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周連營一說出來那個時限,霜娘就心領神會了,但為了避免事態重新激化,她只好假裝成什麼都沒聽懂的樣子。

  膩歪過一陣之後,進入正題。

  因為此事事關霜娘,周連營倒沒有像上回說起周連恭時一樣簡潔,講述得十分清楚。

  時間倒回三天前。

  從李良口裡得到王郎中的名字之後,周連營沒有耽誤時間,立刻就去尋了周侯爺。周侯爺聽聞,吃驚非常,當即撒出人手去,先查探李良的資料,包括他言語中流露出來的一些家庭信息,以及他是否確實沾上賭博,有無欠債,有的話是否忽然還上等,這些都不難探明,只要問一問他的鄰居,再找到他常去的那家賭坊就行了。

  當晚訊息就反饋來了,全部對上,確鑿無誤。這麼一來,他撒謊的可能性就很低了。

  父子商量了一下,就決定繼續往下查王郎中,他構陷周連營夫妻失和的目的很明顯,但緣由就實在令人費解,必須弄明白這一點,才能確定他是因為不知道什麼時候結下的私怨,還是他的立場真的出了問題,假如是後一點,那就必須要稟報太子了——當然,還有一種較低的可能性,是仇敵使出的反間計。到底哪一種,得查過了才知道。

  王郎中的官職品級不高,也就五品,但他是實權部門的實權官員,查他的難度比查李良一個知事之子要高多了。重點是還不能被別人察覺,勛貴和文官是兩個體系,互相都看不大順眼,永寧侯府查王郎中的事要是被爆出來,御史的奏本能把侯府大門堵住。

  周侯爺謹慎地派了人去了,再三叮囑,務必要小心行事。小心行事的結果就是,一整天啥都沒查出來,連個像李良口中中年人模樣的都沒有看到。

  父子倆都有點失望,但也都還沉得住氣。周連營斟酌了一下,去見安氏。

  他的時間不多了,這事看來不一定能在他進入五軍營之前解決,那就不能瞞著母親了,在他不在的情況下如有外泄,對霜娘太過不利,她自己的辯解,總不如他的有說服力。

  霜娘聽到這裡是很感動的,但再往下聽下去,她的心情就囧了。

  有的時候,查探不力,可能不是對手狡猾,也不是己方無能,而僅僅是打開的方式不對。

  安氏聽說之後,當即就給出了一個周連營從未想過的新方向。

  「你跟王郎中家的女兒議過親?」霜娘吃驚地睜大了眼。

  周連營有點不自在,糾正:「不是議親,就是母親曾有過這個意願,請來做過兩回客,之後覺得不合適,就算了。」

  霜娘從驚訝的情緒里緩了過來,想想他當年的年紀,詐死之前都十八了,這個年紀的少年郎,家裡不給安排親事才奇怪呢。

  ——這裡要解釋下,王郎中看上去只比賀老爺高了兩級,但因為職位不同,這兩級可以說高出了一條天塹,文選清吏司的郎中是有可能接任吏部侍郎的,順利的話甚至可以再往上升至尚書,但賀老爺這輩子也別想在禮部爬到侍郎的位置,更別提正堂官了。

  所以,王郎中之女對於永寧侯府來說是正常範圍內的兒媳婦人選,假如事成的話,王家在當時算有一點點高攀,但絕不會到與賀家那麼懸殊。

  霜娘側頭看他:「你呢?你覺得怎麼樣?」

  什麼意思呀?霜娘本來問的時候真沒多想,就是心裡想了,嘴裡順口一問,但得了這麼個模稜兩可的答案,她緊張起來了,不會當年有過點什麼吧?

  周連營偏偏不說話了,端起茶盅喝了口茶,放下,自己拎起小茶壺來重新倒滿,放回去。然後才忽然向她笑了:「我沒見過她,也不知道有這回事,哪有什麼可覺得的?」

  天近黃昏,他的笑容在微暗的光線里俊朗生光,身為顏控,明知被逗弄了等得心急的霜娘也生不出一點脾氣來,還略看呆了兩秒。

  真是毫無出息。

  更糟糕的是,因為她愣神的時間雖短,但神態太明顯,周連營的胳膊橫放到炕桌上,傾身過來低聲問:「現在看著我發呆,剛才為什麼不願意?」

  霜娘近距離撞上他墨黑的眼神,臉頰一下子暈如胭脂,燙得要冒出煙來——真不是她臉皮特別薄,這個話要是在先前膩歪著時問出來,她不會覺得怎樣,還能扯個理由敷衍過去;可現在兩個人分開端正坐著,又說了好一會正事,氣氛都是正劇的氣氛,忽然轉到這個上,她整個拐不過彎來。

  這就是男女的差別了?明明是同時開的葷——從第一回吻時就知道了,有過經驗的人應該不會連距離都算不好,撞到她牙痛。可他的進攻性就是遠遠把她甩在了後面,明明他看上去也是很正直的人,不是那種滿腦子圈叉的啊。

  霜娘吭哧著,覺得簡直不能直視他,好在她只是窘迫,智商並沒有離她而去,所以很快抓了句話把歪掉的下文扭轉回去。

  「你,你都沒有見過她,隔了這麼久,她又怎麼會折騰出這事來?」

  她把話題閃避掉了,周連營也就坐回去,他有時會想逗一逗霜娘,但會有個分寸,肯容讓她,不會真想把人弄毛了。

  順她的意答她:「所以,母親當年認為不適合。」

  霜娘把話在腦子裡過了兩圈,明白過來:「可是她性格上有點什麼?」

  「偏執。」周連營把那個她沒說出的詞說了,跟著往下繼續敘述。

  安氏請王家女來做過兩回客之後,不大喜歡她的性格,就默默把她從兒媳婦名單上劃掉了,因還處於最最初步的考量,而且當時請的不只她一個姑娘,所以不但周連營,連周侯爺都不知道曾有過這麼一點交集。

  周連營迅速把這訊息轉告給周侯爺,有了明確目標之後,再查就容易多了。很快,探子回報,王家女於半年前喪夫,獨身返回了京城,如今在家中守寡。

  世上沒有那麼多巧合,到這個程度就夠了。

  接下來的問題就是,此事到底是王家女一人所為,還是有王郎中的授意在其中。

  「王家女。」霜娘肯定地道,「我很想想像一個未來的吏部堂官會使出這種手段來,還一而再。」

  不是說王郎中就是個好人,不會害人,而是這個風格,真不像是他的。

  周連營道:「不錯。」

  他和周侯爺也都這麼認為,與此同時,那邊還在盯梢的人傳來好消息,終於見到了李良形容的中年人在王家進出。

  那就不用再猶豫了,周連營「請」了李良這個人證來,直接登了王郎中的門。當然沒有上來就提王家女,只是言說王家有奴僕中的敗類,如此這般,請王郎中給個說法。

  王郎中倒還客氣,勛貴們的立場或搖擺或曖昧,肯有覺悟明確旗幟站在太子一邊的不多,王郎中對永寧侯府的印象不壞——就算壞,他也沒法把周連營趕出門去,人家連人證都帶來了,事涉內眷,不得著個交待不可能罷休,他要不查一查,下一步登門的就該是周侯爺了。

  把家下男僕召集起來,由李良進行指認,看了一圈,卻都沒有指使他的中年人。王郎中鬆了口氣,以為該是永寧侯府搞錯了,他家與侯府又無恩怨,怎會有人無端去敗壞人家小夫妻呢。

  正這時候,周連營安排守在王家外面各處的人手從後門處抓到了要逃走的目標。

  人捆了進來,王郎中一看,他認得這是自家女兒奶娘的丈夫,當初作為陪房隨女兒去了外地,現在又跟著女兒重新回來王家。

  王郎中莫名其妙,他也不知其中有什麼關竅,但人既然是自家的人,哪怕純是這奴才個人的作為,他也跑不了個失察,就一個勁先賠禮道歉。

  然後再來審人,沒審兩句,王太太掩面出來了。

  出來直接跪下了,言說女兒糊塗,犯下大錯,馬上就把她送去城外庵堂,只求周家不要外傳她的作為,不然,她再沒顏面活下去,只有自盡一條路可走了。

  王郎中已有預感女兒脫不了關係,但聽到真是如此,仍是氣得連連跺腳,叫王太太把話說清楚了。

  其實也沒什麼可說的,王太太只剛開了個頭,說了當年那一點交集,王郎中就知道這個青年守寡的女兒是動了什麼糊塗心思了——她必然是以為周連營對自己忽然多出來的沖喜媳婦不會滿意,很有挑撥的空間,所以就下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