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9 章

  風從窗的罅隙間飄入, 一支兔毫悶悶地一聲,從堆滿了書籍的桌案上摔落,砸在茵褥間。

  坐在書案後的消瘦女郎停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 起身彎腰去撿筆。比她更快抓住筆的, 是少年修長的手指。

  戚映竹微涼的指尖,輕輕點在他青筋微凸的手背上。戚映竹顫了一下,抬目, 與時雨審度的目光迎上。

  戚映竹抿唇, 輕聲:「我不小心掉了筆, 謝謝你幫我撿。」

  她要取走筆,時雨手沒有鬆開。微弱的拔河, 如同心間微妙的掙扎。潮動連連, 石子落心。欲涉河渡江,奈何命比紙薄。

  戚映竹再次看向時雨。

  握著兔毫筆桿、蹲在地上的時雨,重複一遍:「明年就成親好不好?」

  戚映竹:「……時雨,太唐突了。」

  時雨福至心靈, 問:「因為太快了麼?」

  「太快了」, 這三個字,戚映竹以前經常對他說。抱她是太快,親她是太快,想和她同床共枕更是太快。而今戚映竹雖然沒有明說,但是時雨本能想到她以前的回答。

  戚映竹怔然, 答不出來。

  時雨露出瞭然的神情,他再次問:「是不是還因為我做情郎做的不好?我是不是對你不好,是不是讓你覺得不安, 是不是讓你不能放心我?」

  戚映竹垂目,她終於將筆從時雨手中奪了出來。戚映竹坐回書案後, 她低頭寫了兩個字,才穩住心神,說道:「我不覺得你不好,只是情之一字,我也很難說清。時雨,我們現在這樣,就已經很好了。」

  時雨目露不認同――怎麼能算很好!

  但他也明白,自己是被戚映竹拒絕了。

  時雨本是聽不懂人委婉語言的人,但是他和戚映竹相處這般久,他已經明白她不想回答的問題,就代表拒絕。

  時雨心中失落,空蕩蕩半晌,手都隱隱又些發麻。他將秦隨隨和戚映竹接二連三給他的打擊勉強忘掉,少年默默後退,窩入了竹榻上。

  戚映竹低頭寫字,心卻不能靜。她為自己拒絕時雨而不安,又怕時雨傷心。寫了一會兒字,戚映竹聽到身後「刺刺」之類細小的極輕的聲音,她便藉此機會回頭,悄悄看時雨。

  時雨果真是個沒心沒肺、想得開的俊俏少年。

  他壓根沒在意戚映竹的拒絕,少年腰杆筆直,盤腿坐在竹篾上。時雨手指靈活地握著一把匕首,那匕首在他手中如同飛一般,正削著一根竹木簪。

  戚映竹盯著他的手指,一會兒,她的目光,落到他的腰間。

  時雨敏銳地抬起頭,黑涔涔的冰水一般的眼珠子看向她。

  戚映竹認真地將目光從他腰上移開,盯著他的手,微笑:「時雨,你做這個木簪,是想送我麼?」

  時雨耿直回答:「是為了賣錢的。」

  戚映竹:「……」

  時雨又突然反應過來,遲疑地將手中簪子向外秒遞了遞,他討好她道:「你想要的話,送給你也行。」

  戚映竹心裡忍笑,她搖了搖頭,美目輕揚,帶著三分少女的嗔,盯了他一眼:「你不是誠心送的,我才不要。」

  戚映竹回去繼續寫字,換時雨呆呆地看著她的背影。驀地,少年捂住了自己砰砰砰的心臟。

  時雨無措了半晌,認真道:「我可以誠心送的!你喜歡對不對?那我重新做一個簪子給你,你之前那個醜醜的木簪,就不要戴了,好吧?」

  戚映竹低著頭寫字,筆跡沙沙。

  少女無聲的羞澀,卻讓身後的時雨變得著急。

  他指手畫腳:「我真的送你啊!我沒有說假話……央央,你說話。

  「央央,你理一理我啊。你到底要不要簪子,你要的話我就重新做一個給你,你不要的話,我不就不白費心了……不,我想送的,不許你不要。

  「央央!」

  戚映竹低頭,壓抑住自己唇角的笑。她以「雨竹居士」的身份寫字畫賺錢,也在心中默算著自己在侯府每日的用度。

  待她、待她……不好了,她就將錢全都還給養父母,無牽無掛地離開。

  戚映竹心中凝起低悵與傷感,忽而,她的唇角一濕一涼,時雨從後偷襲,親了她一口。戚映竹慌得捂臉,擰身向後看。

  時雨已經一退三四丈,洋洋得意地躲了開。

  時雨張開手臂,對她眨眼睛:「別生氣。你不是偷看我的腰麼?我給你看!」

  戚映竹與他坐了一早上,說服自己心平氣和,如今刷一下破功,臉漲的通紅,紅霞遮雲。

  戚映竹結結巴巴:「我、我、我沒有偷看你的腰。」

  時雨偏過頭,調皮地學她說話:「你、你、你就是偷看了!」

  他仰下巴,眯起眼笑:「我都看見了。」

  時雨說:「央央喜歡我的身體,我知道。」

  戚映竹:「不是……」

  時雨:「我也喜歡央央的身體,央央知道麼?」

  他睜開眼,目光垂下,與幾丈外的女郎對視。他的目光中充滿柔情,還充滿影影綽綽的欲,不為人道的心軟。戚映竹怔怔地看著他,忘記了所有。

  她捂住自己的心臟,在時雨再一次的湊來親她時,她仰著臉,與他長久地交換氣息。

  ―

  過了一日,閆騰風來宣平侯府看望戚詩瑛的時候,問起戚映竹。

  戚詩瑛的臉就沉了下去:「問她做什麼?她整天都在養病,根本不出門。」

  閆騰風:「映竹女郎真的從不出門?」

  戚詩瑛眯了眸,警惕道:「你問這個做什麼?你不會是對那個病秧子……」

  閆騰風:「阿瑛,注意言辭!」

  他這般猛然一喝,讓戚詩瑛顫了一下。侍女們想著戚詩瑛必然要暴怒,沒想到戚詩瑛竟然低下了高貴的頭顱,沒有反駁。

  在閆騰風面前如此淑女的侯府千金,讓侍女們面面相覷。但她們想到一個原因,很快瞭然:據說,他們家的這位千金,之所以能找回侯府,是閆騰風幫忙的。

  閆騰風在外辦差時,偶然見到和一群男人一起搬貨賺錢的戚詩瑛。他覺得戚詩瑛眼熟,回京城後便上了心。不到三個月,閆騰風就將真正的侯府千金還給了侯府。

  侯府對閆騰風感恩戴德。

  戚詩瑛也對閆騰風莫名聽話。

  閆騰風只是對戚映竹充滿愧疚,輕易不敢出現在那位女郎面前。

  是以,閆騰風忽然提起戚映竹,才讓戚詩瑛很警惕。

  閆騰風:「前兩日夜裡巡邏,見到一被人擄走的女郎……回頭想來,覺得與映竹女郎頗為相似。我還是去看看她吧。她真的在府上,沒出事?」

  戚詩瑛不滿地撅起了嘴。她不情不願道:「在呢。我跟你一起去看吧。」

  二人出門一同前往戚映竹所住的院落,不想中途,竟然遇到了前來侯府的宋凝思。宋凝思微笑解釋:「自從我回來,阿竹妹妹也出了事。如今阿竹妹妹回來了,我特意來看看,我成婚時她定要來。」

  戚詩瑛心裡登時不舒服。

  她人在這裡,宋凝思這位表姐,卻說什麼戚映竹。

  還是閆騰風拱手笑:「那我們便一同去看看映竹女郎吧。」

  ―

  當幾人聚在戚映竹的院落時,還有一人,也來拜訪戚映竹。這人,乃是消失了一段時間的端王府的小公子,唐琢。

  端王府的未來世子之前遇了刺,王府召回唐琢,也狠狠貶斥了管著京城宿衛軍的閆騰風。唐琢一直在王府,待他兄長脫離了性命危險,他才能出府。

  唐琢便想到自己錯過了前兩日的戚映竹的生辰。

  唐琢特意打聽過,宣平侯府那場生辰宴辦得漂亮,女主人卻沒有戚映竹的份兒。宣平侯府為了真千金,無視戚映竹,唐琢若是在此時主動關懷戚映竹,戚映竹難道不會感動麼?

  唐琢帶著賀禮,信心滿滿前來侯府。但他吃了閉門羹――一個侍女咬著一甘蔗吃,在他尚未踏入戚映竹院子的時候,就將他攔住了。

  那侍女懶洋洋:「女郎現在有客人,女郎的生辰也早過了。你想送禮的話放下就行,人呢,你就不必見了。」

  唐琢:「……」

  他不可思議地看一眼這個侍女,不明白怎麼有侍女敢這麼落自己的面子。唐琢將人上下打量幾眼後,敷衍地扯一扯嘴角:「讓開。」

  秦隨隨上前一步。

  唐琢的衛士們驀地抽刀:「大膽!」

  秦隨隨無視他們的刀劍,不知如何走了幾步,她繞過了那朝向自己的刀柄,和唐琢幾乎面面相貼。唐琢後脊背泛起膽戰寒意,待這侍女貼在他耳邊,說了幾個字。

  她說:「想想你的任務,唐二郎。」

  任務!

  唐琢身上,哪有什麼任務?除非……

  唐琢臉色青白交加,向後退了幾步。他不動聲色地打量這少女,制住想動手的衛士們。唐琢恭恭敬敬地彎腰:「這位女郎……」

  ――你是何人?

  秦隨隨慢悠悠地咬著那長甘蔗,反身回院子。她向身後擺了擺手,無辜道:「我是戚女郎的侍女啊。」

  唐琢眯眸,他臉色難看,心中驚異萬分。他眼睜睜看著秦隨隨的背影消失在綠竹掩映處。但他遲疑著,沒敢問這女郎――

  你是否和「秦月夜」有關聯?

  阿竹妹妹難道……認識殺手樓的人?那……那個時雨……

  不,絕不可能!世間絕無這般巧合之事!

  ―

  唐琢心神不寧,連賀禮都忘了留下。他腳步倉促,迫不及待地想離開這裡。他想回頭去尋「惡時雨」,想問「惡時雨」是否認識那個「時雨」,想知道為何「惡時雨」到現在都不取唐璨的性命?

  「惡時雨」……整日都在做些什麼?!

  然而唐琢咬著嘴內肉,壓抑著自己的情緒。他不敢因為這種打趣般的理由去召「惡時雨」,他也不敢催問……和殺手樓打交道,務必小心翼翼,不刺激對方。

  步伐匆忙、衣袂飛亂的青年大步走在出府的路上,唐琢心思凌亂,突地停下腳步。他目光定定地看著一方湖水邊,一個黑衣少年手中揮著長柳枝,坐在那裡玩耍。

  時雨心情愜意萬分。

  他手中的柳枝輕飄飄地浮在水面上,少年手腕微翻,柳枝周圍便盪起圈圈漣漪。清湖白波,金色錦鯉圍繞在柳條四周。

  時雨撥弄枝條,逗弄著水中魚兒。

  不遠處,唐琢盯著這個少年――

  時雨!他竟然也出現在這裡!

  莫不是跟著戚映竹回來的?

  唐琢心緒起伏,向後跌一步,如被重拳擊中:阿竹妹妹不肯見他一面,卻將這個玩意兒帶回了侯府?

  「惡時雨」、「惡時雨」、時雨、時雨……是否是一個人?

  若是同一人――

  唐琢想到自己曾經想求「惡時雨」去殺時雨,他面容因羞恥憤怒而扭曲猙獰。

  若是同一人――

  他在時雨眼中,是否是跳樑小丑?

  唐琢腦中那根冷靜的弦一跳,他被這種被戲弄的恥辱感所束住。他對戚映竹那勢在必得的想要得到的愛在同時占上風,這讓他走向時雨――

  他要試一試,看這個人是不是鼎鼎有名的「惡時雨」。

  惡時雨會殺人,時雨不會。若時雨大開殺戒,是否證明他就是那位「惡時雨」呢?

  ―

  時雨聽到背後的腳步聲,他靜靜地抬了頭。

  他眼波晃一下,碎光流動,看到唐琢冷冷地站在眾衛士身後。一個僕從大著膽子走向時雨,手指時雨,回頭對唐琢高聲:

  「小公子,我認出來了!就是他偷的我的錢袋!我沒有認錯,就是他!」

  時雨皺眉。

  唐琢金冠琳琅,矜貴無比地立在眾人後。他召來侯府中一僕從,眼睛盯著時雨,口上卻帶著那天生高高在上的語氣,慢悠悠問道:「這人偷了我僕從的錢袋子,這人可是你們府上的?」

  那僕從看一眼時雨,飛快道:「他是映竹女郎帶回來的。他偷東西,可和我們侯府無關。」

  唐琢嘴角浮起一絲惡意的笑。

  他目光緊盯著這個少年,努力在記憶中尋找自己曾經見過的「惡時雨」的輪廓。但是「惡時雨」總是將自己面容藏在斗篷、兜帽下,唐琢無法認出。

  唐琢盯著時雨:「那麼,我就替阿竹妹妹教一教這惡奴。來人,給我上!」

  衛士們圍住時雨,那稱自己丟了錢袋的僕從為了得到主子的賞識,先抓起一刀,哇哇叫著撲向時雨:「把我的錢袋還過來!」

  時雨:「……」

  他不能理解這群人為何如此,但是人撲來抱他的腰時,時雨手抓住那人手腕隨意一擰。他袖中匕首寒光微現,本能便想一刀切了這人。

  但是時雨停頓了一下:不,不行。

  他不能惹麻煩,不能殺人。他不能讓自己真的像秦隨隨猜的那樣,沒有好結果。

  時雨抓住那僕從,開了口:「我沒有偷你的東西。」

  僕從手腕被捏的痛,唐琢在後冷冷看著。為了賞賜,僕從閉著眼大叫:「你偷了!我親眼看到的,你、你放開我手……你這是要殺人滅口!公子、公子救我啊。」

  唐琢微笑:「救他。兒郎們,可別讓這惡奴當著你們的面,毀屍滅跡。」

  時雨道:「我沒有偷東西。」

  但是周圍圍著他的人,哪裡有人真的會聽他一句話?

  ―

  日影輕斜,光斑落在書案上。

  戚映竹親自為宋凝思和閆騰風、戚詩瑛斟茶,她步履裊裊,弱柳扶風,斷是一段風流,便讓人屏住呼吸,不忍驚擾。

  閆騰風:「……那天晚上,大約是我認錯了。「

  戚映竹故作不知,微微側臉:」發生什麼大案子了麼?」

  閆騰風牙疼:「正是因為沒有女郎出事,才奇怪……那個與我對手的少年,分明眼熟,像是女郎家中曾出現過的那少年。」

  閆騰風過目不忘,也委實難糊弄。

  戚映竹低著頭,尋思著如何不讓閆騰風再關注時雨,外面便傳來急匆匆的腳步聲。

  侍女僕從一前一後地進來,氣喘吁吁:「女郎,不好啦!您帶回來的那個衛士,偷了唐二郎僕從的錢袋。夫人也知道了,夫人正過去呢!」

  屋中幾人一愣,戚映竹語氣微急:「什麼?快帶我去看!」

  ―

  宣平侯夫人得知唐二郎來看望戚映竹,她裝聾作啞,並不過問。若戚映竹真有本事嫁去端王府,那也是戚映竹的福氣。

  母女一場,得知戚映竹拒見唐琢,侯夫人還為此搖了搖頭,與侍女說:「阿竹沒福氣。」

  不想再一刻後,便得知戚映竹帶回來的那個小孩兒一樣的衛士偷了唐二郎僕從的錢袋,還打了人,公然與唐二郎動手。

  侯夫人震怒拍案:「荒唐!端王府的小公子,一個奴才吃了熊心豹子膽敢得罪?這要置我們侯府於何地?」

  唐琢觀看時雨被衛士們包圍,看時雨抽不出身,唐琢心情微妙。他微微放下心,這個連他的衛士都沒法躲開的人,不可能是惡名昭彰的「惡時雨」。唐琢觀望間,迎來了侯夫人。他向侯夫人請罪,侯夫人飛快地看一眼那個人群中被圍著的黑衣少年。侯夫人不滿地皺一下眉,喝道:「你們都等著什麼,還不上去幫二郎將人抓住問罪!」

  侯夫人向唐二郎溫和道:「我們家的僕從不懂事,冒犯了二郎。」

  唐二郎心情更加愉悅。

  被圍在中間的時雨,迎來了更多的打手上場。時雨變得焦慮,他不敢回手,連點穴都不敢――他怕他隨便做點什麼,都對戚映竹不好。

  他只能躲開那些往他身上招的拳腳,側過臉,他看向新到來的侯夫人,揚高聲音:「我沒有偷東西。」

  侯夫人額上青筋顫動,想這人這般沒規矩。唐琢在旁似笑非笑,侯夫人已經吼道:「還不給我打!惡奴,偷了東西還敢狡辯!」

  時雨目中光頓一下。

  更多的打手加入戰局,時雨應接不暇。

  侯夫人只想趕緊解決此事、將時雨交給唐琢處置,她向唐琢陪笑。二人正說著話,聽到一道急促而清婉的女聲:「住手!你們在做什麼!」

  侯夫人和唐琢一起回頭,看到戚映竹被人扶著,儘量快步行來。戚映竹喘息微微,萬般溫柔。唐琢見到她,目光輕輕一亮,他情不自禁地上前一步:「阿竹妹妹,你肯見我了?」

  和戚映竹一道來的幾人中,戚詩瑛和宋凝思好奇地看向打鬥場。

  戚詩瑛見那時雨被人圍著,雖狼狽卻也沒受傷,她便想到自己被吊在「宣佛塔」的那晚……戚詩瑛冷哼一聲,幸災樂禍地抱起胸觀看。

  宋凝思目光閃爍,遲疑地想:這少年郎君……似乎,有些眼熟。

  閆騰風目光定在時雨身上片刻,他看一眼戚映竹:你不是說這個少年不在麼?

  再稍遠些的樓閣屋頂上,站著秦隨隨和步清源。這二人,也觀望著此間戰場。

  ―

  戚映竹哪裡顧得上各人心思,她讓眾人住手,眾人卻不停手。時雨發現戚映竹到來,他格擋間倉促回頭,目光殷殷地看向她。

  他重複:「我沒偷東西。」

  戚映竹看到他的目光,心如針刺。她轉向侯夫人和唐琢:「母親,唐二哥,你們快讓人停下。我不信時雨會偷東西,此事要個說法。」

  唐琢胸間怒火上翻。

  侯夫人斥道:「阿竹,這事你莫管了。」

  唐琢:「哦,阿竹妹妹怎麼就知道他沒偷?難道是我的人看錯了?」

  戚映竹抬目,冰雪眸子盯緊他,一步不退:「說不定呢?」

  唐琢臉色微變:「阿竹妹妹,你這般和我說話!」

  戚映竹:「唐二哥這是要屈打成招,沒人為時雨辯護,我不得不說。不管偷沒偷,大家坐一起論個理兒才應該。」

  侯夫人臉色微頓,道:「阿竹,別說了!外面來的人,你知道他香的臭的?」

  戚映竹:「養在豬圈中的人,誰又說得清香的臭的?」

  侯夫人:「阿竹!」

  唐琢:「阿竹妹妹!」

  戚映竹語氣微軟:「阿母,唐二哥,時雨不可能偷東西。時雨不通人情,正因為不通,他才最遵守這世間的規矩。他嚴格按照我們、你們定下的這個規矩在行事,買東西要掏錢,賣東西要收錢……他這般嚴格遵守這個世間的規矩,他怎會偷東西?」

  侯夫人和唐琢臉色都變得難看。

  唐琢勉強道:「你沒有親眼看到,你自然不知道。」侯夫人敏銳地發覺到戚映竹那點兒心思,這讓她言詞更厲,怕戚映竹鬧出醜事:「來人,給我將阿竹帶回去休息!這裡面的事,她不要問了。」、

  戚映竹被人扣住手臂,她難堪萬分,懇求:「阿母,你不能這樣!阿母,你聽我說……」

  侯夫人看向目光古怪的閆騰風和宋凝思,強笑著堵住兩人的口:「二位見笑了。」

  戚詩瑛則呆呆看著戚映竹被人按住,再看向被人圍堵的時雨。連她都能看出這是屈打成招,母親卻……為什麼要這樣?

  ―

  戚映竹不肯離開這裡,她被僕從抓住惡手臂,兀自努力回頭和侯夫人說話。她因著急,因不能救時雨,而喉音哽塞:「阿母,唐二哥,縱是真的要治時雨,他是我帶進來的,要審也要先審我……」

  侯夫人不為所動:「趕緊帶她走。」

  烏藍天幕下,被人堵著的時雨,眼睜睜看到戚映竹要被兩個男人拖走。那兩個僕從扣住戚映竹瘦弱的身體,戚映竹目中淚光盈盈,回頭看人群……二人隔著人海對視一眼。

  時雨生了怒:「央央不想走,你們不要碰央央!」

  侯夫人聽到少年「央央」二字說出來,臉色更是難看。她對唐琢抱歉一笑,唐琢則盯著打鬥場,盯著時雨的一舉一動。

  時雨向前走一步,他抬了手,似要對面前的衛士做什麼。但他抬了手,又生怯,怕做錯。他手足如被綁住那般硬生生停頓了一刻,後方有兩個衛士抓住機會,一悶棍敲向少年的後腦勺。

  戚映竹看的分明,她慘叫:「時雨――」

  時雨被左右兩棍子打中,悶哼一聲,跪在了地上。他一時怔忡,更多的棍子就招呼在了身上。一旦跪下,想再站起來,何其艱難。

  鮮血冒涌而出,從發間淌下,順著額頭模糊視線,時雨咬著牙,還不忘抬頭找戚映竹。他學著世人,鸚鵡學舌:「你別哭,我不疼。」

  戚映竹忽然明白他為什麼不動手反擊了――為了討好她。

  是她害了時雨麼?

  ―

  隔著人群,戚映竹看著時雨被打。他明明身懷絕世武功,明明殺人如麻誰也奈何不了他,可他現在卻像狗一樣被按在那裡,被人欺辱咒罵,被人敲悶棍,被人……

  時雨沉悶地咬唇,肌肉蜷縮,他縮在人的手腳下,好像回到了幼時的鬥獸場。他沉默地承受這一切,以為熬過去就好了。

  眾目睽睽,戚映竹掙不脫抓著自己的人。她肺腑如寒冰,長針刺入,寒冰碎裂,寸寸扎心。戚映竹低著頭,兩排睫毛低斂,淚水一滴滴落下,她再驀地抬了頭。女郎冰雪般的眸子看向侯夫人和唐琢,又看向那些衛士。

  滿園樹影花香,滿場人心叵測。

  雕樑畫棟的侯府,木廓角檐,不及一個時雨心如琉璃。

  戚映竹最後眨去眼睫上的淚,她看向時雨,露出一個柔和的、戚然的、自嘲的笑。

  她緩緩地開了口:「時雨,不用顧及。不殺人就好,別讓他們打你。

  」時雨,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