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了迎暉院,院裡的丫頭們還不知道男主人死而復生回來了,不用說,激起了一圈目瞪口呆的圍觀,金盞沉著臉,強行給驅散了。
「都懂點規矩,知道六爺回來就行了,做你們的差事去,亂看什麼!芳翠,你領著人去多擡兩桶熱水來,六爺要沐浴。」
「哦。」芳翠呆呆應了一聲,還有些魂不守舍地領了四個丫頭去了。
出門時正撞上了匆匆而來的金桔,她是來送衣服的。
「大奶奶看六爺似乎又長高了一點,以前那些衣服恐怕不能穿了。這是大爺的,都還沒上過身,六爺這兩天先湊合穿著,針線房那邊已經去吩咐了,一會來人給六爺量身,重新趕做新衣。」
金盞謝了她,把衣服接過來,進屋去交到霜娘手裡。
霜娘捧著有點呆:「你不拘放在哪裡就是了,給我幹嘛?」
金盞湊近了她悄聲道:「奶奶,等會熱水來了,你要服侍六爺沐浴呀。」
霜娘手一抖,差點把衣服丟了,她剛冷靜下來的頭腦嗖嗖又燒開鍋了,結結巴巴地:「為、為什麼呀?」他自己不會洗?
金盞給了她一個親昵的「你不要犯傻」的眼神:「難道奶奶想叫個丫頭進來伺候?六爺剛回來,奶奶別害羞,殷勤些,叫六爺知道一下有媳婦的好處。」
霜娘僵硬著,好吧,她忘了,周連營這個階層的人就是這麼腐敗的,別說周連營這個天生的貴族了,她熟悉了之後不是也照樣不再拒絕金盞給她擦背嘛。
金盞說完就出去了,霜娘看著她的背影控制不住地露出求救的眼神,差點要伸手叫她別走。
雖然她夫君很帥,她有點心動——算了對自己就不要欺騙了,她非常心動,可也不表示她馬上就想對他了解得辣麼全面深入啊,她對他說的話都還沒超過五個字呢。
循序漸進一點,有什麼不好呢。霜娘抱著衣服心裡默默淚奔。
這時周連營進去臥房轉了一圈,端了半盤栗子糕出來了,邊走邊吃。
霜娘腰背又繃緊了,為了顯得自然點,她找話道:「六爺餓了?我叫人去廚房做點吃的來。」
周連營搖頭:「不用,我吃這糕墊一下夠了。」他踱步過來,看了看霜娘手裡捧著的衣服,「大哥的?——你手怎麼了?」
「嗯,大嫂才讓人送來的。」霜娘不明所以他後面的問題,一邊回答一邊順著他的目光看向自己的手,發現她手掌連著手腕那一塊側邊蹭破了點皮,滲了血絲出來。
她奇怪地回想了一下,才想起應該是先前摔倒時在地上磨出來的,當時和之後的心情都太混亂,她一點都沒覺出自己掛了彩。
「不小心摔了一跤。」霜娘不太自在地把手腕往內側壓了壓,小聲道。
沒想到周連營這麼敏銳,張口就直接推斷出了,霜娘下意識道:「是的——」遲一步改口,「其實怪我走路沒留神。」
「怪我,」周連營笑了,「我回來得太突然了,如果提前送個消息來,就不會嚇著你們了。」
霜娘略含蓄道:「……這個,我應該還是會嚇到一點。」你不是單純的出遠門回來,是死了三年又活了啊!不管怎麼提前送消息來都很驚悚吧,要怎麼不嚇到。==
周連營也反應過來了:「我糊塗了。剛才那個丫頭呢,叫來給你上點藥。」
「不用啦。」雖然明白對方只是順口的一句關切,霜娘心跳聲還是大了一拍,暗自開心一下,然後道,「只是一點點破皮,過兩天就好了。」
周連營沒有堅持,轉去椅子上坐著專心吃糕點了。霜娘躊躇片刻,暫把手裡的衣服放下,過去桌邊摸了摸擺在當中的茶壺壺身,感覺還溫熱著,便倒了杯茶默默推到他那一邊。
周連營向她笑一下,端起喝了。
都不說話之後,霜娘又有點緊張了,不太敢面對他,倒了茶就走去門邊假裝看熱水來了沒。
快望眼欲穿時,芳翠領人擡著水回來了。
霜娘剛放鬆了些轉過身來,然後就僵住了。她忘記了一件很要緊的事:她她是要伺候周連營沐浴的。
丫頭們魚貫而入,把一桶桶熱氣騰騰的水倒進裡間屏風後的浴桶里,而後提著空桶魚貫而出。
周連營已經把半盤子糕吃完了,逕自進去裡間,霜娘看看椅上的衣裳,硬著頭皮拿起來跟進去,然而隔著那扇琉璃屏風還有好幾步遠時,她無論如何也沒有勇氣再往前邁了。
裡面的人不會已經已經脫了吧——光是這麼想一想,她的血管就快要爆掉了。
古人其實一點也不保守啊,金盞叫她來服侍一個第一次見面的男人沐浴時的口氣多自然,對比之下,她簡直像個沒見過世面的土包子一樣。
霜娘努力給自己催著眠,終於催出了一點成效,她踮起腳尖來又往屏風方向蹭了兩步,正心跳如鼓之際——
周連營從屏風後斜出半邊上身來,他還穿得和進去時一樣,連衣帶都好好系著。
他露齒一笑:「你出去歇一會好嗎?你在這裡,我有點緊張。」
「……好。」
霜娘如遇大赦,不敢看他,把衣裳把屏風上一丟,掉頭快步出去,把堂屋門啪啪啪全關上了。
「奶奶,」金盞聽到關門聲從小耳房裡出來,見霜娘獨自站在緊閉的門外,過來訝道,「你不服侍六爺?」
「他不要我服侍。」霜娘十分理直氣壯地道,「說會緊張。」
「哎,」金盞笑了,「恭喜奶奶。」
霜娘呆了:「我喜從何來?」
金盞悄聲道:「六爺這樣,說明他先頭三年沒叫那些外頭的狐媚子勾引壞了呀,要是開了葷的,哪會連叫奶奶服侍一下都不好意思。」
五、五星級丫環果然懂得好多!
霜娘望著她的眼神直接閃星星了,到底怎麼把腦洞開過去的,這一對比她已經變成土包子渣了呀!
「你怎麼懂這些?」她忍不住問。以金盞的履歷看,她基本沒有渠道和機會在婚前了解男女之事,不像她,咳,多少是受過那麼一些「教育」的。
不等金盞回答,她也試著開了下腦洞:「你悄悄有相好的了?」
「沒關係呀,」霜娘貼著她耳邊說,「不用瞞我,你想成親了就告訴我,我給你準備嫁妝送你出去,給你放一個月假。或者你想贖了身,聘到外頭去,那我去求太太要你的身契,都憑你的意。」
金盞聽得又好笑又感動,嘆道:「奶奶也想太遠了,我真沒有什麼相好。我也不想往外頭聘去,我一家子都在府里,我一個人出去有什麼趣兒?再說奶奶待我這樣好,我到誰家能過上像現在這樣的日子,公婆妯娌親戚,哪個是好相與的。」
這話聽上去似乎奴性堅強,但霜娘在這時代生活到如今,很能理解她的選擇。此時生產力低下,貧富兩極分化嚴重——這嚴重和後世的嚴重還又不是一個量級,後世再窮的人家只要不懶,基本的溫飽問題總是可以解決。而這時的底層人家日子真沒那麼好過,就算是小有積蓄的,逢著一點風雨也容易整個傾覆化為烏有。以金盞家生子的出身,往外聘能選擇的餘地又很小,名義上是得著自由身了,但其實性價比真不高。
於是霜娘的疑問又繞回去了:「那你怎麼會懂?你姐姐也沒嫁人呀。」
「是那些嫁了人的媳婦嫂子,」金盞道,「奶奶不知道,她們一嫁了人嘴上就沒把門的了,當著主子不敢胡說,私底下什麼話不聊。我再不想聽,也躲不過,總要無意中聽到一句半句的。」
她說著忽然一頓:「哎呀,不好。」
霜娘問:「怎麼了?」
「奶奶你不懂呀,」金盞有點著急地道,「六爺看樣子也不大懂,你們怎麼辦呢?不知太太那裡想沒想到,我去跟姐姐說一聲,要是太太沒想到,讓她私下提醒一聲。」
她說著就要走,霜娘嚇一跳,忙把她拖住:「不急不急。」
金盞回頭道:「奶奶,這可不是面薄的時候,這是第一等大事,拖不得。」
「我,我——」霜娘汗都急出來了,她一點都不想被侯夫人招去指點房事,尷尬死了要,可她也不能說「用不著她都懂」呀,她怎麼解釋她從哪懂的?
「六爺剛回來,總要歇幾天吧。」終於,她急出了一個理由來,忙道,「你千萬別去,去了太太要以為我不會體恤人了。」
金盞被說服了:「奶奶說的也有理,那就過幾天,奶奶跟六爺處熟了,更好一些。」
霜娘很無力:她知道金盞是一心一意為了她著想才急著操心這事的,可是幾天的時間真的不到「處熟了」的程度,丫頭太給力了,也有煩惱呀!
正這時,一個穿褐色褙子、大約三十出頭的媳婦來了,給霜娘行禮,說是奉命來給周連營量身的。
「六爺還在沐浴,嫂子等一會罷。」金盞說著招呼她去耳房裡喝茶,霜娘鬆了口氣,至少暫時不用面對那個要命的問題了,她索性也跟進了耳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