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音戛然而止,屋裡安靜得落針可聞。
葉蓁和這幾個老道一樣疑惑,方才國師的樣子分明就是不願意她出現在這兒,甚至坐她的桌子也是為了下觀主臉面以示對他自作聰明的告誡。
一番討論中,他們幾乎都忘了葉家小姐的存在,此時一個個看著國師給她盛了碗湯,說不出哪裡怪異。
葉蓁低眉順眼不露半點驚慌,倒是比這些自詡修行半生的老道更沉穩。
但是她縱有兩世淡定,都禁不住李煦安專程要命。
因為這傢伙坦然揮了揮寬闊的袖子,大半個袖子都鋪在葉蓁手臂上,借著這點遮掩,又熟練抓住了她的右手。
先前留在手指上的餘溫還沒退卻,又被新的檀香覆蓋。
葉蓁壓下內心翻湧而上的情緒,大大方方頷首說了句,「多謝國師。」
李煦安未作回應,只是眼神比之前更亮更潤了些,望著對面老道,「清虛道長繼續。」
葉蓁被無視,抿唇要抽手,可他不松。
清虛道長回過神,快速整理了一下思緒,突然忘了自己說到哪了,不得不用眼神求助旁邊的師兄,而後才接著往下說。
李煦安時不時回應一字半句,給了對方莫大的勇氣,越發侃侃而談。
葉蓁無端有些來氣,他把自己當什麼了?人前冷著,背著人又做一些孟浪舉動。
她使了力氣,李煦安眼角明顯壓了壓。
葉蓁較勁兒,掙扎的力氣大了,身子自然也跟著扭動,冷不防撞到矮桌,絲瓜湯差點翻下來。在所有人又一次看過來時,李煦安鬆了手,順便控制住了絲瓜湯。
湯汁還是灑出來些,弄髒了他的袖子。
葉蓁猛地回過神,對上李煦安清亮深邃的目光,聽他道,「不合你口味?」
葉蓁攏在袖中的手指微微抓緊,思緒全都撞在一塊兒,莫名其妙點了點頭。
李煦安順勢又道,「本也不是姑娘小姐來的地兒,觀主的心意領了,二小姐回去歇著吧。」
葉蓁巴不得。
李煦安轉身又吩咐正喝著湯的桑喬,「勞煩小師叔送送二小姐。」
桑喬一口湯吐回去半口,皮笑肉不笑地站起身,「好嘞。」
「二小姐這邊兒請。」
葉蓁行了退禮,在幾道注視下強裝鎮定走出去,李煦安定定開口,「道長繼續,說到地利人和了。」
清虛道長張了兩下嘴,一個字沒說上來,因為他滿腦子都是,沒看見葉小姐喝湯呀,怎麼就不合胃口了?
國師對葉家小姐到底算是一般還是不一般?
而葉蓁回到西院,見流霞已經準備了飯菜,還有她喜歡的牛肉燜筍,頓時將方才的不爽利拋之腦後。
「好姑娘,你怎知道我沒吃好?」
葉蓁直接坐到牛肉燜筍這邊,拿起筷子嘗了兩口,臉上揚起幸福的微笑。
流霞手藝頂好,聞言道,「二爺去正院前特意吩咐奴婢給您準備午飯。」
「當時奴婢還不解,觀主都備宴了,怎麼還要自個兒準備。現下瞧您這樣子,便知飯菜不合胃口,您還餓著肚子呢。」
流霞心嘆幸虧自己手腳麻利,主子若早回來半刻,菜還沒好呢。
「二爺真是想得周到。」流霞忍不住感嘆,當即問了一個憋了很久的問題,「二小姐,二爺為什麼對您和別人不一樣?」
葉蓁扒拉了一口飯,咀嚼速度明顯下降,看來李煦安還沒去正院就想好了一切。
面上嫌棄自己,私下又拿蜜餞哄。
既不願意她過去,之前道童來請,為何不能明說?既在人前做的冷漠,為何又與她坐一塊兒,還親自給她盛湯?
葉蓁也想不明白了。
她眼神在幾個菜之間來回,遲遲下不了筷,心虛道,「有、什麼不一樣。」
流霞一臉認真,「很不一樣呀!」
葉蓁想到李煦安抓自己手的情形,臉頰頓時燙起來,欲蓋彌彰低頭吃飯,「咳咳。」
「二爺救死扶傷,幫人趨吉避凶也不會拿個喇叭告訴你。」
流霞聽她這麼一說倒是解了疑惑,「您說得也對。」
「二爺一定是救苦救難才被百姓尊崇如天神。」
葉蓁怕她再問,「你快趁熱吃,待會兒素宴散了,被人瞧見咱們在觀里吃牛肉,平白惹麻煩。」
流霞卻笑著說,「不怕。玉塵子道長說是二爺特意讓他一早下山買的,給您補身子。」
「咳咳。」
葉蓁又被米粒嗆著,咳得面紅耳赤。
「二小姐,喝口茶順順氣兒。」
葉蓁心道,茶水怕是順不了她的氣···
緩和下來,她拉住流霞的手正色道,「二爺對我如何,往後莫要掛在嘴邊。一來我是退過婚的女子,與誰親近都落不下好。二來他那個位置有的是人想接近,稍有不慎,你我都活不長。」
流霞未必能懂,但見她神色肅然,口吻狠絕,不由得心驚膽戰,點頭如搗蒜。
「奴婢知道了。」
半個時辰後,葉蓁躺在床上歇午,一閉眼就想到李煦安偷偷給自己塞蜜餞的事,明明吃過飯也漱了口,喉嚨還總覺有蜜餞的甜味。
她擺脫不了腦海總浮現那個人的模樣,懊惱地用被子蒙住頭,再掀開,深呼吸兩口,反覆幾次,猛地坐起身,「這覺沒法兒睡了。」
「二小姐,您睡了嗎?」
流霞小心翼翼在門前問了聲,就聽到葉蓁暴脾氣來了句,「睡不著,進來吧!」
流霞推門的瞬間還在懷疑,是不是牛肉吃多了不好消化,二小姐才沒睡著,往常這個時辰她總要迷一會兒的。
「玉塵子道長說觀外有自稱葉府家丁的人要見您。」
葉府?
消息傳回京城已有一日一夜,確實該來人了。
她只是沒想到來人會是榮飛。
葉蓁和流霞喜出望外,榮飛進來後先是遠遠打量了葉蓁一眼,確定她無大礙才上前稟報,「二小姐,小年查到米鋪和方侍郎勾結的跡象了!」
「您猜得沒錯,賑災糧雖有北營將士押運,但不可能整日整夜盯著,只怕出了京就被調包了。」
葉蓁前世因方菁和豫王有段時間曖昧,她吃了幾次啞巴虧,私下花了不少銀子去查方家,最後拿著證據作為給太子的投名狀,成了逼豫王造反的最後一根稻草。
其中引起眾怒的就是方家倒賣賑災糧一案。
葉蓁思忖片刻,「此事不急,先讓人沿途跟著,得找個合適的時機和能將事情鬧大的人,否則被壓下去,咱們反倒危險。」
榮飛聞言,「二小姐,此事奴才親自跑一趟。」
葉蓁回身,見榮飛臉上閃過一抹為難,心裡頓時瞭然。
「可是有人不願跟著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