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霜娘在外頭等回話時,見到三奶奶鄭氏帶著一個丫頭也來請安了。

  除了剛嫁進來敬茶那日見了一面,霜娘這是第二回見她,隔了好些天,險些沒認出來。

  鄭氏穿著素淨,一眼看去是個姿容秀美的年輕婦人,瓜子臉,下巴尖尖的,只是眉宇間不知為何縈繞著淡淡輕愁。

  兩人互相見了禮,鄭氏就不語了,霜娘見她是個愁緒滿懷的模樣,亦不好主動搭話,另一個丫頭替鄭氏通傳進去,片刻功夫就出來說太太知道了,身上不好,仍舊不見人。

  鄭氏便對著正房行了禮,同霜娘說了一句話別,轉身走了,總共出現沒超過半刻鐘。

  霜娘在外頭閒著也是閒著,就順口問一句金盞:「她怎麼了?看著不大開心。」

  金盞這些天一直在院裡陪著霜娘,也不大清楚,不過她在正院人頭熟,展眼一望,見一個小丫頭在澆花,正是那天撞著了霜娘的小喜,就招手叫她過來問話。

  「姐姐問三奶奶呀?她是被二姑奶奶氣的。」小喜一問就說了,還說得很起勁,向霜娘擠擠眼,「昨兒西府的三姑娘來了,三姑娘和二姑奶奶之間有點不痛快,奶奶知道吧?」

  霜娘被她那十足傳神八卦的表情逗笑了,點頭說:「我知道。」

  小喜就省了前傳,直接進入正題:「三姑娘明著說是去探二姑奶奶的病,實則就是尋她出氣去的。對著二姑奶奶好一頓冷嘲熱諷,先說多謝她,替自己填了火坑,又說其實她福氣也不錯,比世人都強,一過門就多了個大胖兒子,不用自己辛苦,現成撿了娘做,以後也不用承受子嗣的壓力,東一句西一句,把二姑奶奶說得暴跳,兩人吵得不成樣子。」

  金盞問:「這和三奶奶有什麼關係?」

  「三奶奶當時在場。二姑奶奶雖然口頭上不弱,也不肯讓人,但她自己有痛腳在人家手裡捏著,三姑娘句句都拿許家那孩子說事,二姑奶奶吵不過,急了,叫三奶奶把三姑娘趕出去。三奶奶是個文弱人,哪裡幹得出攆親戚的事,就只是從旁勸了兩句,三姑娘也不怕她,還是說個不休,直把自己說滿意了才甩手走了。二姑奶奶一肚子火沒處發,全怪到三奶奶頭上,轉而埋怨三奶奶,說她沒用,聲音大得外頭掃地的婆子都聽見了。」

  霜娘忍不住道:「三奶奶可是她親嫂子,她怎麼好這樣?」周嬌蘭對梅氏不甚恭敬就罷了,既分了嫡庶,兩邊多少要有點隔閡,鄭氏和她是一邊的,怎地也不投她的意?

  見這個緣故霜娘不知,小喜抖擻起精神給她解釋:「六奶奶不知,二姑奶奶一向不大看得上三奶奶,從三奶奶過門沒多久就跟她不和了。其實在我們底下人看,三奶奶人挺好的,待下人都十分寬厚,她院裡伺候的人最輕鬆了,從來不怕做錯了事挨打挨罵。」

  霜娘心想,寬厚成這樣也不大對吧,只有寬沒有嚴,不立一點規矩,別說那些偷奸耍滑的沒了約束會更壞,就是本來能做好事的人也要鬆懈了,反正錯了也不受罰,長此以往,上下尊卑都要亂套。

  「但二姑奶奶就為這個不喜歡三奶奶,嫌她性子太軟,不能挾制人,常說她走出去沒個主母架勢,連下人都能踩到她頭上去。」

  霜娘服氣了,周嬌蘭嫌嫂子太好推倒是有道理的,但卻不幫助扶持她,而是跟著別人一起踩她,不把她放在眼裡,這為人的邏輯真是絕了。

  小喜還要說什麼,餘光卻見正房門上的簾櫳被人打起,金櫻出來了,手裡抱著兩匹素緞,她就止了話頭,忙奔過去賠笑道:「姐姐要拿東西怎麼不叫我,倒自己受累。」

  金櫻就勢把兩匹布給了她,卻沒搭理她的話頭,而是向霜娘道:「奶奶送的香袋太太十分喜歡,說正覺得滿屋的藥味熏得人發暈呢,當時就叫我掛在帳子上了。這裡有兩匹素緞,是前兒太子妃娘娘賞賜下來的,太太特命我找了出來,給奶奶回去家常使用。」

  兩個巴掌大的香袋換了兩匹布,這買賣簡直合算過頭。霜娘心下歡喜,嘴上還是客氣了一下:「這原是我該盡的孝心,太太能入眼,就是我的福氣了,如何還要太太的東西。」

  小喜忙應了。

  見金櫻沒有別話,霜娘遂告辭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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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話分兩頭,卻來說說鄭氏這一邊。

  她自正院離開後,慢騰騰往延年院走,快要到時,忽自旁邊的竹林里閃出一個人來,折腰下拜:「給三奶奶請安。」

  鄭氏嚇了一跳,退了兩步一看,方見是個長得很有幾分出色的丫頭,臉面身段都是個美人模樣,鄭氏看她有些面熟,一時又想不起在哪裡見過。

  跟在鄭氏身邊的大丫頭銀柳就斥道:「你是哪裡伺候的?一點規矩都沒有,這麼沒頭沒腦地撞出來,存心想嚇人哪?」

  那丫頭沒想到是這個局面,直起腰來,有些訕訕地道:「奴婢南香,原在駙馬府里伺候,新近調到了新來的六奶奶院子裡。」

  鄭氏「哦」了一聲,仍不解她來意,就問:「你尋我有事?」

  南香道:「奴婢是奉了六奶奶的命,來給奶奶請安,六奶奶還做了兩個荷包,送給奶奶帶著玩。」

  說著就把荷包捧出來,鄭氏接過來看了看,她心裡其實十分疑惑,才剛在正院見了霜娘,並沒聽她提起要送東西過來的事。東西已經接在手裡,她不好問出口,也不好直接就把南香打發走,只得把她請進院裡坐了坐。

  銀柳跟在旁邊直翻白眼,進屋見南香倒還識相,只在小杌上坐了,臉色方好看了些。

  小丫頭倒了茶來,南香欠身接了,捧著茶笑道:「我常聽人說,我們府里幾位奶奶中,就數三奶奶為人最和善,從不為難底下人的,早想來給奶奶請安,只是一直沒有機會。」

  銀柳聽了哼一聲:「你的意思是說,連你們六奶奶也比不上我們奶奶了?」

  南香道:「我們奶奶為人倒也不錯,只是,畢竟是小家子出身,若論起周身的氣度來,如何比得過三奶奶呢。」

  鄭氏出身自武安伯府,論家世確實碾壓霜娘,但是這個話別人說就說了,南香是迎暉院裡伺候的人,這麼明打明地按自己主子一頭,銀柳都有點傻了,沒話可回,只是側目。

  南香並無所覺,繼續拿話捧鄭氏,把她從頭夸到腳,實在沒有可說了又去夸銀柳,銀柳看她不順眼,並不領她釋放出來的好意,只是冷笑,笑得南香說了幾句說不下去,只得轉而再去夸屋子裡的陳設,連屋外院裡種的兩棵海棠樹都沒放過,總之凡她眼裡所見的,竟無一處不好,通比別人別處都強。

  鄭氏被捧得直發暈,卻不是歡喜到暈,而是不明所以的暈。她被人奉承得少,但並不會因此聽了幾句好話就心熱當真了,她的第一反應反而是疑惑:你是不是有什麼事要求我?

  鄭氏就耐心等著,誰知等到南香飛了半天口水,一杯茶喝盡了,什麼事也沒求,竟就告辭走了,鄭氏被閃在屋裡,一腦門霧水。

  「她到底來做什麼的?」她忍不住問銀柳。

  銀柳翻白眼:「誰管她來做什麼,莫名其妙的一個人,奶奶就不該叫她進來。」

  鄭氏:「她畢竟是六弟妹身邊的大丫頭,又送了東西來,怎好邀都不邀一句,就打發她走了呢。」

  銀柳道:「那也不該留她這麼久,聽她說了兩車廢話,白耽擱時間,一點有用的都沒有,奶奶早該端茶送客了。」

  鄭氏為難地道:「我也覺得她話多了些,可她也沒什麼壞意,都說的好話,我要不耐煩打發了她,傳到六弟妹耳里,見我這麼冷淡,恐要以為我對她有意見了。」

  銀柳氣得豎眉:「奶奶,你怎麼總是顧慮這麼多。我看那南香就不是個好人,踩著她自己主子來給奶奶灌迷湯,誰知打著什麼主意,依我看,她來的這麼蹊蹺,是不是她主子使來的都不一定呢,才剛我們在太太院裡見了六奶奶,六奶奶怎麼一字都沒提這事?」

  鄭氏「嗯」了一聲,道:「這是有些奇怪,不過,她應該也沒那麼大膽子吧?且這麼做也並無好處。」

  「那可說不準,誰知這些人心裡琢磨什麼呢。」銀柳道,「奶奶聽我的,下回她要再來,奶奶可別搭理她了,交給我去打發她。」

  鄭氏隨口應了。

  銀柳曉得她是個軟糯性子,這會應了,事到臨頭往往又卻不過面子,總怕得罪人,想要事事周全,這應多半也是白應,無可奈何,只得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