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章

  時雨面露不悅,戚映竹卻支支吾吾,半天給不出真正答案。但是時雨盯著戚星垂的眼神越來越淡,他微微偏了下頭。

  戚映竹一個悚然,想到了自己那夜在屋門前見到的周身浴血的少年——時雨也許只是個掙點小錢的江湖小混混,但是這個人是有殺人能力的,戚映竹不能讓他因一時不悅而碰自己弟弟。

  被看成江湖小混混的時雨一無所覺,正睜大眼睛看戚映竹這個弟弟是什麼怪物,居然說他是「保鏢」。戚映竹抓住時雨的手腕,用力將他向後拽了拽。

  戚映竹對自己弟弟吞吐道:「他、他不是我雇來的……」

  戚星垂盯著時雨看半天,壓根不信。時雨雖然生得俊俏,眼睛最為漂亮傳神,然而這個少年穿的是普通武袍,臂上衣物還有破開的口子,也沒人管。時雨在戚星垂眼裡,邋邋遢遢,還不如侯府的衛士精神。

  這樣的人,在自己姐姐面前,說是保鏢,都有些抬舉。

  姐姐這般說……

  戚星垂打量時雨半天,他恍然大悟。他拉著戚映竹,興奮地跟姐姐咬耳朵:「是不是唐二哥派他來保護你的?我就知道!唐二哥雖然沒回來,但肯定掛念姐姐。」

  時雨探究的眼神看了過來。

  戚映竹莫名不安,她推開弟弟:「不要胡說。」

  戚星垂見姐姐害羞,當即偷笑。他心裡一口沉悶的氣也因此吐出——他一直煩惱如果家裡不願意的話,戚映竹要如何才能回去京城。畢竟姐姐體弱多病,總待在外面,他實在不放心。

  唐二哥有安排的話,戚星垂就放心了。

  戚星垂高興道:「我懂、我懂!唐二哥下個月就能回來……姐姐你再堅持一下。」

  戚映竹不喜道:「聽不懂旁人話的時候,閉嘴總能學會吧?」

  ——為什麼每個人都默認她一定會嫁給唐二郎,一定會回去京城?

  她不能不回去麼?

  不能不被打擾麼?

  戚星垂一怔,不知姐姐這是什麼意思。戚映竹側過臉,眉眼間神情冷淡。她說了難聽的話後,心中便生了後悔。她難得見到弟弟,不應該懟弟弟……

  一直沒有聽懂戚映竹姐弟在打什麼啞謎的時雨,不甘寂寞地伸手,在戚映竹的髮鬢間揉了一把。

  付小玉、戚映竹姐弟,都被他突來的舉動弄懵了。

  時雨從戚映竹發間摸出來一支木簪,向戚星垂道:「我不是她的保鏢,我有送七女郎簪子。普通保鏢會送麼?」

  戚映竹臉刷地紅透:「……」

  戚星垂目瞪口呆地看著時雨握在掌心的木簪。

  付小玉眼珠亂轉,偷偷藏笑。

  時雨憑一己之力,將戚映竹好不容易拉開的話題,重新扯了回去。戚星垂呆呆地看著姐姐,不可置信:「你收他的簪子,你怎能……」

  ——怎能看上這麼個破爛玩意兒!

  時雨不懂木簪定情之意,戚星垂再頑劣,也從小飽讀詩書,怎麼會不懂?戚星垂重新打量時雨,他用看「姐夫」的眼神重新端詳時雨……戚映竹惱怒:「時雨!」

  時雨不解地看她。

  他小聲:「你生氣了?」

  他停頓一下,更加迷離:「我……惹禍了?」

  戚映竹不吭聲,扭身便走。時雨本能地跟上去追,他跟在她身後,看她面如紅霞、睫毛飛爍。他不敢跟她說話,心中生起沮喪感。一晚上,自從遇到戚星垂,他就沒有插進過姐弟二人的世界……

  時雨心裡濃濃的不悅和自卑在作怪,如今戚映竹因他不知道做的什麼事而生氣,時雨跟著她的時候,心裡漸漸有點兒高興。

  高興她終於將注意力放回到了他身上。

  七女郎是他帶出來的,本就應該只和他一人玩的。

  時雨背著手,笑嘻嘻:「我喜歡這樣子的你。」

  戚映竹不理他。

  他小聲地、一個人說的很高興:「我好喜歡呀。」

  戚映竹臉更加紅,強忍著不理他的碎碎念。

  那二人走後,戚星垂和付小玉對視。戚星垂對這個女郎露出戲謔的兇狠的笑,付小玉一哆嗦,扭頭趕緊也去追人:「二位等等,你們不要吵架,我在這裡有擺一個燈籠攤,我給你們放燈玩好不好……」

  --

  付小玉逃家出來,總要有點兒餬口養自己的本事。今夜員外因嫁女兒而辦燈會,鎮子的街巷間,到處都是賣燈籠、做燈籠的。街巷旁有一條河,那河水蜿蜒,流過落雁山下,與外頭的天地相連;此時的河道上,飄滿了各式蓮花燈。

  付小玉要在一眾賣燈籠的鋪子間脫穎而出,自然要有自己的亮眼處。

  幾個少年擠在付小玉擺開的小攤前,發現付小玉還請了一位老師傅在這裡寫字、看攤位。付小玉笑嘻嘻地給他們每人發一小張紙條,又將一個個精緻的香囊給他們看。

  付小玉:「喏,是這樣。我賣的是孔明燈,然後你們每個人把自己名字寫一下,我這裡有師傅,能夠把你們的名字寫出漂亮的跟畫兒一樣好看的字。把寫著你們名字的字條放進香囊里,香囊掛在孔明燈上。燈飛上天,我們在心裡默念自己的願望,祝福也就飛上去啦。」

  戚星垂嘲笑:「想出這麼個不倫不類的玩意兒,累著你了吧?」

  付小玉不敢理會這個紈絝子弟,她湊到戚映竹身邊,巴結這位嬌女郎:「女郎你懂麼?」

  戚映竹輕聲:「有點趣兒。」

  付小玉便帶著她寫字,然後去看老師傅根據他們名字加工後的漂亮字體。時雨和戚星垂在後,被各自塞了一手筆,時雨握著筆,四處看看,眼睛向桌上戚映竹留下的那張字條覷了幾次。

  戚星垂:「哎,你,你會寫字吧?」

  時雨抬頭,看他一眼,淡漠地移開目光,瀟灑地低頭,就著他那生疏的握筆姿勢,在字條上畫了兩個字。一寫完,時雨大鬆口氣:「我寫完啦!」

  他把字條扔給老師傅,跳過去就去看戚映竹寫的字。

  戚星垂則匆匆把自己名字寫好,跑去老師傅那裡看這個「姐夫」的名字。他如今對這個少年一頭霧水,但姐姐那般害羞,他又不敢多問。戚星垂憑自己的想法來打聽自己的姐夫……看到老師傅手中時雨的字,戚星垂眼皮抽了抽。

  他低聲:「他在畫畫,還是在寫字?」

  戚星垂轉眼安慰自己:「字跡……挺瀟灑的,可見此人性格灑脫,也好、也好。」

  ——然而還是唐二哥更好呀!

  時雨回頭看一眼身後的兩個女郎,戚映竹被付小玉摟著挑燈籠,時雨放下心,快速地立在桌前,拿著戚映竹寫好的字條,偷偷摸摸地摳人的名字。他做壞事從來沒這般緊張過,覺得周圍哪哪都是盯著他的眼。

  可是他就是要知道七女郎的名字。

  時雨手下摳著紙條上的字,回頭看那兩個女郎。恰逢付小玉和戚映竹回頭,與他對上目光。

  付小玉敢怒不敢言:「你幹什麼?!」

  戚映竹蹙眉,不解地看著少年那扒在字條上的手。

  時雨快速地將手背後,理直氣壯:「我磨指甲。」

  付小玉:……你一個大活人,磨什麼指甲?!拿紙磨指甲?

  付小玉不敢說他,只氣憤地撲過來,看到時雨把戚映竹寫好的字條扣得破破爛爛,女郎的名字都要摳沒了。戚映竹走過來,時雨別過臉不敢看她,戚映竹走到付小玉面前,柔聲:「沒事,我重新寫一張吧。」

  於是,背著她們,時雨攤開自己手中被自己握得汗岑岑的字條。他心口砰砰,因他終於要知道七女郎叫什麼了。被時雨握得皺巴巴地字條癱在少年掌心,時雨睜大眼睛辨認。

  他在心裡默念:「戚日央……」

  時雨鬆口氣,心想幸好她的名字那幾個字,他全都認識。

  原來她叫戚日央啊。

  雖然奇怪……但很可愛的女孩兒的名字。

  時雨悄悄在心裡叫她「央央」,在戚映竹再一次寫好字條時,旁邊少年氣息貼著她。她一僵,低聲:「別鬧。」

  時雨偷偷地來拉她的手,二人手中都是汗。戚映竹不肯,怕弟弟看到。她僵得手指發麻,時雨手指在她手心輕輕劃一下。他湊來,黑暗中,清亮的眼睛蹭到她鼻前。

  時雨氣息拂在她面上:「原來你是『戚女郎』,不是『七女郎』。」

  戚映竹一怔,然後瞬間瞭然他剛才在做什麼了。背著弟弟,戚映竹心裡一甜,同樣小聲:「你知道我叫什麼了?」

  時雨對她一笑:「你和我說話啦?你不跟我生氣了?」

  戚映竹低頭:「……時雨,我本就沒有和你生氣。」

  時雨:「別低頭,看我呀。」

  少年笑容爛爛,眼中流霧,戚映竹看得怦然發痴,心頭酥麻。她忍不住屏著呼吸,付小玉在後頭喊:「放燈了放燈了!你們都過來看!」

  時雨抓著害羞的戚映竹的手腕,扯著她進人群。

  --

  錯落的、搖曳的、明亮的孔明燈從幾個少年的手中飛出,承載著他們各自的期望飛上天幕。黑夜漫漫,銀星無邊,只有明明暗暗的燈火鋪陳,半邊天都被染得粲然無比。

  年少的戚映竹人生第一次在外面與人一起放孔明燈,她心中流連,即使和弟弟他們分開、與時雨回山的路上,她都在品呷著那簡單的快樂。

  時雨在她身邊走路,卻神出鬼沒,時而讓她看不到。夜間山靜,草木窸窣,戚映竹裊裊地獨自行走,卻並不覺得害怕。

  時雨突然蹲在了一棵樹上,問她:「你許的什麼願啊?」

  戚映竹不答,反問:「你呢?」

  時雨漫不經心地站起來,無聊地踩著一根細長的枝條走路。明月下,他頎長的身影在巨大樹蔭下時隱時現,那危險的動作,讓仰頭的戚映竹為他捏一把汗。

  時雨很隨意:「我就許願,能天天見到央央啊。」

  戚映竹几分落寞地「哦」一聲:央央……

  她問:「你、你……喜歡你那位……央央?」

  問完,她霎時紅了臉,咬住舌,恨自己多嘴。

  時雨想了想後,眼睛亮晶晶地蹲下來,重新看著她笑:「大概……喜歡吧。總比不喜歡要喜歡吧。」

  他飛快追問:「你呢你呢?」

  ——是否也和他有關呢?

  戚映竹別過臉,聲音落落:「我的願望是,身無五彩翼,春夜夢無邊。」

  時雨:「……」

  ——什麼意思?

  他聽不懂。

  --

  接下來半路,戚映竹心情低落,沒有和他說話。時雨莫名地興奮,卻因為聽不懂她的話,沒有主動開口。他將戚映竹送到她住的地方,道:「你那個姆媽明天早上就自動醒啦,你不用擔心。」

  戚映竹點下頭,示意他低頭。她將他一晚上送她的所有東西都還給他,然後扭身要進屋。她自然不能將他送她的東西拿回去,被姆媽知道就不好了。

  短暫的快樂,留在記憶中便好。

  時雨在背後道:「央央,我明天再來找你!」

  正要進院門的戚映竹一個趔趄,差點被自己的裙裾絆倒。她又驚又喜、又茫然又悵然地扭頭看他:央央……居然是她?

  為什麼她是「央央」?

  少年那含笑的「大概喜歡吧」言猶在耳,戚映竹心臟咚咚:「時雨……」

  然而她才一開始,就見時雨飛紅了臉。

  在時雨看來,戚映竹給他的這些東西,是交換信物的意思。

  他雖然覺得麻煩,但是他這麼多年的看別人男女相處的經驗告訴他,交換完信物,下一步就是可以「睡」了。

  終於能進行到這一步了!

  時雨突然害羞,抱著滿懷的禮物,一扭頭跑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