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0 章

  被按在地上的少年抬起了頭, 他趴在地上,看到戚映雨淚眼朦朧的模樣。他似不懂她的情緒,隔著血跡, 他懵懂地看她。

  但他聽懂戚映竹的話了。

  接下來發生的事, 讓所有圍觀者畢生難忘――

  那看似已經被打倒、奄奄一息的少年在身後的棍棒落下時,手腕向後翻去。他連續幾撥,棍棒被他手搓過。打得興奮的衛士們手臂一麻, 手中武器差點脫落。

  時雨看他們一眼。

  他手順著武器向上攀, 借那力竟然站了起來。眾人不知他如何動作的, 一個手持武器的衛士手中棍被奪下,人也飛了出去。再下一刻, 時雨出現在了人群之後。人們惶然抬頭。

  額上滲血的少年眸子靜黑, 看不出情緒。但他一步步走向他們,便是圍觀在外的侯夫人和唐琢,都呼吸一滯。

  侯夫人扶著侍女的手,顫聲:「大膽!你想做什麼?你一個僕從, 還要造反不成?」

  唐琢沒有說話, 他緊盯著那修羅在世般、浴血而戰的少年,心底驀地沉下。冷風一吹,他後知後覺地醒過來,發現自己的冒失――

  他在做什麼?

  如果真的證實「惡時雨」就是時雨,那他要怎麼辦?

  他是在挑釁「惡時雨」麼?

  不, 時雨絕不可能是「惡時雨」,絕不可能――

  唐琢後退一步,見場中場景瞬息萬變。方才還被人按著打的時雨, 得到戚映竹的許可後,他的周圍倒下了一大片。

  他沒有下殺手, 但是衛士們手摺腿折腰折……全都失去了行動能力。地上也被血泊所染,只有時雨一人穩穩站著。

  一地人哀嚎,慘烈萬分。

  而除了他們的哀嚎聲,圍觀者中,則是死一樣的平靜,呆呆地看著時雨。

  時雨轉過肩,看向戚映竹。他目光微低,看向那兩隻抓在戚映竹肩上的手。那兩個衛士被他一盯,手一抖,趕緊放開了戚映竹。

  時雨看著戚映竹,眼神平靜到近乎冷漠。

  他迎著戚映竹的方向,向前走了兩步。

  閆騰風站到戚映竹面前,擋住戚映竹。他警惕地看著這個少年,他以自己多年斷案的經驗,判斷出眼前這個少年的可怕。

  閆騰風:「你莫要靠近戚女郎!」

  時雨愣了一下,他停住了腳步。他雖不通俗事,但他從閆騰風的眼中看出了對方對自己的戒備,懼怕,敵視。這種眼神,經常出現在時雨大開殺戒後的現場。

  但是,時雨現在並沒有開殺戒。

  時雨有些恍惚,想自己是不是又弄錯了什麼。

  他沒有弄錯。

  因為閆騰風護著戚映竹的動作做了白工,戚映竹從閆騰風身後站了出來。時雨立在原地只低著眼睛看她,淚睫黏連的戚映竹推開閆騰風,一步步走向那血泊中的少年。

  閆騰風:「映竹女郎……」

  侯夫人:「阿竹!」

  唐琢聲音喑啞:「阿竹妹妹……」

  戚詩瑛和宋凝思兩個女郎,各自安靜地看著,沒有開口。戚詩瑛看著時雨的目光幾分火光竄起,流光溢彩,生出不情不願的欣賞;宋凝思則面容蒼白,眼神飄離,她想到自己曾經經歷過的無數過去,在時雨身上看到金光御的熟悉。

  這個時雨……是那天在宋府和金光御動手的那個少年麼?

  若是的話,難道戚映竹……她的表妹,要走上和她同一條不歸路麼?

  眾人心思各異,眼看著那柔弱纖細的女郎無人敢上前阻擋。戚映竹順利地走到了時雨面前,她微仰臉,望著他被塵土和血跡弄髒的長髮和眉眼。

  她專注地凝視他,她想上前邁一步,時雨低頭,看到她的珠玉繡鞋即將踩到血上。那一刻,時雨忽然覺得,她的鞋子不應該踩上血。

  他忽然覺得自己和戚映竹似乎真的不在同一個世界。

  不等戚映竹的繡鞋踩上鮮血,時雨向前走了一步。他走出血泊,站到了陽光能夠照到的乾淨的地面上。

  清風吹開他身上的血味。

  戚映竹伸手,握住了他的手。戚映竹對時雨低聲:「我們走。」

  時雨無意識,且迷離。他被她握住的手在那一刻顫抖一下,但他跟上了她的步伐。

  侯夫人看著戚映竹拉著時雨的手,仿若晴天霹靂下來。眾目睽睽,她的養女和一個這麼卑微這麼可怕的下人手拉著手……

  侯夫人:「阿竹!」

  侯夫人的喝聲悽厲,讓戚映竹的後背頓了頓。戚映竹沒有回頭,她輕聲:「是我錯了,侯府容不下時雨,我不該帶時雨回來。

  」我們這便離開侯府。」唐琢艱難道:「阿竹妹妹,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你別這樣,我走,我走行不行?我只是真的以為是時雨偷了東西,你向著他……阿竹妹妹,你為什麼那麼肯定時雨沒錯呢?

  」我們這麼多年的情誼……」

  戚映竹垂著眼,她握著時雨的手,握到少年手中黏糊的血跡。那血有些是衛士們的,有些是時雨自己的。武功這麼好的少年,卻因為這種可笑的事被打、流血……戚映竹心中酸楚,淚水再凝於睫上。

  同時,她心中亦有憤怒,疲憊。

  戚映竹依然沒回頭:「我們這麼多年的情誼,終究是我看錯了你。唐二哥,我對你很失望,以後,只當不認識你。」

  唐琢面容蒼白,他厲聲:「不管我做什麼,我是因為喜歡你!」

  戚映竹:「可我不喜歡你。」

  她輕淡而堅定的回答,再一次地摧毀唐琢。尤其是眾目睽睽,戚映竹這般不給他面子。唐琢面容扭曲,剎那間,覺得周圍所有人的目光似乎都在嘲笑自己。

  唐琢身子晃了晃,他呆呆地喃喃自語:「我第一次到侯府玩,就見到你,神仙一般的妹妹……我搶你手裡的花,你也不哭不鬧,盯了我一眼就走。我從那時候就特別喜歡你……

  「不管你是侯府千金,還是村野民女,我對你的心都沒變過。整個京城都知道我喜愛你,宣平侯府拋棄你的時候,我也沒有放棄你……是不是因為我回京晚了?可、可我是為了我們的未來!

  「阿竹妹妹……」

  他語氣痛苦。竟帶了些哽咽。圍觀中人一時尷尬,如閆騰風和宋凝思,都不知道自己還該不該繼續站在這裡。

  但是戚映竹依然不理會。

  侯夫人那口氣喘上來:「阿竹,我們養你這麼多年,你這般回報我們?」

  時雨察覺到戚映竹的身子顫了顫,他回握住他的手。他不喜歡這個規矩森嚴的侯府,他不希望戚映竹走回頭路。

  戚映竹雖沒有回頭,垂下的臉色卻變得蒼白。她輕聲:「養母,我會用錢來還你們的養育之恩,其他的沒有了。」

  侯夫人開始心慌:「你怪我?好、好……阿竹你不要走,你現在正在氣頭上,不要做讓自己後悔的事。今天的事我就當做沒發生,我也不懲罰你那個小衛士了好不好?

  「你只要乖乖在院子裡待著,好好反省反省,想一想今天發生的事……一個奴才而已,值得麼!阿母是為了你的名聲!

  「今日你走出這裡,就沒有好名聲了!你太讓我失望了!」

  失望――

  戚映竹終於回了頭。

  她落淚的模樣,楚楚可憐,又如茶花映水,自憐憂傷。

  她眸漆淚亮,哽咽連連,一眾人的心都像被泡在水中一般,揪得難受。

  聽到戚映竹說:

  「好名聲?自詩瑛女郎回來,我在京城,還有好名聲麼?父親母親為了維護詩瑛,四處在京城散消息,是我鳩占鵲巢,還賴著不肯走。是我不懂你們的疼愛,非要搬去落雁山住。是我嫉妒戚詩瑛,專門挑她的生辰宴回來,想攪和得大家都不安生……你們為了戚詩瑛,從未顧及過我呀。

  「我只是一介養女,我也從不敢怪侯府。只求母親別再說這麼殺人誅心的話……我欠你們的養育之恩,用錢嘗不夠,難道要用命嘗麼?」

  她看向時雨:」時雨,給我匕首。「

  時雨看她,踟躕不動。

  戚映竹目光溫柔得看他,時雨緩緩地將一把匕首放在戚映竹手中。眾人便看到戚映竹抓著那把匕首,一下子割斷自己一綹秀髮。

  髮絲亂落,一半仍束著,一半卻垂在了頸上。

  戚映竹目光從閆騰風、宋凝思……還有痛苦的唐琢面上一一掠過。

  她淡聲:「請幾位為我見證。」

  戚映竹手中的斷髮,眾人看得分明。她道:「時雨是我的朋友,不是僕從。他與我沒有賣身契,他只是以朋友的身份隨我進侯府保護我。我無權命令他做什麼,你們也無權用主僕之別打壓他,欺負他。

  」阿母,你說我讓你失望,你也讓我失望。我以為這次回來侯府,我們能一起平安地度過最後一段時光……是我想錯了。我今日便割發斷情,從此後,我與宣平侯府再沒有任何關係!「

  一直沉默的戚詩瑛驀地抬眼。

  侯夫人慌亂:「不,你只是開玩笑的……」

  戚映竹:「養母怕我傷侯府的面子,不讓我離開侯府。如今我與侯府徹底一刀兩斷,我如何都不會影響到你們的名聲。我什麼樣的結果都是自找的,也不必侯府為我承擔。

  「諸位,告辭。」

  ―

  侯府沉靜,唐琢呆了很久後,他喃聲著「不是這樣」,出去追隨戚映竹。

  戚映竹自然不會回頭。

  戚映竹收拾了自己的包袱,帶著包袱要離開這裡時,她被等在侯府外面的宋凝思遇到。宋凝思站在馬車旁,顯然已經在這裡等了她很久。

  宋凝思目光輕輕地從時雨面上掃一下。

  戚映竹對宋凝思抱歉笑:「讓表姐看笑話了。」

  宋凝思搖頭。

  她雖然和戚映竹說話,目光卻時不時若有所思地看時雨。她道:「表妹自己已經做了決定,我很敬佩。不過表妹現在出侯府,外面閒言閒語難免多,你一時間也應付不了。不如表妹和這位……少俠,一同去我府上住兩日吧。」

  戚映竹正要拒絕,宋凝思傷心地看著她。

  宋凝思:「自我出事,我們多年未見……表妹就算要徹底離開,也得等我婚後再說,是不是?我希望我能在婚宴上看到你。我的婚期就在五日後,不會耽誤你太久時間的。」

  戚映竹仍然遲疑。

  宋凝思補充:「你放心,我自歸來後……性格大變。我家人為了讓我住的舒適些,家裡那些沒用的僕從少了很多,規矩也不嚴。沒有人會影響你們的。」

  宋凝思這般熱情相邀,再加上戚映竹此次回京本就是為了宋凝思的婚事,若是不參加表姐的婚宴就離開,戚映竹也過意不去。

  戚映竹點了頭。

  她與宋凝思上馬車的時候,遙遙向著侯府外巷另一個方向的騎在馬上的青年微點頭致意。閆騰風見到戚映竹平安和宋凝思離開,放下了心。

  無論如何,讓戚映竹一個弱女子和時雨那樣看著就危險的少年獨自離開……他仍有些不放心。

  迂腐也好,不解也罷。在閆騰風這樣的人眼中,時雨始終不是什麼好人。

  ―

  這番折騰,一天下來,侯府人精疲力盡,很快散了。

  看完一齣好戲,秦隨隨輕飄飄地落了地,步清源跟著她走。秦隨隨意猶未盡,步清源搖扇而笑:「托小樓主的福,戚女郎和時雨離開宣平侯府,住到宋府去了。小樓主說著不管時雨,卻還是這麼好心,讓時雨抱美人離開了。」

  秦隨隨:「別把我說的無私。我是因為時雨不肯去宋府保護宋凝思,我們的任務不好繼續而已……宋凝思只要察覺了時雨是我們的人,她就會想方設法讓時雨回去宋府。畢竟金光御那麼厲害的殺手,宋凝思可不敢用自己全家人的性命來試金光御會不會心軟。

  「我都是為了任務!」

  步清源詫異:「真的麼?我不信。」

  步清源:」哎呀,看是小樓主讓唐二郎懷疑誰是惡時雨,難道不是為了讓唐二郎心生懷疑,促成戚女郎不得不離開京城,跟我們走麼?」

  「我、我雖然是有那個意思,但是中間發生了一點小意外,」秦隨隨跳腳,不高興地抱起胸,「我本來以為唐琢挑釁時雨,時雨會大開殺戒。他沒法留在侯府,就會搶走阿竹離開這裡。阿竹可憐兮兮地被時雨囚禁,成為時雨的玩物……那樣的話,阿竹會和時雨翻臉,說不定會鬧到今天金光御和宋凝思的地步。時雨心灰意冷,就斷情絕愛,從此好好給我當殺手,給我賺錢。

  「我怎麼知道時雨這麼廢物,離開侯府這樣的事,竟然是阿竹決定的?他都不如一個女郎果決!」

  步清源驚訝:「原來如此,小樓主原來是抱著這麼惡意的想法。」

  秦隨隨點頭:「對,我就是這麼壞。」

  她道:「都怪時雨沒用。」

  步清源見她目光閃爍,不禁微微一笑。他輕聲:「喜愛戚女郎這事,違背了時雨的本性。可時雨還是喜歡戚女郎……我也希望此間事了,趕緊離開吧。」

  ―

  宣平侯回來,得知白日府中發生的事,震怒不已。

  他和侯夫人爭吵,怎麼能這麼就讓戚映竹離開,別人會如何看他們?

  而且――「那個叫時雨的少年,到底是何人?你真的看到阿竹和那人手拉著手了?荒唐!我侯府的女郎,再不濟,也不會許配給一個下人!」

  經歷白天的事,侯夫人精神疲憊。她呆呆地靠著引枕,想到戚映竹割發斷情的決然,心中便一陣劇痛,一陣迷惘。

  她錯了麼?

  那只是一個、只是一個……粗鄙無比、根本配不上阿竹的鄉野小子而已啊!

  侯夫人掩袖落淚,此時也生了後悔:「阿竹她心裡怪我們。當日我們就不應送阿竹去落雁山,她不去那裡,就不會認識什麼時雨,就不會鬧出今天這麼荒唐的事……我侯府的女郎,怎麼能有那麼一個人婚配!她是自甘墮落,還是報復我們?」

  閉上眼,她仿佛看到世人對侯府的指責,鄙視,指指點點。

  侯夫人喃喃自語:「不,我不允許!我決不允許!」

  戚詩瑛一直坐在一旁,從下午開始,她就陪在這裡,看她生母喃喃自語,精神恍惚。父親回來後,二人開始爭吵。戚詩瑛一直沒開口,但這時,戚詩瑛忍不住問:

  「鄉野粗人怎麼了?怎麼就配不上侯府千金了?何況戚映竹根本不是真正的侯府千金,我才是!」

  侯夫人心煩意亂,卻還強笑著安慰女兒:「你不要學她。她小時候聽話,沒想到越大越不聽話。」

  戚詩瑛幽幽道:「阿父阿母,我也是被當作鄉野粗人長大的。」

  君侯不耐煩:「我們說的是那個時雨,又不是你。你瞎敏感什麼?」

  戚詩瑛臉一寒。

  侯夫人為夫君找補:「你阿父是說,你是真正千金女郎,和他們都不一樣。你不要代入他們,覺得他們可憐。他們那種粗人,就哄騙好人家的女郎,阿竹就是個教訓。」

  宣平侯立刻道:「你母親說的不錯!阿竹遲早要後悔,遲早知道我們才是對她好的!等她被拋棄了,想回來侯府,我們可不會理她。」

  戚詩瑛問:「為什麼她會回侯府?你們不是說,當日趕走她,她就不能再回來了麼?我們不是早就不認她了麼,為什麼你們覺得她會回來?」

  宣平侯面色難看,深深看女兒一眼:「阿瑛,你今天怎麼回事?都在為誰說話?」

  戚詩瑛盯著他們。

  她道:「沒什麼,我只是突然覺得,雖然血脈相通,但我也許根本不認識你們。我只是突然覺得……」

  她目光穿透黑壓壓的夜幕,凝視著空曠的院落。她低聲:「戚映竹很可憐啊。」

  有這樣的父母,活在這樣的環境中十幾年,張口閉口被要求的,儘是侯府的尊嚴、面子……

  連愛一個人,都要被以養育之恩裹挾,逼迫著放棄。

  原來戚映竹是這麼可憐的一個人。

  屋舍中靜下,宣平侯和侯夫人因為親生女兒的話,都有些神色僵硬。二人正要訓斥女兒,一個慌張的少年聲音從外急急奔來:

  「怎麼了,怎麼了?我好不容易出去玩一趟,回來怎麼就沒了一個姐姐?你們誰趕走的我姐姐啊?我要把映竹姐叫回來!」

  戚星垂錯過了所有重要事情,姍姍來遲,喋喋不休,在屋中亂轉。

  他被屋中三人齊齊喝一聲:「閉嘴!不許請人回來!」

  戚詩瑛:……這個蠢弟弟,沒救了。

  ―

  宋家的氛圍,確實比侯府逼仄的氛圍好許多。

  宋凝思單獨給戚映竹備了以院子,只留一兩個侍女給人用。宋凝思當時雨不存在,根本沒管時雨會住哪間房舍。

  時雨睡在戚映竹屋子裡,又有誰關心呢?

  時雨慣會裝可憐,他發現戚映竹憐惜自己後,就虛弱地靠著她嚶嚶,纏著她,說自己這裡疼,那裡疼。

  戚映竹本就心疼他,給他包紮好傷口後,見他面色蒼白、精神萎頓。她心一軟,就同意他睡到自己屋中,與自己同床共枕了。

  夜裡,同床共枕,戚映竹柔聲:「時雨,你傷口疼不疼,疼的話要告訴我。你夜裡有什麼不便的,也直接告訴我就是。」

  時雨漫不經心的:「唔。」

  氣氛溫馨間,時雨向戚映竹的方向拱,黏黏糊糊、嚶嚶纏綿。戚映竹滿心懷愛,就見這少年得寸進尺,要她親,要她抱。這也罷了,他不懷好意地伸手到她衣襟中,抓著她的手按向自己……

  戚映竹默默地縮回手,往床榻里挪了挪。她攏緊自己的衣襟,兀自有些緊張。

  軟紅帳子映著外頭的梧桐葉子,黑夜中,白色月光落在帳下,時而隨風照在時雨眼睛上。時雨一眨不眨地看著她,往她的方向蹭。

  戚映竹退的更多。

  除了與時雨那種事外,她其實從未與他躺在一張床上。

  時雨看到她的躲避,停了下來,不解眨眼。他疑惑她為什麼要躲自己?

  時雨道:「我們不睡麼?」

  戚映竹:「……」

  她乾乾道:「你不要總想著這種事。」

  時雨:「……」

  他道:「我上面受了傷,下面又沒有受傷。你不信的話,摸摸就知道了。」

  他來抓她的手,戚映竹依然躲躲閃閃。

  戚映竹好笑又好氣,還被他鬧得面紅耳赤。戚映竹:「時雨,你受了傷,要禁色的。」

  時雨緩緩的:「……?」

  他呆住:「啊?」

  戚映竹溫柔道:「下午時大夫給你看傷時說的話,你不記得了麼?你不記得也沒關係,我記得,我會照顧你的。」

  時雨:「……」

  ――他不記得。

  因為那時候他在博取戚映竹的憐愛,他根本沒聽那醫工唧唧歪歪在說些什麼。他以為自己越可憐,戚映竹便越心疼他,對他越好。

  他不知道原來他不能和她睡覺了。

  時雨悶悶不樂。

  他停頓了片刻,為自己爭取:「其實我傷得沒那麼重……」

  戚映竹不贊同:「時雨,要聽醫囑,怎能拿身體開玩笑?別鬧了,睡吧。」

  時雨:「可是……」

  戚映竹:「時雨!」

  時雨:「……」

  他突然悶悶道:「央央是壞蛋!」

  他氣沖沖地翻過身去睡了,和她離得一丈遠,用被褥蓋住了頭,烏黑的髮絲散在褥外枕間。

  ―

  半夜,戚映竹睡得模模糊糊時,她被時雨推醒。

  時雨理直氣壯:「你說你會照顧我。你起來,我要如廁。」

  戚映竹迷糊地睡在枕間,看少年坐起,俯視著她。

  時雨道:「你給我把著。」

  戚映竹沒聽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