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三年後。

  廊下的素蘭開了又敗,敗了又開,時光按部就班,荏苒而過。

  三年裡,霜娘的日子過得很充實,一點也不像她曾預計過的那樣長日漫漫,無所事事。

  她選了衛夫人的字帖練字,向鄭氏學畫,做各種各樣的繡件孝敬侯夫人,她做每件事的勁頭都很大,尤以孝敬侯夫人為最——時不時會掉落賞賜,以侯夫人的手面,凡出手都沒有小氣的。她孝敬侯夫人的初衷雖然只是為了刷刷領導好感度,抱一抱大腿,並不是沖著賞賜才幹的,但是有,做起來當然更有動力。

  而且,她覺得侯夫人挺給她面子的,凡她孝敬上去的,侯夫人基本都會用,病好了以後,還戴著出府往人家做客過。

  三年下來,她的書畫刺繡都有了長足進步,霜娘真下功夫學了才發現,書畫對刺繡也有幫助,三者間相輔相成,現在她的繡品再拿出去,看上去至少像五十兩的了。

  忙忙碌碌著,不知不覺間,孝期就滿了,霜娘祭了亡夫,除了服,換了迎暉院的陳設,一套儀式過完沒兩天,她剛脫的孝服又穿了回去——這回服輕了些,是齊衰。

  西府的周三老爺,去了。

  他從去年入冬就病了,拖到年後開春還未好,醫囑下來,叫準備起棺木,沖一衝,也許能好。話說到這個地步,兩府人心中都有了數,該準備的都準備起了,剛進了四月里,周三老爺熬到了頭,一天半夜裡沒了。

  周三太太悲慟過度,病倒在床,料理不起喪事,這千頭萬緒只好壓到了長房頭上。本定了梅氏出頭管事的,誰知她剛忙了三四天,身子就不爽起來,下面平白見了紅,這勢頭不妙,立請了太醫來一看,診出來已有了兩個月身孕。

  此時距離梅氏上一次生養珍姐兒已有七年了,再度有孕,梅氏又喜又憂——喜的自然是要添人進口,憂的是她先那幾天那樣操勞,不知有沒有妨礙。

  好在問了太醫,說發現的早,倒是不要緊,但之後要多加留神,再不能勞累著了。

  梅氏只能親去侯夫人那裡告假,侯夫人聽了她有身孕的事十分歡喜,當時就准了,連自己府里這邊的管事一概免了她的,只叫她安心休養。

  然後,霜娘就被抓了壯丁。

  初聽到要她出頭管事的時候,霜娘著實有點蒙圈:「……我這個身份,能管家呀?」

  安氏道:「不要你往外頭應酬,自家的事,幫著管管何妨。不過是些內院支取回話,我還叫了老三家的和你一起,再有拿不準的,去問你大嫂便是。」

  說到這個地步,霜娘知道不能推拒,只好應了。安氏吩咐完她,轉頭就去西府忙喪事去了,霜娘和鄭氏兩個戰戰兢兢地上了任。

  鄭氏雖是嫂子,但她性子擺在那裡,人是個好人,只是提不起來,霜娘和她共事沒兩天就不得不頂在了前頭,十件事裡倒有八件是她拿的主意——鄭氏半點不惱,大大鬆了口氣,丫頭們還好,和那些媳婦大娘打交道真是太可怕了,嚶嚶嚶,還好六弟妹靠得住。

  霜娘欲哭無淚,她對管家並沒興趣,又是這麼突然被推出來,也好想找個人靠靠,可是小夥伴太不靠譜,她無處可退,只能自己堅強起來了。

  期間四奶奶不忿她越級上位,還來對她開過嘲諷,霜娘滿心無語,秦氏只想著她排行靠前,怎麼不想想自己房頭是個庶出,侯夫人再叫她管家等於把權力全交給了庶子們,不這麼幹太正常了好嗎,有什麼想不通的。

  霜娘繼續忙自己的,她管家抓准了一個大方向:凡不知道該怎麼辦的,就問有沒有舊例,有舊例就套著舊例來。這基本可以解決掉一大半問題,還有一小半,她不怕麻煩,寧可叫人等著緩一緩辦,也要著人去問梅氏,絕不自作主張。

  就這麼糊弄著,終於把這一個月對付過去了,侯夫人西府的事辦完了,回來接手了管事。

  霜娘長出了一口氣,狠狠歇了兩天,什麼都不干,把腦子裡一堆亂七八槽的家務事清空,到第三天時,她方緩了神來,這時金桔來了,說梅氏請她過去喝茶,謝她幫忙管家。

  霜娘現在無事一身輕,去見了梅氏輕鬆笑道:「大嫂太客氣了,這個月指點了我這麼多,該我來謝謝大嫂才是。」

  梅氏坐在炕上,道:「那你預備謝我什麼?」

  霜娘大方地道:「我給新侄兒從頭到腳做一身,大嫂隨便挑花樣,如何?」

  梅氏忍不住笑了:「那我替他謝謝你這小嬸嬸了,隨你做什麼花樣,我都愛,豈有挑揀的。」

  兩人玩笑了幾句沒要緊的,梅氏漸漸把話題帶到了西府的小七爺周連柏身上去。

  周連柏是西府才從族裡收養的嗣子,西府收養嗣子的事其實早已提上日程,只是因周三老爺看上去生育並沒有什麼問題,就一直只是在日程上拖著,直到他先時重病眼看著好不了了,方在周侯爺的協助下急急把事辦了。

  周連柏今年六歲,生父早已過世,他生母拖著個獨子守了兩年守不下去,改嫁走了,周連柏只好跟祖父過,然而他親祖母也去得早,祖父續了弦,另行開枝散葉,對原配這邊留下的孫子並不怎麼待見,聽說西府里選嗣子,馬上把他推出去了,一是省得礙眼,二是想攀一攀嫡枝的富貴。

  也是運氣好,周三太太見這小人合了眼緣,拍板就定下他,兩邊簽了過繼文書,從此西府里就多了位小七爺。

  霜娘原先只知道西府那邊過繼了嗣子,倒不清楚那嗣子本身的家庭情況,這時一邊喝茶一邊聽梅氏說著,她也有一搭沒一搭地發兩句感概。

  梅氏漫不經心地、以一種閒聊正好聊到這裡的態度道:「你來了有三年了,再過個兩年,也該考慮一下嗣子的事情了,你心裡可有什麼打算?」

  「打算?像小七弟那樣的就挺好的。」霜娘還真琢磨過這個問題,聽梅氏問就說給她聽,「要是太太許我養的話,我就想在族裡挑個差不多這麼大的,站得住也養得熟,若沒這麼湊巧,大兩歲小兩歲也無妨。只是本身父母那邊,最好是都不在世了的,不然生叫人家至親分離,我心裡過不去。再者,本身父母要不省事,以後再來鬧騰,我倒不怕,只是孩子夾在中間難過,血緣上的和法理上的,他幫哪一頭是好呢?何必讓人受這個苦,不如尋個孤兒,大家省心。」

  「大嫂,如果到辦這事的時候,還要勞你幫我掌眼了,我二門都沒出去過,對族裡的情況一無所知,叫我挑,我也挑不出什麼來。」

  梅氏極痛快地一口應了:「你放心,包在我身上,准照著你的意思,挑個十分聰明懂事的來。」

  她說這話真是抱了十二分的誠意,從她再度有孕後,三年前曾有過的那件心事就再度掛上了心頭——雖然大爺已答應她,不會再過繼子嗣到六房去,但大爺身為人子,他畢竟也有無可奈何之處,而今借著西府嗣子這件事,她問出了霜娘的主意,得來了重重的一塊砝碼,終於是穩了下來。

  在將來挑選嗣子時,霜娘作為六房主母,她的意見非常重要,僅次於周侯爺和侯夫人,甚至假如她特別堅持,長輩們都不得不讓步,畢竟孩子過繼了來,是養在她的膝下,還有什麼比母親的心意更重要的呢?

  梅氏心滿意足,霜娘也很開心:「那我就提前謝謝大嫂啦——」

  外面一陣咚咚的腳步聲,跟著就是小丫頭極大聲的嚷嚷:「六奶奶呢,六奶奶是不是在這裡?!」

  金桔在外頭斥道:「你慌得什麼?火燒著你眉毛了?找人就找人,這麼大嗓門,不怕驚著了主子們。」

  「我、我有要緊事,」那小丫頭呼呼地直喘粗氣,「我找六奶奶,立刻請到正院去,出、出大事了!」

  霜娘心裡一跳,她能出什麼大事,難道是管家時沒留神,有了紕漏現被查出來了?

  她忙站起身來,掀帘子出去,聽那小丫頭喘過了氣來,接著道:「要是大奶奶身上還好,一併請去。」

  霜娘心裡更沒底了——難道她捅出的簍子十分大,還要麻煩養胎的梅氏出面給她描補?

  金桔跺腳道:「到底什麼事?你這沒頭沒腦的,叫我怎麼進去給奶奶回話。」

  小丫頭道:「是六爺回來了!」

  「……」

  霜娘正邁門檻要出去,聽了這話,後腳絆在門檻上,直飛出去,撞到前面的金桔身上,金桔也傻著呢,沒有一點防備,被她撞下台階,兩個人摔成了一團。

  金桔更慘些,墊在底下,霜娘爬起來,忙忙去扶她:「你沒事吧?對不住,我一時嚇著了。」

  金桔皺著臉在她的攙扶下坐起身來,忍痛道:「不怪奶奶,都是這丫頭的話鬧的。」

  梅氏這時也出來了,扶著門框,盯著那丫頭道:「你說仔細些。」

  「也、也沒別的了,」丫頭有點茫然地道,「六爺一進門,太太就抱著他哭得倒不上氣了,金櫻姐姐吩咐的我,叫我來請奶奶們。」

  霜娘眨巴著眼,看她的嘴開開合合,感覺自己像活在一出荒謬劇里。

  她是實打實地守了三年寡啊,一天又一天真真實實地過來的,這就全都不作數了?她簡直懷疑自己是不是昨晚睡覺的姿勢不對,在夢裡又穿了一次。

  梅氏過來挽了她的手臂:「走,我們去看看怎麼回事。」

  霜娘就跟著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