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願意,他...不願意。
「當真?這話我一輩子只會說那麼一次。」
「我,不願。」
細雨綿綿,微風颯颯,流水落花。
二人靜默無言許久,終是無言。
姜宜掀開被子起身,背上的傷隱隱作痛,心裡的傷也隱隱作痛。
「娘子何去?」
「我與大人非親非故實不該叨擾。」姜宜淡聲說,從邊上胡亂扯過一件披風小跑著出去。
這裡不知是哪裡,深山宅院,也有家丁僕從灑掃走動。她與幾個下人擦肩過去,轉過一個拐角忽然與什麼撞了個滿懷。
低頭一瞧,托盤摔在了地上,陶罐摔下後蓋子打開裡頭的湯撒了出來。一股濃郁的肉香撲鼻,是熬了許久的芋頭排骨。
「哎喲。」少年摔在地上四腳朝天,灑出來的湯倒在了他的胸口上。
身側的僕人指著姜宜罵了句:「你長沒長眼睛,我家世子要有什麼好歹當心你的腦袋,蠢出升天的玩意。」
「我沒事。」楚子珉被僕人扶住肩頭坐起來,定睛瞧見是姜宜,原本還愁苦的臉上多了抹笑意。
姜宜稍稍定了下神,蹲下身雙手搭在他的肩頭:「你沒事吧?」
「阿娘,我沒事。就是可惜了給阿娘做的湯。」楚子珉後頭看了一眼,又看向姜宜,「阿娘要去哪裡。」
「我要回去了。」她用手擦去楚子珉臉上沾到的泥土,只覺得眼眶有些發酸。
瞧這小傢伙看見自己都高興的不成樣子了,平日得多想她,看見他姜宜忽然想起日前得了很好的狼毫,做了狼筆一直想給他卻沒機會。
她把空間裡的狼毫筆取出來放到他手上。少年卻一下撲進她懷裡:「是不是阿爹欺負你,子珉很想娘親,阿爹不許我們見面可我就是思念娘親。」
小小的一隻撲倒懷裡的時候,她便清醒了,若是自己想要的東西自己不爭取那便只能自認倒霉。
「對,都是你爹不好。」姜宜說,牽過楚子珉的手,「你跟阿娘走,阿娘帶你去鋪子看看。」把你兒子拐走,看你還不依。
楚子珉愣了一瞬:「可爹爹...」
「不管。」她抬頭瞧了眼身側的小廝,「府里可有馬?」
「小的不知是夫人,還望夫人莫怪小的失言。」
「不怪你去牽一匹馬來。」
一聽是和姜宜走,楚子珉心裡歡喜不已,徑直便答應了。
可二人牽上馬後,便儍了。
姜宜不認得路。
「這兒到底是什麼深山老林?」
楚子珉坐在她身前,轉頭看向她:「這是祖父的住所,八進院的宅子。阿爹回來後,便按著阿娘給楚宅畫的圖紙重新修葺過,現在老宅里有四時供應的熱水,有柔軟的床鋪。還有阿爹給弟弟妹妹留的臥房,也有阿娘自己的小院子。」
他頓了一瞬,「阿娘出來時沒在院子裡好好看看嗎?院中有一株百年的老海棠,阿爹取了個名字叫棠宜院,說是給阿娘留的。」
「你父親,自斷了腿後變了許多吧。明明是那樣驕傲的性格,像個折翅的鷹,不肯露出傷口讓人看見自己脆弱的一面。」姜宜握著韁繩,身側樹影晃動,微風陣陣。
「阿爹他...是喜歡娘親的。」
「我知道,」姜宜勾唇,「即便他不喜歡,他也是我的。」
聞言,楚子珉忍不住竊喜,嘻嘻娘親和爹還是有戲的。
順著山間小路總算找到了大路,又問了路上趕路的行人,姜宜總算找到了回城的路。
因她只穿著輕薄的蟬衣,一路上吸引看不少目光。等在鋪子門前下了馬,秦遠香便掩著面跑了過來,手在她腰上扶了一瞬便看見從白色蟬衣透出的血色。
「你受傷了?」秦遠香驚道。
姜宜把楚子珉從馬上抱下來,牙牙從身後跑來抱住她:「阿姊,牙牙好害怕,你去哪了。」
彼時楚子晴和楚子凌也一起跑了出來,兩小隻正哭著,一見是她立馬飛撲了過來。
秦遠香揪心說:「輕些,你娘傷著呢。」
楚子珉:「嗯。」
「大哥怎麼也來了。」楚子凌雙手抱著姜宜的腰說。
姜宜笑著揉揉他們的小腦袋:「下壞了吧。」
「嗚哇——」她話音剛落,就聽裡屋傳出一聲嬰兒的哭聲。
姜宜的心便想被人猛地揪了一下,不知為何聽見著聲音她的第一反應不是開心,而是擔憂。
她猛地抓住秦遠香的手臂:「阿月呢!」
聞言,秦遠香怔了一瞬,眼角被淚水蓄滿他抬手去擦卻又掉了下來。他在腰上的包里摸索了一瞬,把一封信交到姜宜手上:「信像是一早寫好的,她讓我一定交給你。」
那封信用字考究,頗有大家小姐的風範,字字斟酌卻只說了一件事。
「孩子我不打算交給他的父親,一個不願認自己孩子的男人不配做她的父親。」
「風回小院庭蕪綠,柳眼春相續,孩子便叫蕪緑。願她無慮,阿宜珍重。」
風回小院庭蕪綠,柳眼春相續,憑闌半日獨無言,依舊竹聲新月似當年....
她俯身蹲下,一滴滴淚落在那信上。
「屍體呢?」姜宜悲痛道。
秦遠香嘆息一聲:「自然是她夫家奪回去了。」隨後他將蔡新月是如何去世的一五一十告知她。
姜宜拔劍便出去了,提著劍從長街直奔督御候府。督御候府白綾掛在了匾額上,哀樂聲傳,一如大院便見一座棺槨停放在了殿中。
督御候見了她先是蹙眉,他眼眶哭紅,面色也有些蒼白一副頹廢的樣子。
「何人衣冠不整,還不拿下!」下人見她衣冠不整道。
不多時督御候起身屏退眾人:「姜娘子這是何意?」
棺槨前牌位上寫著「督御候夫人杜蔡氏之靈位」。
看著這靈位,姜宜之覺得心痛,她年少時是名東京城的女子,繡品天下第一。困在後宅空待多年,夫君一歸便要停妻再娶,她悲痛逃離到頭來卻還要以他的妻子的身份下葬。
不公平。
「我要帶新月離開!」
「他是我的妻子!」
「她是蔡新月。生前她不願與你待在一起,死後自也不願與你同寢一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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