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亂,永寧侯府也不太平。小說
卻不是為了太子習政又出意外的事,而是府里自身出了點問題。
事發是五日前,就是約好了太醫要來複診的那日,迎暉院上下都早早起來,做了灑掃之類的準備,等著太醫上門。
太醫還沒來,七姑娘周綺蘭先來了。
打從上回霜娘在周連恭的餞別宴上收拾過她以後,周綺蘭賭了氣,路上看見霜娘都不肯打招呼,更不再往六房院子來,這一回來,是被蘇姨娘硬勸了來的。
周連恭雖然從未明確說出過自己的態度,但他的行動一直在試圖拉開和蘇姨娘的距離,蘇姨娘不是不知道,但有周侯爺在後面撐著,她仍想多做努力,把周連恭捆到自己這邊來——然而努力到最後,周連恭放棄考庶吉士的機會,放棄在京機會,不惜自降前程,遠去了千里之外。
蘇姨娘終於不得不心冷,明白姐姐的這個兒子是怎麼也不可能和她一條心了。
心冷之後,就是心慌,她當初沒生女兒的時候捆綁周連恭是為了自己,生了女兒之後就更添了一份為女兒將來計的慈母心。蘇姨娘心裡很清楚,女兒在家千嬌萬寵,出嫁到了婆家可沒人這麼慣著她,到時候日子過得怎麼樣,一半看自身,一半靠娘家——看周嬌蘭就知道了,那麼個蠢貨,要不是有個有出息的哥哥在,憑她自己還不知把日子過成怎麼樣的一灘爛泥了。
周侯爺在的時候,蘇姨娘不用發愁,女兒要是在婆家受人欺負了,自然有他出頭做主。可周侯爺如今已經五十多了,而女兒才將將十歲,守到女兒出嫁,總得再有個七八年時間,他到時候還能做幾年的主呢?
蘇姨娘原來是想得很好的,周侯爺靠不成之後,就靠周連恭,怎知這兩個人的次序與她想得不一樣,周侯爺還沒倒,周連恭已經靠不得了,這往後可怎麼辦呢?正院那一脈,因她舊年行事不知收斂,早已得罪光了,就算到時肯為著侯府的顏面替女兒出頭,這面子情和真格的盡心盡力,差別大到能隔出一座山去。
蘇姨娘想來想去,最後發現,明知正院不待見她,她也只能硬著頭皮往上貼了,因為就沒別的選擇,難道指望周連平嗎?那個廢物不幫倒忙就不錯了。
正院長房二房都肯定沒戲,只有小六房,還有一試的可能,年輕人的脾氣沒那麼硬,心也軟些,蘇姨娘覺得小六房就算也不喜歡她,但總不至於對綺蘭一個小孩子有什麼心結吧?
正好這回周連營受傷,蘇姨娘認為正是時候,聽說周連營的傷勢好了一點能見客後,就力勸女兒上門去探望。
周綺蘭很不樂意,被勸了好幾天才來了,帶了一件自己做的繡品當隨禮。
雖然是個熊孩子,上門來了也是客,霜娘收了禮,吩咐人上茶果,陪著說了幾句,態度雖然不很熱情,但也不冷淡。
周綺蘭再把蘇姨娘教的幾句話慰問了一下周連營,周連營的態度基本和霜娘類似,他對這庶妹沒感情,但也不至於特意給她臉色看,溫和地給予了回應。
這麼一來,周綺蘭來時還不情不願的,坐了一會就變得高興起來了,然後,她的老毛病就犯了。
她問霜娘討要一件繡品。
「……」霜娘無語,她覺得這熊孩子一方面可能是真的喜歡她的手藝,更大的一方面,應該是一直想要而一直得不到,所以種下執念了,偏偏就要得到。
這時的氣氛還不錯,霜娘以前不肯給她不是小氣,而是不喜歡她那種理所當然的態度,她這回倒還好,霜娘也就答應了,進臥房去要尋一件送她。
周綺蘭說著就走過去伸手拿,沒留神手指刮到半張的銀剪尖上去了,劃了道半寸的傷口,流了血出來。
周綺蘭嗚嗚就哭了。
霜娘嚇一跳,蘇姨娘可不是個講理的主兒,周綺蘭要在她這裡傷了,可麻煩得很。忙走過去一看,見是道又淺又小的口子,才鬆口氣。
這種傷要在她手上,她都懶得管,過一會自然好了。但傷的是客人,為表禮儀,霜娘親自給她先洗過,又讓人拿止血的藥米分來,灑上,再剪了一截乾淨的白布替她包裹上。
周綺蘭雖然嬌慣,但霜娘這麼樣樣親手幫她處理傷口,她自覺得到了足夠的重視,傷本來也不重,她的眼淚慢慢就止住了,又想起問霜娘討要起繡件來。
「等繡好了我叫丫頭給你送過去。」霜娘答應了她。
周綺蘭握著受傷的手指,眼圈紅紅地道:「六嫂,明天能繡好嗎?我想早一點擺到我的臥房裡。」
她這麼催促雖然不太禮貌,但比起以前來是好多了,霜娘就沒留難,道:「好,明天送給你。」
「謝謝六嫂。」周綺蘭開心地道,又說了兩句,便回去了。
她走了不多一會兒,太醫來了,安氏接到消息也跟著來至,霜娘避在裡間,專心聽著太醫的複診情況。
「六爺底子強健,恢復得很好。」仔細檢查之後,太醫說,「之前的方子需要換一換了,不必再內服,我開一副新的外敷方子,照方外敷一個月,屆時看情況再斟酌是否還需用藥——我看六爺這復原情況,應該是不用了。」
安氏和霜娘聽得這話,都放下心來,安氏便和太醫約好了一個月之後再請他來做最後的診斷,之後因這時辰是理事的時間,安氏那裡有許多媳婦嫂子等著回話,便先回去了。
金盞請了太醫到外間堂屋裡去寫好方子,奉上診金,送他出門——剛出門,太醫被劫走了。
霜娘聽到院子裡忽起一陣喧譁,疑惑地出來一看,見金盞在門口跺腳,一副要追又不好往外追的樣子。
「蘇姨娘那裡來人,把太醫拉走了。」金盞焦急道,「我沒攔住。」太醫是個男人,就算年紀老大,她一個姑娘也不好太過拉扯,只能眼睜睜看著把人搶了去。
「蘇姨娘生病了?」霜娘問。一般的丫頭下人什麼的不可能動用得到太醫,只可能是蘇姨娘本人身體有問題——嚴格來說,她一個妾其實也不夠格用太醫,不過受寵的話,周侯爺肯為她賠這個臉,那就有通融的餘地。
金盞搖頭:「不知道,來的人就喊著要太醫救命,然後就拉走了。奶奶,我叫上春雨疊翠一起去看看吧,太醫是我們這裡請來的,總要好好的把人送出去才是。蘇姨娘就算有什麼急事,也不該這麼無禮。」
霜娘略一思索:「我和你去吧。」三個丫頭加起來也還是丫頭,未必壓得過蘇姨娘,再者,肯定要對太醫有所賠禮,金盞她們出面也顯得過於輕慢。
她就返身先回屋裡去,和周連營說了一下。
周連營聽說,也猜不透蘇姨娘為何鬧這麼一出,就道:「你去看一看,好處理就處理,要是情況不好就回來,有我呢,別在那裡硬頂著受人欺負。」
霜娘一笑:「我知道,我有靠山呢。」
便留下春雨在院裡應答,帶上金盞和疊翠兩個往蘇姨娘院裡去。
一時到了,霜娘頭一回來這座院落,不如去正院梅氏等處隨意,先要叫門口迎客的小丫頭通報一聲。那小丫頭卻心不在焉的,人站在門口,半個身子往裡傾斜,勾著頭只管往裡看,金盞叫了她兩聲她都沒聽見,不得不直接伸手拍了她腦袋一下,才把她拍回神了。
「你看什麼呢?進去告訴你們姨娘一聲,我們奶奶有事來拜會。」
那小丫頭忙屈膝給霜娘行了一禮,然後吐了吐舌頭,道:「你們還是改天再來吧,姨娘現在沒工夫見客。」
金盞聽了生氣要說話,霜娘伸手攔了攔,道:「我見不見你們姨娘無所謂,把林太醫請出來,我們就走。」
「這可不成。」小丫頭道,「七姑娘出了事,姨娘正要太醫救命呢。」
霜娘主僕三人都不由一怔,互相看了一眼。金盞就問:「七姑娘怎麼了?才剛從我們那裡走時還好好的,難道是路上摔著了?」
「不是——」小丫頭剛說了兩個字,院內正房裡便衝出一個人來,正是蘇姨娘,她全沒有往日那神氣自在的模樣,滿面焦急神色,步子邁得又大又快,衣擺都飛起了。
她直直衝出了院門,原要繼續向前,但一眼看見站在門側的霜娘,猛地剎住步子,上前扯住了霜娘的衣襟,瞪著眼睛,嘶聲道:「你在那剪子上塗了什麼?綺蘭好心好意去看你們,就算有什麼不到之處得罪了,她不過一個孩子,你何至於要這麼害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