第 59 章

  一夜過後, 天未曾完全亮,魈旃庥匙叛┥素影,唐琢便登上落雁山了。

  他身後跟著數十衛士與僕從, 皆沉默地踩著積雪, 沉默地前行。最為首的,跟隨唐琢最緊的,是一名身材高大、戴著面具的青年, 名喚「阿四」。

  這位新來的衛士, 一來便成為了侍衛長, 頗得唐二郎信任,然而如今跟隨在唐二郎身邊的人, 只知這人進府時便毀了容, 是管事和宮中御醫親自查過,確認沒問題,又給這人餵了與唐二郎同生共死的蠱蟲之藥,才放心這人留在唐琢身邊。

  畢竟唐家大公子的死, 讓人哀傷又心懼。端王府怕唐琢也被那從「秦月夜」叛逃的金光御所害。

  而對阿四更多的底細, 唐琢身邊這些衛士,便不知了。只因阿四來到端王府後第二日,前一天跟隨唐二郎去宋女郎婚宴的那些衛士,全都死了乾淨。

  這筆帳,端王府也推到了金光御身上。

  如今金光御成為了朝廷和江湖兩方的眼中釘, 兩方都急於找到他來推卸責任。但這人憑空消失,更讓人不安。

  那已經是前事了。

  如今兩月過去,唐琢的世子之位近乎十拿九穩, 雖他父親還在猶疑,但是端王府並無其他公子。只要唐琢乾乾淨淨, 世子之位總會給他。

  於是唐琢才有空,領著阿四一行人上山,又來探望病重的戚映竹。

  御醫說戚映竹命不久矣,唐琢心慟之餘,並不以為然――如此病弱女郎,更該嫁給她。他自會好好尋良藥續她命,但她若真的早逝……至少她活著的時候,是他妻子。

  唐琢原本唯一懼怕的,是戚映竹身邊的少年時雨。

  唐琢幾次想殺時雨,卻實力不足,差點被時雨反殺。他心生忌憚,不敢招惹,然而――阿四到他身邊了。

  當日滿天下人都在找金光御報仇,金光御想活下來,只能和唐琢合作。他武功那般高,唐二郎又如何不忌憚?這人可比時雨還厲害。

  幸好有那同生共死藥,強迫金光御必須和唐琢命命相護,這樣唐琢才敢放心留下此人。

  ―

  唐琢立在雪後院落外,隔著籬笆看院中清寒。他微微一笑:「阿竹妹妹今日大約還未醒,我們等一等。」

  身後人不疑,阿四的目光落在一處,微微停頓。

  唐琢從不疑心這人敏銳的觀察力,當即順著阿四的目光,走了幾步去看。木門外,積雪一夜後凝得更實,有人字跡歪歪扭扭,在雪地上寫了幾個字:

  「我去找治病的藥,等我。」

  唐琢面色驀地寒下,他沉聲:「是時雨。」

  ――阿竹妹妹身邊,有這麼一筆爛字的人,只能是「惡時雨」。

  「惡時雨」走了?

  唐琢目光閃爍,立時覺得這是自己攻陷戚映竹的好機會。他囑咐身後的阿四:「把字抹掉。」

  阿四點頭。

  唐二郎振振衣袂,這一次,沒有了時雨的顧忌,他直接推開院門,大搖大擺地進去。只是臨近女郎的閨房門前,唐琢遲疑一下,決定還是要顧忌一下身份。

  他溫和地隔著門:「阿竹妹妹,我來看你了。」

  他料想戚映竹病重昏迷,此時不醒,他便能直接帶人,進去無所顧忌地把戚映竹搶走,藏起來。

  不想屋舍中傳出幾聲悶咳,戚映竹那虛弱的聲音傳出:「唐二哥麼?稍等。」

  唐琢聽到她聲音,心間猛喜,不覺一盪,當真聽話地束袖立在門外,等著女郎梳洗。

  他先前那孟浪之事行得荒唐,此時為說服戚映竹,怕戚映竹太過剛烈,他自要補救。

  而屋中的戚映竹撐著氣,擦掉眼中落淚,吃力地收整自己。她昨夜哭了一整夜,在夢裡反覆地念想那離去的少年。她一直想著時雨落下的那滴淚,心痛如絞……

  一夜難眠,此時還不得不應付唐琢。

  ―

  阿四立在院門外,其他衛士三三兩兩地站在後,監督著他。幾丈外,唐琢柔情蜜意地與戚映竹隔著門帘說話,扮演溫情之人。

  阿四嗤笑。

  他知道唐琢對他不完全放心,出行必帶衛士監督他。唐二郎這般狹隘……但是阿四也無所謂。他只是借這個人避難而已,有朝一日,待他傷勢養好,待追殺之人慢慢淡了,他自然會離開這裡。

  他是吃了那什麼命命相護的藥,讓他不得殺唐琢。但是,唐琢不招惹他,他好端端地殺一個未來的王侯做什麼?

  唐二郎太過小氣了。

  此時……阿四接受任務,去消毀時雨留下的字。

  挺簡單的一個任務。

  阿四垂眸,目光閃爍:小時雨啊……可憐巴巴,喜歡上一個活不了多久的人,害得他都不忍心欺負小時雨了。

  何況時雨其實因為戚映竹的緣故,一直在對付金光御一事上,稍微游離在外。

  相信只要「秦月夜」放棄追殺金光御,時雨是不會主動來殺金光御的。

  至於「秦月夜」的追殺……反正金光御已經消失了,以後也不會出山了。他不會再招惹「秦月夜」的殺手,秦隨隨聰明的話,就應該在宋凝思婚宴後,徹底從中原撤退,好好經營她的殺手樓。

  畢竟之前「秦月夜」的內鬥,殺手樓折損的人太多了。不然怎麼會追殺金光御這種事,都需要步清源和秦隨隨親自出山?

  也多虧殺手樓現在人手不足,金光御才有消失的機會……接下來幾年,「秦月夜」應該都會韜光養晦吧。

  阿四一邊想著這些利害關係,一邊慢慢地抬腳,漫不經心地用靴子掃雪。他腳下雪挪動間,OO@@,將地上那行字抹去。

  阿四做好這些,神色微妙地笑了一下,邁步就跨過木門,進入院中。那些偷偷監督他的衛士們連忙上前,見地上的字跡果然被抹乾淨了,才放下心,回頭稟告二郎。

  主屋前,隔著氈簾,戚映竹輕聲細語地、疲憊萬分地,推拒唐二郎:「我不與你下山,我在山上住的清靜。」

  唐琢哀求:「阿竹妹妹,我都說那日動手動腳,是我情難自禁。世間任何一郎君,面對喜愛的女郎,都是忍不住的……我已發誓我不會再那般對你,為了討你歡心,我都不會去找時雨的麻煩,為何你還不信我呢?我只想帶你下山,讓你得到好好救治而已。」

  戚映竹沒揭穿他的謊言。誰知道若是這人知曉自己猜出他和時雨之間的交易,這人會不會鋌而走險,直接殺了自己呢?

  唐琢的心狠手辣,巧言令色,戚映竹已然看清。只是礙於他身份,她只能虛與委蛇。

  戚映竹道:「時雨會照顧我的。」

  唐琢一窒。

  他面容微猙獰,脫口而出:「那麼時雨呢?我天未亮就過來找你,他人呢?我告訴你吧阿竹,他已經拋棄你了,不要你了!他年紀小小,心性不定,愛一時恨一時,都是很難說的。他不像我這般愛了你許多年……我只想幫你。」

  阿四微微挑眉。

  他立在台階下,隔著氈簾,看不到戚映竹的身形,但他心裡生了興趣。

  其實他從未見過戚映竹的廬山真面目。他很好奇,一個病得快死了的人,該是生的多花容月貌,才會讓唐二郎發瘋這麼久,連小時雨都念念不忘,賴在這裡這麼久?

  唐琢已經急躁萬分,他沉聲:「阿竹妹妹,我是為了你好,今日你必須跟我下山。」

  他手抓住帘子,就要掀開。一道些許戾氣的少年聲音從院門外傳來:「住手!你敢碰我姐一下,今天誰也別想下山!」

  唐琢扭頭,看到是戚星垂氣喘吁吁地走過來,身後跟著狐假虎威的宣平王府的衛士僕從們。

  戚星垂沉著臉,瞪著唐琢。這人那天打傷他!不知道對他姐做了什麼!他醒後鬧著要算帳,阿父阿母還把他關起來!

  他算是看清唐琢真面目了。他之前還嫌棄時雨身份不配映竹姐,但是和唐琢相比,時雨做姐夫,簡直完美。

  戚星垂怒氣沖沖地走來:他必然要幫戚映竹一把。

  他因混帳,不是喝酒就是出府打架,不知多少次錯過幫映竹姐的機會。幸好這一次他乖乖待在府中,時雨昨夜找他、將戚映竹託付給他的時候,戚星垂才沒有錯過。

  ―唐琢和戚星垂鬧了一通,唐琢惱羞成怒,戚星垂胡攪蠻纏,戚映竹拒絕跟他二人任何一方下山,兩人各自不情不願地看著對方下山。

  但戚星垂仍有勝利的感覺。

  因為戚星垂留了僕從照顧姐姐。唐琢……他一個人都沒能留下。

  唐琢拂袖離去,鐵青著臉,不與戚星垂那個幼稚小孩鬥氣。但是,他悵然若失,想到今日阿竹說話時的虛弱,他心裡浮起恐懼感。

  唐琢掙扎許久,想到自己的世子之位,再想戚映竹的身體……他回頭對衛士勉強吩咐兩句:「拿些錢財散出去,雇些江湖俠客去天山,看能不能把那九玉蓮買下來。」

  唐琢喃喃自語:「我若是能救阿竹妹妹的命,她就會跟我吧?」

  ―

  山上,兩批人走後,僕從們去收拾屋舍、熬藥。

  戚映竹鬱郁地披衣靠著床榻,怔忡地望著凝乳般的窗外雪發呆。一會兒,她便淚水凝凝,但她又擦去眼中淚,下巴靠在膝蓋上,抱住自己單薄的身子。

  她感覺到自己身體已經很不好了。

  今早從內舍到屋舍門口的那幾步距離,她都頭暈目眩,噁心難受。

  之後一天天,恐怕會更糟。

  她知道這樣不好,可是她想念時雨。

  但是時雨已經走了。

  他是害怕了吧……害怕也正常。他從未有過那般感情,他第一次面對的人就是將死之人,他心生懼怕,轉身逃走。

  也怪她心生期盼,明知自己身體不好,還拉著他沉淪。

  但是……雖然有這麼多緣故,戚映竹仍然想念時雨。

  他是徹底走了,不再回頭了麼?

  她生命的最後一段時光,等不來時雨了吧?

  她會在這裡落寞離世,而時雨躲起來……她再也見不到他了。

  可是她還是想再等一等,她期盼地想著,萬一時雨不害怕了呢,萬一時雨回來了呢?

  怪她卑鄙,想要時雨陪伴。明明說好只眷戀一點兒,明明說好只要能曾經擁有便好,明明說過不想讓時雨傷心……人卻是這麼貪心又膽小。

  ―

  在戚映竹一日日等待又無望的時候,少年時雨已經出關,拿著地輿圖,混在了去天山的路上。

  時雨不關心江湖事已經半年了,他現在才知道,原來很多人趕往天山,都是想搶那九玉蓮。

  天山被天山派所守,天山派對九玉蓮勢在必得。天山派為了避免紛爭,給了許多門派錢財和利益,只求對方將九玉蓮讓出來。

  天山派和各大門派,已經將九玉蓮默認成了天山之物。

  但是那些等著九玉蓮救命的人、不入大門派的武林人士,對此不滿:

  「憑什麼說是他們的,就是他們的?九玉蓮只是長在那裡,他們天山派是運氣好,勢力劃在那裡,九玉蓮可不是他們的。

  」他們只和大門派商量,怎麼,其他江湖兒女,都是死人?他們有跟我們商量過麼?老子還等著拿九玉蓮救我哥的命,誰跟他們商量!」

  也有江湖人士唉聲嘆氣:

  「其實他們也不容易。他們天山派想要那九玉蓮,聽說是為了一個孩子。那孩子本是習武天才,是被天山派看好的未來棟樑。但是那孩子有一次偷練不該練的武功,走火入魔,那些人花了很大力氣保住那孩子的命,但孩子手上筋骨全斷了,還落下了一身毛病,整天病歪歪躺在床上,說活不過十歲……天山派想要九玉蓮,救那孩子的命。

  「那孩子還是天山派掌門的早死的弟弟留給掌門的。為了不讓人說道,不得給那孩子治病麼?」

  篝火邊,一群沒有門派的武林人士說得唾沫橫飛。時雨沉默地與他們坐在一起,他用兜帽罩著臉,似乎對他們說的話沒興趣。

  眾人發愁後,又一起摩拳擦掌:「兄弟們,不如咱們結伴而行,一起想辦法,先拿到那九玉蓮?拿到後怎麼分,咱們之後再商量?」

  時雨將兜帽掩得更深,他已經見過太多這樣的。等他們得到了寶物,整個江湖都會被攪進來搶。

  那群烏合之眾卻就此立誓,成立盟會,共奪九玉蓮。

  一人發現有個少年抱著一把黑色傘,沉默地坐在旁邊,無動於衷,忍不住推推時雨:「小兄弟,你也加入我們麼?」

  時雨瞥他們一眼:「我不和死人合作。」

  眾人大愕,又面容漲紅,幾人拿著武器就兇悍站起:「你是何意?!」

  時雨站起來,斗篷微揚,他抱著傘面無表情地看他們,離開這裡。他這幅模樣,更加激怒人。受不得激的人在時雨擦肩走過時出掌堵截,但手掌未碰到少年的衣角,便見少年的黑色斗篷輕揚,刷的一下,少年手中黑傘撐開。

  數十暗器飛針,向四面八方的偷襲者殺去。

  登時間,地上倒了一片,嗚呼哀哉。沒敢動手的江湖人士們面面相覷,心生懼意,強笑道:「少俠好身手,是何門派?」

  時雨不理會任何搭訕。

  他撐傘而走,地上躺著的一人憤憤不平道:「你就是仗著有個好兵器而已――」

  他眼饞地看著時雨的黑傘,而其他稍厲害些的江湖人,已經不忍看了:兄弟,少說兩句吧。你們這麼多人堵那少年,那少年撐傘瞬間,那反應多快……那樣子,看著是只靠一把傘麼?

  那少年分明有好身手,只是不想和他們動手,耗費體力而已。

  時雨漆黑的眼睛,看向地上躺著的多話之人。那人一個凜然,便見面前一閃,時雨瞬移般出現在他面前。這人心裡駭然,猛地跳起要躲,卻被時雨一腳踹下去,靴子穩穩地壓在這人的喉嚨上。

  這陰狠……其他人求饒:「少俠饒命!」

  時雨淡聲:「央央病了,我不想殺太多人,我要給她積福。你們全都跪下,給央央祈福,念夠一百遍,就能活命。」

  眾人:「……」

  時雨垂目:「不願意麼?」

  他語氣分明沒什麼起伏,這群烏合之眾已經連忙點頭:「願意,願意的。」

  ――這少俠到底是誰啊?

  誰又他媽的是央央啊?

  ―

  深夜林間,詭異地跪著十數人,可笑無比地大聲祈福,胡亂地說著吉祥話。

  他們悲憤地討好著這少年,卻見這少年並不監督他們。他坐在樹梢上,慢看天上星辰,頰畔被冷風吹拂。

  待下面的古怪行為結束後,時雨跳下樹後,問他們:「那個九玉蓮,什麼時候會開花?」

  眾人被折騰得快瘋,趕緊回答:「我們有在天山的內應,說那花臘月才會開。但現在天山派已經把那裡都圍堵起來了,普通人很難進去啊……」

  時雨若有所思,他看向這些人。

  這些人後退一步:「你、你又要幹嘛?」

  時雨看著他們:「你們總歸要死,不如替我做事,當我手下,打探一下九玉蓮。」

  眾人:「……」

  ――原來這人,一直把他們都當死人看待麼?奇恥大辱,大丈夫誰能忍?!

  然而……他們打不過時雨,只能忍了。

  ―

  過了十日,戚映竹覺得時雨果真不會回來了。

  她又開始咳血,開始整日昏迷,這讓她懼怕無比。當戚詩瑛別彆扭扭地來看戚映竹時,好不容易趕上戚映竹不昏迷的時候。

  戚映竹求她:「讓那御醫,給我開一些虎狼之藥吧。我不想整日纏綿病榻,整日昏迷。旁人來我也不知,旁人走我依然不知。這般日子太痛苦了,我想能下地走路,像正常人一般。」

  戚詩瑛:「你怎麼可能像正常人一樣?你現在這樣,還能活一年多呢。御醫說養的好,一年半兩年都有可能……你要是吃那什麼藥,壽命也就半年了。還有你這麼找死的?」

  戚映竹輕聲:「你不知道纏綿病榻有多苦,只要能像正常人一般,半年壽命,我已知足。」

  戚詩瑛一窒。

  她說:「你不等時雨了麼?」

  戚映竹別過臉,道:「他不會回來了。」

  見戚映竹目有哀意,戚詩瑛頭一下子痛了。她猶猶豫豫,不敢答應戚映竹。但是戚映竹格外懇切地求她:

  「詩瑛,我親身父母,是怎樣的人呢?」

  戚詩瑛微怔,她面容有些僵,別過臉。

  戚詩瑛硬邦邦道:「我不知道。阿母……養母生下你沒多久就死了,阿父……養父也沒活幾年。我是吃百家飯長大的,我早忘了你父母了。」

  戚映竹低著頭:「我這一生,龜縮於京城,去過最遠的地方,也不過是京城外的落雁山。昔日時雨總說服我,想帶我走。我又期望,又知道自己走不了……而今他已經走了,我才想走得遠一些,能夠離他近一些。」

  她微微仰臉,日頭映著她瑩雪般近乎透白的臉頰。

  清風吹徐,戚映竹像是一道即將散去的月光:

  「我想看一看我父母曾經住過的地方。我想回到我出生的地方……若是我走了,我希望能死在我父母身邊。我從未見過他們一眼,但想來,他們應該是極好的人。我沒有緣分與他們做父母子女,但望若有下一世,能夠見到他們。

  「詩瑛,你覺得人會有來世麼?我希望有。我這一生……我不太喜歡。我想要好一點的人生。我其實不羨慕侯府的生活,我本就應只是一個鄉野丫頭而已。鄉野丫頭也沒什麼不好,至少有父母,他們會庇護我吧?」

  戚詩瑛靜靜地看著戚映竹。

  她想到她的幼年,想到養父還沒有死的時候,想到風雨敲窗,養父將她護在懷裡……戚詩瑛眼中淚落下,她又苦澀一笑,別過頭。

  戚映竹輕聲:「……那樣的話,不知道還能不能見到時雨。可是他會受很多傷,說不定,他有一次受傷,就會倒在我家門下。我一定會救他的……救命之恩,當以身相許啊。」

  戚詩瑛脫口而出:「別說了!」

  她身子顫抖,說不出話,跑出屋子。

  ―

  戚詩瑛到底答應了替戚映竹向御醫說情。

  宣平侯府是不同意戚映竹用虎狼之藥的,他們認為病歪歪地躺著,也比只有半年壽命好。但是戚詩瑛瞞下了他們。

  戚詩瑛覺得:反正我就是惡人。我害死戚映竹的命,讓她少活那麼長時間,是因為我本來就討厭她。我這種惡人,需要跟別人說理由麼?

  十日後,時雨進入天山地段的時候,戚映竹收拾包袱,關閉屋舍門窗,準備離開這裡。

  她推開門要走,見戚詩瑛竟然一身勁衣打扮,牽著一匹馬,等在門外。

  戚映竹愕然。

  戚詩瑛冷冷看她一眼,惡狠狠道:「你不是要葬在你父母身邊麼?養父養母的墓你知道在哪裡麼?快點,我等著埋你呢。」

  戚映竹望著她,微微一笑:「詩瑛,謝謝你。」

  戚映竹不安地問:「養父養母不管你麼?」

  戚詩瑛嗤笑:「他們覺得愧對我,我想做什麼就做什麼。我和你可不一樣。」

  戚詩瑛不耐煩地催促她快一點:「你現在身體和正常人也差不多了,別柔柔弱弱地跟我裝可憐。我告訴你,我從來不吃你這套,我看到你那病歪歪的樣子就煩。」

  戚映竹低低應一聲。

  山間雪已消,景物枯榮,自有天象。

  戚映竹最後回頭,望一眼自己住了半年的地方。她輕輕嘆氣,要掩木門時,垂頭,目光微微一動。

  戚詩瑛:「你又怎麼了?怎麼這麼多麻煩事兒?!」

  戚映竹柔聲:「詩瑛,你看,這地上是不是有字。」

  戚詩瑛一聽「字」,頭就疼,她警惕萬分:「你是要說我不識字麼?」

  戚映竹蹲下去,用帕子擦去落葉塵埃,土地上,便映出一道極淺的字:

  「我去找治病的藥,等我。」

  戚映竹怔忡。

  ―

  時雨武功高強,便是他的一手字再爛,他的筆跡入木三分。雪能夠擦掉,雪下的地面,卻擦不掉。

  不知道阿四為什麼沒有擦掉這行字。

  但是戚映竹蹲在地上,看到了。

  她抬頭,懷著複雜心情,想笑又想落淚:「詩瑛,時雨沒有要離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