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爺回去。」
「啊?」雲七夕猛然抬頭,對上他濃郁深刻的目光,「你說什麼?」
「跟爺回去。」他平靜地重複。
他的眸子深邃含醉,正如這黑沉的夜色,亦如黑幕中晶亮的星星。
起先還有的半絲感動轉瞬間消逝,雲七夕想要抽開手,他卻手指用了力,握得更緊。他的手很熱,不尋常的熱。周圍的溫度仿佛在這一刻升高了好幾度。
「回去幹什麼?回去做你的隨軍太醫?你看得上的那點兒醫術,我不是都已經教給顧遠了嗎?」雲七夕想儘量笑得挺不以為然,但她卻不怎麼笑得出來,甚至有點苦澀的感覺。
單連成目光鎖定他,眼中有一種說不出的深邃。
「也可以不做隨軍太醫?」他的話意味深長。
雲七夕心裡七上八下,亂糟糟的。其實經歷過綁架和洪水一劫,她記得最深刻的,就是她在最無助的時候,他如天神一般降臨所帶給她的感動。以及在尋找他的途中,見到那張面具時,內心的惶恐和擔憂。還有在洪水中那個緊緊的擁抱,是劫後餘生之後,對希望和溫暖最緊的依賴。
他說,你當爺傻?雨是冷的,淚是熱的。
她哭了,他第一次為一個男人哭。仿佛是積攢了從小到大的眼淚。那一刻,他不說,她不說,但都是聰明人,還不明白就是真傻了。可是楚凌雲的付出她怎忍辜負?他那麼好,他又有什麼錯?
他的手心燙著她的手背,兩人靜靜地對視著,他在等著她的答案。
「被退婚兩次,我已經在大燕獨樹一幟了。如今嫁出門了又回去,想讓我成為全天下的笑話?」雲七夕依舊在笑,像在說著別人的事。
「你決定了?不回去?」單連城盯著她,眉宇間仿佛染了一層薄霜,聲音很沉很涼。
雲七夕的心裡如打翻了五味瓶,咽了一口唾沫,不去看他,說道,「我……不回去。」
單連成手指一緊,將她往身前一拉。雲七夕措不及防地撲進了他的懷裡,一陣酒香夾雜著薄荷香撲鼻而來,這是一種能讓她忘了呼吸的味道。
她抬起頭,想要掙脫開,可是單連城的一雙手將她環得太緊,她掙脫不掉。她就這樣躺在他的腿上,仰面能看見他稜角分明的下巴,雋刻英挺的俊顏。
「若爺不放你走呢?」他垂下眸來盯著她,語氣充滿了危險。
雲七夕雙手撐著他的胸膛,保持著一定的距離,哼了哼。
「你不放,憑什麼?你又不是我的誰?」
單連城眸色一暗,頭低了下來,卻在離她很近很近的距離處停下。他的鼻尖對著他的鼻尖,醉意朦朧的目光翻滾著某種情緒。
雲七夕望著近在咫尺的這張英俊的容顏,他帶著酒氣的呼吸噴灑在她的臉上,神情複雜中有那麼一絲不易察覺的受傷。她的心裡微微地疼著。
他只停在一個曖昧的距離,長久地盯著她,一動也不動。
雲七夕雙手撐著他的胸膛,酒香和薄荷香交織的味道讓她的腦袋陣陣發暈。只覺如被丟進了熱水桶里,奔流在她身上的血也熱了起來。她心慌意亂地
看見他深遂如古井的眼中兩個不知所措的自己。而他的一雙眼睛卻猶如漩渦一般,讓她的心一點一點地沉淪了下去。
不遠處,小雨看不下去了,提步就要往前走,卻被一雙手拉住了。
楚凌雲站在叢林中,清冷的月光將斑駁的樹影投在他的身上。他只是望著火堆旁忘我凝視的兩個人,不動不言。
「回去。」單連城的聲音很輕,但如此近的距離卻足以讓雲七夕聽得很清晰。
仿佛身體中有另一個自己在一點一滴背叛意志,好像在說,答應吧,順從你自己的心意。
就在她不知所措的時候,她感到抱住自己的那隻手在一點點地鬆開。
突地,他咚一聲,頭靠在了雲七夕的肩膀上,而他的手也終於鬆開了。
「喂,你怎麼了?」雲七夕心裡一驚,搖晃著他。結果他就那樣順勢倒在了她的旁邊。
雲七夕強自鎮定地探上他的額頭,手嚇得一縮。盯著火光映照下這張緊緊閉著眼睛的安靜容顏,她眼眶發熱。
「你個大笨蛋!」她大罵了出來。
楚凌雲早已看出情況不對,大步走了過來。
「怎麼了?七夕?」
「他病了。」她說。
楚凌雲蹲下身,把上單連城的脈,眉頭越蹙越緊。把他渾身上下察看了一番,撩起他的袖子來,兩人俱是一驚。
「想必是因為這潰爛的傷口所致。」楚凌雲道。
雲七夕身為大夫,在看見這傷的第一眼,也明白是怎麼回事了。單連城是因為傷口感染而引起的高熱。起先在感到他的手發燙的時候,她就應該警覺的。
看著雲七夕滿臉的擔憂和自責,楚凌雲道,「七夕,冷靜點,我們趕緊回順城吧!」
小雨已經解開了拉馬車的那匹馬,四個人,三匹馬,楚凌雲騎馬馱著單連城,飛快地朝順城奔去。
他們回到之前的客棧,天仍然還沒有亮。還好兩個人都有不錯的醫術,治療不是問題。
「二小姐,晉王殿下這是怎麼了啊?」一直等在客棧的巧兒,見單連城被楚凌雲背了回來,緊張地問道。
「他病了。」雲七夕只是簡短地回答。
將單連城放在床上,雲七夕吩咐巧兒去準備熱水。自己則回到房間裡,把藥拿了過來。
巧兒打了一盆熱水來,雲七夕坐在床邊,挽起他的袖子,用熱水將他傷口周圍清理了乾淨,再用藥為他仔細清理傷口潰爛處,消炎藥放進他的嘴裡。單連城始終一動不動,只是自始至終眉頭蹙起,像在做一個不太安穩的夢。
平日的他威風,霸道,冷肅,讓人難以接近。在洪水中見到他的第一眼,他說了四個字,爺還沒死,成為她在絕望中最振奮人心的聲音。她在他心目中一直都是強大的,她總是想當然地認為他永遠那麼堅不可摧。
然而此刻,他靜靜地躺著,像是在凡塵落魄,失去了法力的天神,不再冷酷,不再霸道,取而代之的是脆弱,甚至是任人宰割。亦如他曾提到的幼時的自己。
單連城的傷本來已經快好了,大概是這兩天泡了水,才又發炎了。可是,從洪水中回來,到他們回到順城,所有人的重心都放在她的身上,他不說
,也沒人過問。
「七夕,別擔心,他會好的。」楚凌雲在身邊勸著她。
雲七夕雖然一語不發,但楚凌雲知道,她的擔憂都放在心裡。
巧兒和小雨都被他們叫去休息了,可雲七夕自己卻守了一夜,楚凌雲也陪了一夜。
轉眼間,已經天亮了。
「七夕,你要不要休息一會兒?」楚凌雲問。
雲七夕搖搖頭,「我不困。」
楚凌雲知道勸也無用,便道,「那好吧,我去讓小二準備點吃的來。」
聽著腳步聲走了房間,雲七夕好像許久沒有浮出水面的魚,終於透了口氣。
安靜的房間裡,雲七夕靜靜地坐在床邊,看著單連城靜靜地躺著。
她的視線從他平靜沉睡的五官一直打量下來,她好像從沒有這樣仔細看過他。小麥色的皮膚,五官深刻而迷人,少了冷漠和自我防備的疏離,沒有穿錦衣華服,也沒有穿金盔銀甲,其實他和普通的男人有什麼分別?但因為他的出身,不一樣的成長環境,就註定他要成為不普通的人。
雲七夕再次探上他的額頭,感到溫度降了些,才終於放下了心來。又看了下他手臂上的傷,重新上了一遍藥。
輕輕將他的袖子放下來,視線落在他的手掌上。長年習武征戰,他的指骨關節處比較粗,手心有繭子。他的拇指上戴著一隻羊脂白玉的玉扳指。
等等,這玉扳指怎麼這麼眼熟?
雲七夕激動地握住他的手,手指摸著扳指光滑的表面。
盜墓多年,她對古玩玉器有深刻研究,並且她對這些東西幾乎有過目不忘的本事。所以,她可以肯定,當初帶她穿越的那隻玉扳指就是單連城手上這一隻。
此刻,雲七夕的心情激動得不可言說,這是否意味著她有回到現代的機會了?她有可能再見到她的母親了?
她的母親,在失去她的這些日子,不知道是怎樣的痛苦與煎熬。自那個男人拋下了她們母女,她的母親就什麼都沒有了,只有她。
雲七夕等待著,等待著單連城醒來。不知何時,就趴在床頭睡著了,好像所有人都有了一種默契,沒有任何人來打擾她。
她做了一個夢,夢見她回到了現代的家中。母親枯坐在陽台上,已經是滿頭花發。
「媽,我回來了。」雲七夕輕聲地喚。
她的母親回過頭,眼神空洞地朝著她的方向。
「夕兒,是你嗎?」母親茫然地張著手,眼睛已經沒有了焦距。
雲七夕一下子撲進母親的懷裡,「媽……,你的眼睛怎麼了?你的夕兒回來了,你看看我呀,看看我呀!」
當她從痛哭中驚醒,單連城靜坐在床邊,目光平靜地盯著她,她茫然地打量四周,看著客棧古色古香的陳設。
她的眼淚還掛在臉上,醒覺這一切不過一場夢,兩行淚又忍不住滾了出來。她有些狼狽地想要擦去淚水,才發現她的手被他緊緊握著。
「你……什麼時候醒的?」她紅著眼,開口的聲音有些嘶啞。
單連城長臂一伸,就將她攬在了懷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