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慈這幾天也住在醫院裡，蘇啟明工作之餘幾乎都在醫院陪護，茶苑小分隊的人來探望過，曲家的人也來過，一時之間，醫院倒是熱鬧不少。
這幾天沒人跟樂嬈提那件事情，所有人無聲地形成了某種默契，不願意去打破現在的關係。
只有樂慈一個人，夜深人靜時淚濕了枕頭。
現狀被他們有意維持著，一直到了樂嬈出院那天。
已經是陽春三月，草長鶯飛，樂嬈休養得很好，半個月來已經在醫院待膩了，回家的時候，她挽著樂慈的手臂，感覺到樂慈這段時間一天比一天憔悴，人也看著瘦了許多，不禁擔憂：「樂姨，我已經好了，你也快好起來吧。」
樂慈無力地笑笑，拍拍她手背：「老毛病了，過幾天就好了。」
「你前天和昨天都是這麼跟我說的，可是一天比一天嚴重。」樂嬈上車後看了一眼上了另外一台車的蘇啟明，脫口而出，「這還有位置呢，明叔怎麼到另外一台車去了？」
開車的是曲淮，副駕駛還是空的。
樂慈頭一回沒有接樂嬈的話，閉著眼睛默不作聲。
曲淮從後視鏡看著她們，最終還是選擇不說話。
孟書琴說得對，這件事情任何人都無法摻和。
至少現在他還不可以。
樂嬈這段時間不是沒察覺到不對勁，很多事情都不對勁，甚至所有人都不對勁，可是她琢磨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
好像大家都心照不宣地瞞著她什麼似的。
「可能要去公司。」樂慈睜眼壓著樂嬈的手背，終究還是不忍心晾著她。
樂嬈是她帶著長大的，她了解樂嬈是個敏感的性子，這件事情終究瞞不了多久，怕是樂嬈自己也已經有所察覺了。
可是之後呢，之後應該怎麼辦。
即使她能過得了自己這關，即使她可以不在意，可是樂嬈呢。
樂嬈那樣的性子，知道之後怕是不會再回蘇家。
她會跟蘇啟明斷絕關係。
樂嬈這性子，寧願蘇啟明跟自己沒有任何關係。
回到蘇家，樂嬈剛下車沒多久，就見蘇啟明的車也開了回來。
從這一刻開始，樂嬈的眼皮就一直在跳，一路無言地走回西院，樂嬈有些失神，回頭的時候才發現曲淮沒有跟上來。
這是一件他們家必須關起門來說的事情。
「嬈嬈。」樂慈喊了樂嬈好幾聲，心中澀然，「先喝水吧。」
「樂姨，明叔是不是和你吵架了？」樂嬈接過水卻沒有喝，杯子不隔熱，可明明只是溫熱的水，她此刻卻覺得很燙。
是她開始緊張起來，身體莫名發熱。
恍惚間，她開始回想源頭，試圖從這幾天不同人的反應里找出破綻。
可樂慈不回答，看著她的眼睛慢慢染上一圈的紅色。
蘇啟明遲遲才進來，坐在她們的對面，想開口說點什麼卻又欲言又止，樂嬈抬眸看向他，視線不知道怎麼地落在他的耳朵上。
目光一凝，樂嬈手裡握著的茶杯倏然從指尖滑落，玻璃材質的杯子破碎，發出碎裂的聲音，裡頭的水灑滿了一地，也打濕了樂嬈的鞋。
她驚懼地站起身，在樂慈擔憂地拉著她坐下讓她別踩著玻璃的關心之中始終看著蘇啟明。
樂慈在說話，問她有沒有燙到。
蘇啟明也在說話，叫她換個地方坐。
車禍之後，她一定是壞了腦子。
那晚醒來，曲淮明明與她說過關鍵的信息，可是她忘記了。
直到現在她才恍然記起——
「還記得路爺爺說過你跟明叔長得很像的那些話麼？」
「你有沒有想過，路爺爺說的是真的？」
曲淮在那個時候跟她提起路爺爺絕非偶然，車禍昏迷期間，一定發生了什麼她不知道的事情。
樂慈跟蘇啟明是因為這件事變得不對勁。
所有人都因為這件事變得不對勁。
路爺爺的話……
樂嬈腦子嗡嗡作響，呆滯地看著蘇啟明，腦海里瞬間想起路老頭的玩笑話——
「你們真的不是親生的嗎？」
「你鼻子跟蘇啟明那小子挺像的。」
「最像的是鼻子，簡直是復刻的縮小版。」
樂嬈那時候以為，是路老頭拿她說笑，而今仔細一看，竟然還真的有那麼幾分相似。
等到樂嬈回過神的時候，傭人已經掃走了玻璃，蘇啟明不知道什麼時候坐到了自己的身邊，正一臉擔心地看著她。
樂嬈咬著唇，嘴唇翕動，捏著掌心的肉一字一句地問他：「明叔，你們……究竟瞞著我什麼？」
她有時候寧願自己不那麼聰明。
可是偏偏，她猜到了。
蘇啟明閉了閉眼，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樂嬈此刻還願意喊他一聲明叔，可是今天之後呢，他無法預料。
如果沒有發生車禍，如果樂嬈沒有失血過度，如果那天不需要緊急輸血，那他仍舊可以瞞一輩子。
以養父的身份，與樂慈一起陪伴在她的身邊。
他清楚地知道，一旦這件事情被捅破，他與樂嬈的關係將會不復當日。
破碎的不止是他與樂嬈之間的親情，還有他與樂慈之間的感情。
甚至是，樂嬈與樂慈之間建立的母女情。
「還記得當年是怎麼將你領養回來的嗎？」蘇啟明不回答，樂慈便代替他回答，她看著樂嬈，疲憊的目光透著幾分黯澀，「你明叔，是知道你是樂青棠的女兒之後才答應撫養你。」
「樂青棠與你明叔是故人，也是曾經的戀人。」
「嬈嬈，你很聰明，應該也猜到了，他是你的父親。」
「你搶救當天需要緊急輸血，可是直系親屬卻無能為力。」
「那個無能為力的人，是你明叔。」
樂慈很平靜地把這些話說出來，不帶一絲情緒，說完那一刻，看著樂嬈發紅的眼睛，她又忍不住靠近，摸著樂嬈的腦袋，哽咽一聲：「嬈嬈，你身上流著的，是蘇家的血。」
「不是！不是的！」樂嬈站起來後退了幾步，眼睛因為無法接受這個事實而帶著紅絲，大腦像是出現缺氧，呼吸也變得困難，她哭得破碎，即使在有一絲準備的情況下，聽到樂慈說出那些話，她還是發現會痛不欲生。
「我不是……」樂嬈搖著頭，哭到發不出聲。
她跟蘇啟明沒有關係。
她是蘇家養女。
僅此而已。
一開始是，一輩子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