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娘半夜裡醒過一次,意識到了周連營的回來,頭昏昏地探手過去摸了摸他的臉頰,周連營應該是要看顧她,睡眠很淺,被一摸就醒了,反手過來摸上她的額頭,嗓音微啞道:「還有點熱,你感覺怎麼樣?」
「唔……」霜娘沒回答,她又困又昏,只一心問出了自己想知道的,「你是不是天亮就要走了?」
「不走,我多請到了半天假。」
霜娘放了心,眼皮迅速粘到一起,又睡過去了。
再醒來的時候已然天光大亮,霜娘這回睜眼時一點困意也沒有了,感覺整個人清醒得不得了,也精神得不得了,而且還身輕如燕,抖擻得能直接下地繞侯府跑兩圈。
但她沒能如願,周連營堅決地把她鎮壓在了床榻上,她唯一爭取到的是不用再喝藥了,但卻又被灌了一碗補湯,那湯里也有藥材,味道不提也罷。
「才知道你這麼怕苦。」周連營被她生無可戀的樣子逗笑了,而後問她,「昨天在外祖母家發生什麼事了?丫頭們都說不清楚,可是齊王妃欺負了你?」
呃——
霜娘不太想回答他。
因為她覺得自己辦了件蠢事。
但她註定閃躲不了太久,拖了一會兒後,她還是硬著頭皮把始末說了:「……就是這樣。」
周連營坐在床邊聽著,表情初始只是帶著關切,漸漸地鄭重起來,及等她說完,他握了她的手,微微吐出了一口氣來:「原來是這樣,幸虧你機靈。」
「……」果然很蠢吧,都被諷刺了嗚嗚。
霜娘勉強解釋自己的心路歷程:「其實我開始就想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沒想到齊王妃會說了那些話,她叫搜人時,我就是想出來也不好出來了,又怕連累朋友,我知道她其實不能拿我怎麼樣,可秀姐兒沒我這樣硬的靠山,我怕齊王妃轉頭把氣出到她頭上去,所以我才想躲得徹底一點,我以為趴一會兒沒事的,沒想到……」
她說不下去了,空著的一隻手往上捂住了自己半邊臉,不行聽上去還是好蠢,她這麼幹下來,齊王妃倒是沒怎麼著她,她自己把自己整倒下了。
周連營那邊一時沒聲,過一會,忽然拉了她的手下來,湊過來對著她的眼睛,道:「你以為齊王妃不能拿你怎麼樣?你聽到了那些話,四下里又無旁人,她要是發現了你,你——」
他沒再說下去,整個抱住了她,把她按到懷裡。
霜娘有點懵:這意思,她是錯有錯著了?那她要不主動趴水裡去,齊王妃很有可能會來幫她一把?
她伸手回抱一會,就忍不住滿心疑惑地掙扎出來,望著他問:「我知道齊王妃那些話不該被外人聽見,可是有那麼嚴重啊?」
只是抱怨了兩句衛貴妃,說皇帝的只有半句,後半句根本沒說出來,這至於要殺人滅口?
霜娘沒聽入心他的話,先被他很有企圖心的神態帥到,感覺自己都一下跟著振奮起來,然後才反應過來:「等不及?齊王比太子小好幾歲了吧?太子都安穩著,他等不及了?」
「是啊,太子都安穩著,他等不及了。」周連營把她的問句重複成了肯定句,眼神還是很亮。
齊王但凡出現在人前,都是溫文爾雅,禮賢下士,見到上書噴他攆他去封地的官員都客客氣氣的,真是沒有想到,他居然先於太子一步急了。
「可是那話是齊王妃說的,她可能就是不想去靖國公府賀喜,所以隨口抱怨了兩句,你怎麼確定齊王也是這個想法呢?」霜娘問,她不是懷疑周連營的判斷,而是這消息算是從她身上來的,她怕自己不留神給出了錯誤的信號,再誤了事。
「你覺得齊王妃是個怎樣的人?」周連營沒回答她的話,反而反問了回來。
這,齊王妃對她來說就是個陌生人啊,話都沒有說過——霜娘難為地努力想了想,還真叫她想出了一點,試探著道:「她是不是不太謹慎?」
在政敵的府邸里吐露對己方的怨言,就算那條路當時並無旁人,且齊王妃還馬上讓人把四遭角落裡都搜尋了一遍,仍舊無法掩蓋她這行為本身的大意。
周連營點頭認同了她:「是的,齊王妃性情粗率,剛嫁予齊王時鬧出過好幾樁事,衛貴妃惱怒之下,將她拘在了王府里,私下派了一個貼身姑姑去教導她,打算教到她懂得京里人家來往的規矩之後,再放她出來——」
「等等,」霜娘喊停,她實在一腦門子霧水,「皇上不是最寵齊王嗎?那怎麼會給他選了這麼個王妃?」所謂「性情粗率」是含蓄的形容了,從他後面描述的事實看,這齊王妃說白了就是上不了台面吧——至少在衛貴妃認為是如此,可既然這樣,她又為什麼會給自己找了這麼個兒媳婦?
「難道齊王妃有什麼了不得的家世?」能給齊王奪嫡增加助力的那種?可這也不對,有這種能力的不管文武肯定都是實權高階官員,而為防外戚勢大,無論是后妃皇子妃都禁止從這種人家選出。
「算不上了不得,不過確實也不平常。」周連營微微一笑,沒賣關子,爽快道,「這位齊王妃,也姓衛,是衛貴妃的同族。」
「……」霜娘恍然大悟,衛貴妃這是自己做不了皇后不甘心,所以把執念轉移到了下一代,就是要衛家出一位皇后啊。
她想著又要發問,周連營看出她的疑問,先一步道:「原來衛貴妃看好的人選不是現任齊王妃,而是她的姐姐,也親自派了人去教導,可惜這位姐姐福氣淺,大婚前一年一病沒了,這戶人家提出由妹妹頂上,衛貴妃召了人去一見,並不滿意,要重新選擇。但衛貴妃的家族不大,適齡女孩兒不多,重新選了一陣,最終還是由現任齊王妃頂上了。」
這段皇族八卦是她不知道的,霜娘聽得津津有味,還加以點評:「也就是說,這位齊王妃雖然『粗率』,但跟她的同族姐妹相比,已然是矮子裡面拔出的高個子了?」
那句話怎麼說來著:三代為官作宦,方知穿衣吃飯。
「不錯,」周連營又笑了,實在覺得她形容得有趣又恰到好處,「我先前聽說齊王妃出來,以為她是已經被教導好了,但聽你所言,顯然並沒有,一出來就出了岔子——這種情況下,她還是被放了出來,就算齊王沒急,衛貴妃也必定急了,而衛貴妃和齊王妃都急了,齊王在這種環境下,能不受影響嗎?」
霜娘馬上搖頭:「不能。」老婆和親娘,總得掉進一個坑裡。更別說,很有可能齊王本身也等急了。
「所以,」她這回認真振奮起來,「我們接下來就要想辦法,讓齊王一方更急一點,對嗎?」
「不是我們想,是我想。」周連營卻潑了她一盆冷水,站起身來道,「我去一趟東宮,你在家好好養病,別想那麼多,也別出去吹著風,母親那裡,我會叫人去把事情說清楚的。」
霜娘抗議:「養什麼病,我都好了——」
「沒有這麼快。」周連營不容置疑地否決了她,俯身過來親她一口,捏捏她的臉,「聽話,等我回來,嗯?」
「……嗯。」霜娘乖乖點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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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等就等到了傍晚。
其實倒比霜娘預料的時間早了些,她以為商量這等大事,說不定得拖到晚飯後呢。
她想著就問了出來,周連營一邊換衣服一邊回答了她:「殿下那裡的人還在籌議,我提前回來的。」
霜娘聽了歡喜起來,前後繞著他轉,這回的假因她出了這個意外,浪費了大半,能相處的時間就剩這麼會功夫了,他應該也是這麼想的,所以才早早回來了。
她主動匯報:「我的病好啦,現在一點事也沒有了。」她就是陡然高燒,溫度降下去也就好了,沒有別的什麼併發症狀。
「是嗎?那太好了。」周連營很滿意。
而等到飯畢洗浴後,雙雙進了床榻,被壓住的霜娘才終於意識到他的「好」好像和她的不太一樣。
「……現、現在就開始啊?」
她當然知道今晚是會發生些什麼,也很有些不可言說的小期待,可她以為應該會談一談心,安寧地聊一陣,然後再順理成章地過渡——怎、怎麼會這麼急啦?
周連營沒說話,只是用行動告訴了她:他確實很急。
然後,她也再沒有什麼說話的機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