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個月的東西送過去後沒兩天就是中秋節了,望山回安氏話時,說了周連營仍舊很忙,最近都回不來,但霜娘心裡仍存了一點奢想——畢竟團圓佳節,說不準他會在這一天突然出現呢?
結果,奇蹟並沒發生。
飯後賞月時,別人成了親的都是夫妻成雙成對,連靜樂公主都偕同周連深回來了,只有霜娘落單,怕掃了眾人的興,又不好早走,只得跟姑娘們混一起去了,心裡失落著,面上不能流露,還要強打起精神說笑,好容易把這一晚挨了過去。
軍嫂真是不容易啊。霜娘回來感嘆,都要羨慕起鄭氏了,她上千里路都能隨了去,自己不過隔了個城裡城外,倒好似被劃了道銀河般,過成了牛郎織女。
這念頭一閃她就忙把攆出腦外:太不吉利了,一年才見一回面,她怎麼也不會這麼慘吧?
但思念仍縈繞心頭,尤其見過周大周二兩對恩愛參照物之後,更是翻著倍地襲來。
——明明已經不是單身了,為什麼還要被這麼虐,想一想簡直要淚奔。
她悶了兩天才緩過來,也就在這時接到了門上的通報,說賀太太來了。
霜娘聽到她的來訪就猜著她的來意了,九成九又是為了雪娘的婚事來催,這要來的是胡姨娘,霜娘不想和她周旋直接就稱病了,但是是這個名義上的繼母,素日算是個省事的人,就還是讓請進來了。
賀太太進來坐下,猶豫了下,提出要和霜娘私下說話。
難道是發生了別的什麼不好告人的事?霜娘疑惑著答應,□□雨出去了。賀太太才開口,卻還是為了雪娘的事,只是和霜娘想的又有一點不一樣——不是催著給找對象,雪娘自己長了本事,找著了金龜婿,所以賀太太現在來催的是另一件事。
一聽賀太太吐露出這金龜婿的大名,霜娘就覺半空里好似一道霹靂打下。
「楚、楚王?!」
賀太太點了頭,跟著說了來龍去脈。
就中秋那天晚上的事,胡姨娘和雪娘兩個出去外面街上看花燈,賀太太要在家看著官哥兒,加上也不怎麼願意跟她們一道逛,就呆在家裡沒去。
花燈會上熱鬧非凡,除了賞燈的人多之外,各色小偷小摸渾水摸魚的也多,雪娘就讓一個地痞調戲了,而後被一名形容尊貴的男人英雄救了美。
再然後,昨天,楚王派人去賀家提親了。
……
霜娘木著臉坐著,她暫時什麼都想不了了,唯一也是最大的心情只有後悔。
她後悔自己之前為什麼沒有狠一狠心,給雪娘胡亂找個人忽悠她嫁了得了。她不是辦不到這一點,她只是手軟,覺得這便宜妹子再蠻橫無禮,畢竟沒犯死罪,拖她幾年出口氣還成,毀人一生下手太重;同時她也輕敵,以為以自己如今身份,雪娘再怎麼也蹦躂不到她頭上,傷不到她,所以隨意為之——結果叫人坑了一把大的。
她只稍微往下想了想,就又想不下去了,腦子都要給嚇空白了的趨勢。
這不能說她是無知婦人沒見過世面膽量小,恰恰相反,正因為她有那麼點見識,知道事情的嚴重性,才這麼害怕——她要怎麼跟安氏甚至周侯爺交待?這不是後院女人間的那點間隙,涉及到永寧侯府這個層面上的利益,沒有任何巧言辯飾的空間,一個弄不好,她幾年辛苦維持出的局面都要砸在裡面了。
終於開口說話的時候,她覺得自己的喉間好似被人塞了一把沙礫,乾澀得厲害:「所以,家裡讓太太來找我的意思是?」
賀太太說,楚王派來的人暗示了,願意給雪娘夫人的名分,但這個名分要朝廷冊封,所以光靠楚王努力恐怕不夠,賀家自己也要使一把勁才行。賀老爺那麼個牛毛小官,能把勁使到哪裡去?自然只能想起長女來了。
霜娘的臉色越聽越冰,傳著話的賀太太也開心不到哪去,又說,以她本心來說,根本不想來這一趟,雪娘的性子她再了解沒有了,這個繼女嫁得再好,她也別想沾著什麼光,只有胡姨娘會跟著抖起來,擠壓到她在家裡的正室地位,且她給出了這個頭,還明擺著要得罪長女,這樣只有壞處沒有好處的事,她又不傻,哪裡能樂意干?只是百般推脫不掉,只得被逼來了。
賀太太后面這些解釋的話算得上推心置腹了,但霜娘都沒什麼心思聽了,敷衍著應了,讓回去給賀老爺回話,說她要想幾天,就把人送走,然後把自己關進了書房裡,抱頭苦思起來。
楚王抽的什麼風之類的她暫時都顧不上,她思考的目標很明確:絕對要攔住雪娘,不能讓她真進了楚王府的門。
那麼問題就出來了,怎麼攔?賀老爺攀龍附鳳的心強到讓明面上的路只剩下了一條——給雪娘另外找個至少不差於周連營的金龜婿,不然他不可能斷了楚王那條線。
這其實就等於沒路,哪怕她能豁出去,帶著雪娘搞個什麼落水之類的碰瓷,頂多能碰來個侯門妾罷了,填不了賀老爺的欲壑。
明面上不成,只有暗地裡。可這又要怎麼做呢?給雪娘下點藥,從源頭上一了百了算了?那第一,需要□□,第二,需要能給辦這種人命大事的人手。作為守法奉紀慣了的普通公民,這兩樣她一樣都沒有,倉促間也不知道能從什麼渠道找到。
想到頭痛欲裂之時,她瞥到桌角上放著的箋紙,就是周連營之前手把手教她寫的那張《風雨》。她原是好好收藏起來的,這兩天實在想他,又翻出來看了看。
霜娘心念一動:這件事大概是已經超出了她的能力範圍,她再想也想不出個頭緒了,而兵貴神速,又不宜再往下拖下去,那麼,她或許應該試試求助?
這念頭一冒出來,就再也塞不回去了,好似在心間落了一顆草種,頃刻間發芽長大,騷動不已。
她咬著唇,一邊往硯台里倒水磨墨,一邊心內做最後的掙扎猶豫,到提起筆來時,終於定了主意——他說過的呀,有事都可以和他說,所以,麻煩他一下應該是可以的吧。
既然是求助,那就不要來什麼虛的了,以免他錯估形勢,以為早幾天回晚幾天回沒什麼大不了,那她只有干著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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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山接到傳話,說六奶奶請他往城外大營送封信的時候,精神大振,他現在只愁跟裡面搭不上話呢,接了信飛一般地去了。
飯都沒顧上吃,騎上馬,頂著大太陽趕在將近午末時到了地頭,搶在操練的嗚嗚號角響起來前把信交到了周連營手上。
周連營拆信的時候,他就殷切地在一旁盼著,不敢偷看,又實在好奇,心裡貓抓也似。
周連營的心情也很複雜,他聽說望山又來找他的時候就覺得奇怪了,再拿到霜娘的信,更是意料之外——他以為是家裡突然發生了什麼事,真沒想到會是霜娘特意叫人送信。
他拆開信封的動作有點快,還撕破了一個角,待抽出裡面薄薄一張信箋,展開的動作又不由慢下來了。
但再慢,也很快把信箋內容看完了,因為裡面只有七個大字——
有事求你,求速回。
連著兩個「求」字刺入眼帘,周連營捏緊了信紙,一頓之後驀然擡頭:「你六奶奶在家出什麼事了?」
「啊?」望山被他的臉色嚇一跳,愣了下才回答,「六奶奶在家好好的,沒聽說有事發生啊。」
信里並無別情,周連營直接把信紙攤到他眼底下:「那這是怎麼回事?」
望山作為貼身小廝,一些常用字他是認識的,看過之後有點發傻:「哎——這,可我真沒聽說六奶奶有什麼麻煩啊。這信是裡面傳到金盞姐姐手裡,再轉交給我的,只囑咐了我儘快送到,別的什麼都沒說。」
周連營眉心擰起,把信拿回來自己又盯著看了一遍。
望山還嘮叨著:「金盞姐姐給我的時候笑嘻嘻的,要是六奶奶那邊不好,她不會是這個臉色罷?——啊,我知道了!」
他這一驚一乍的,周連營擡頭,沒好氣催道:「知道了還不快說,等著我問你呢?」
望山嘿嘿笑道:「六爺別急,我猜啊,一定是六奶奶想六爺了,不好意思說,又怕說了沒用,六爺忙著公務還是抽不出空,所以寫了這麼一封信來,想唬著六爺回去——不然金盞姐姐一個勁笑著催我快來呢。」
周連營不相信他的瞎猜,但是從邏輯上來說,好像只能這麼推測?
他心跳快了半拍,這一失措,就選擇性忽略了這條邏輯線上的極大漏洞,把信收好了揣到懷裡,問他:「你怎麼來的?」
望山莫名:「騎馬來的啊,六爺。」
周連營微點了下頭,吩咐他:「你在這裡等著,我去告個假就出來,等下馬給我騎,你自己想法回去。」
望山傻眼:他雖然是來催人的,可也沒想到能這麼靈驗,這位爺說風就是雨,擡腳就要回去,他全沒準備,這荒郊野外的,他一個人得怎麼走啊?
周連營哪裡管得著他,匆匆去主將處說了一聲,就返回營帳脫下布甲。
韓飛正要往外走,見此一愣:「你幹什麼去?」
周連營背對著他:「回家。」
韓飛聽聞往回走了兩步,奇道:「你不是告了明天的假回去嗎?怎麼變成現在就走了?你跟徐將軍說過了?」
他一串問題,周連營只回了他末尾的,只有一個字:「嗯。」
但這毫不妨礙韓飛自己的想像力擴散,他抱臂環胸,靴尖在地上一點一點,嘿嘿笑道:「想了想又等不及了吧?這才對嘛,有哥哥的風采,像個男人樣——」
周連營直接擦過他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