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穗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凌淵。
她本以為,她剛進門時,那張破碎的,痛苦的臉已經是極限了。
誰知,他現在的模樣,是刀口上撒完鹽再補兩刀,連她都覺得可憐。
她有種窺探到別人秘密的尷尬。
「我從這裡路過……」她乾巴巴解釋。
凌淵點點頭:「我送你。」
他一路把她送到門口去。
溫穗本不想問,可她總覺得自己該說點什麼,安慰他一下。
「你媽媽很美……」
她硬著頭皮開口,隨即,又覺得自己這個開頭怪怪的,趕忙接上後面的話。
「不管如何,都過去了。她拋棄了你,給了你一個痛苦的童年。但好在,你平安長大了,還把自己歷練得不錯。」
「你想勸我原諒她?」凌淵頓時警覺起來,聲音都提高了一點。
「怎麼可能?」溫穗先被他的想法嚇了一跳,「我自己都不肯原諒我的生父,又怎麼可能勸你做個聖母,原諒一切?」
更何況,這跟她有什麼關係?
她在凌家的時候都沒有話語權,現在都離婚了,怎麼可能干涉他的私事。
聽溫穗這樣說,凌淵臉色稍霽。
兩人一同往外走,沉默了一會兒。
奈何凌公館真的太大了,從花園走到大門口,要走上一陣子。
不知怎麼,凌淵就有了傾訴欲。
「那年我三歲,時芙要走,我抱住她的腿不放手,她踢了我一腳。我的頭撞到了桌腿上,流血了。」
他突然寂寂地開口。
溫穗又吃了一驚:「她不像能做出這樣事的人……」
她不是替她辯解,也沒必要。
只是,時芙看上去比一般女人更柔弱一些,看那張柔弱裡帶著三分天真的臉,溫穗是無論如何也想不出她能做出這樣的事。
不過,孩子是最能把一個女人困在婚姻里的,想來時芙當年能把凌淵扔下,也是發了狠。
「連你也不信,是不是?」凌淵苦笑,「以至於我成年後想起來,還在懷疑是不是三歲的自己記憶出了偏差。」
溫穗沉默。
「可我頭上有疤呀,就是那個時候留下的。後來我問起奶奶,奶奶說,她也有苦衷。」
凌淵輕蔑地笑了一下,「她也有苦衷!可她為什麼要生下我呢?」
凌淵頭頂的確有指甲蓋大小的疤,溫穗過去幫他吹頭髮,她記得。
凌淵喉間哽咽:「沒有人問過我,想不想來到這個世界上,想不想生在這樣荒唐的家庭。」
溫穗垂眼,心情很複雜:「的確是這樣,父母感情不合,受苦的是孩子。」
凌淵神情苦澀:「我小時候聽人罵人,說人有媽生沒媽教。
溫穗,你可知道,我才是真的自幼有媽生沒媽教的孩子。」
溫穗不知道如何安慰他,只好乾巴巴開口:「都過去了。」
說話間,兩人走到了門口。
可凌淵沒有停的意思:「我三歲被扔在家裡,之後眼看著那三個女人先後進了門。
你知道我小時候是怎麼過的嗎?
我被人先後悄悄地『弄丟』過六次,最後一次,就是和你一起經歷的那場綁架。」
溫穗垂眼,沒有作聲。
從那之後,凌淵慢慢強大了起來,接手了凌氏。
也成了如今這個被眾人吹捧的商業奇才。
「我以為,那是對我的最後一次考驗了,沒想到,真正的人生大考,恰恰剛開始。還被我考砸了。」
溫穗知道他想說什麼,可這件事,翻來覆去地說,她真的麻木了。
「過去的就過去吧。」她說。
可凌淵偏偏要轉身,認真地凝視她的眼睛:「凌青山和時芙給了我生存教育,教會我在沒有父親母親保護的環境下如何順利長大。
可能也真的是因為太缺愛了,便容易因為一點點溫暖淪陷。
而你,溫穗,真正教會我什麼是愛的人,是你。
你喚醒了我的七情六慾,讓我知道自己不是個麻木的人。
我做錯了太多事,此生最虧欠的人,也是你。」
……又來了。
溫穗真的聽夠了。
她想說,既然覺得對不起她,以後不要再來打擾她,也算是補償了。
可凌淵受得打擊太多,接二連三。
這個時候說這話,對他來說是種殘忍。
她便強忍著沒說。
只說:「只要今後你好好的就好。
我也希望你能過得好,遇到合適的,能再結婚生子。」
凌淵只是搖頭。
「我再也沒辦法愛上別人了。」
溫穗苦笑,不再去接他的話。
這樣看,她和凌淵算是都愛過彼此。
只是他們的愛有時差,沒有相愛過而已。
如今,她早已看開了,這世界上,本就該有遺憾存在。
她不願再復盤這一團糟的過往,只想好好往前走。
「回去吧,我走了。」她跟凌淵揮手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