座上的岳家榮聽了,立即對父親說道:「爹,他說的很對,我記起來了,容律中的確有這刑罰律令。」
岳知縣見兒子至少能聽得懂,也能記起容律中的內容而感到欣慰,只是當岳知縣瞥到葉九昭身上時,他卻是紋絲不動的坐在那兒,小臉上滿是認真和嚴肅,靜靜地看著底下的人辯護。
對於這個孩子的淡定沉著,岳知縣再一次震撼到,這是聽得懂還是只因性子老實?
場中,又有讀書郎起身相辯,說是貴子無錯,錯的該是官吏。
為何這麼說,是因為這位貴子有要事在身,題中並無道明貴子可有高中?可有官職?而官吏雖說穿著官服,帶有佩刀,也無明說他這是送信途中或者已經辦完事,正要回家途中。
所以從題面上來看,至少貴子有要事在身,事急從權,真要判定是誰的錯處,還得從細節上盤問,就題來說,顯然貴子無錯。
這話似乎也沒有說錯,原本還贊成青衣書生的話的眾位讀書郎,也紛紛倒戈,一時間場中熱鬧起來,議論紛紛,各說各的,各有各的道理。
眼看著這麼下去,就成了市場上吵架的愚婦,沒了意義。
遲大儒皺眉,對這一次來聽課的讀書郎頗有些失望。
就在此時,人群里終於有人站出來說出另一個觀點,這人正是陵城縣學的蔣生蔣秀才,他倒是上來就問,「請問是哪邊請的狀師,我可做他們的狀師。」
遲大儒身邊的弟子覺得此人有趣,於是接了話,「若是官吏請你辯案,你當如何?」
蔣秀才立即開了口:「如此官吏無錯,他正行公事,布衣貴子攔路,不小心撞上,此案瞬間明了。」
遲大儒身邊的弟子皺緊眉頭,顯然對這個答覆不是很滿意。
蔣秀才接著說道:「官吏有信囊,有佩刀,走的是鬧市,本來信使官吏是有專門的官道行走,只有迫在眉睫的重要之信,才不得不在鬧市中行走,可見其他正在行公事。」
「至於貴子,不管他有無官職在身,至少此時身著華麗,可見穿的是常服,有要事在身,但並不是公事,所以官吏無錯。」
這分析的有道理,眾人都贊成,這一下遲大儒的弟子似乎也滿意了這個答案,於是又好奇的說道:「若是貴子請你做狀師呢?」
眾人一聽,也都停止了喧譁,紛紛看向他,剛才他說官吏無錯,現在換貴子請他辯護,且看他要如何開脫罪名。
沒想這蔣秀才反而一臉輕鬆地笑了,說道:「若是貴子請我做狀師,那麼自然是官吏的錯了,我說貴子著便衣,有要事在身,實則微服出門行公事,可見事情之緊迫。」
「而官吏行公事不走專用官道,行去鬧市,可見其已經辦完公事急著歸家。貴子為行事走的是陌生街道,官吏為歸家走的是熟悉街道,一生一熟,竟然能撞上,官吏應擔全責。」
這話剛落,底下讀書郎沸騰了,這世上還有如此厚顏無恥之人,話都被他說完了,所以在他眼中,真相是什麼?可見他看重的不是真相,而是誰出的錢才為誰話事。
作為讀書郎,該做正義之事,而不是與那商賈一般,行商賈之道。
底下讀書郎很有些不服氣,奈何竟然無人敢出頭反駁此人,因為他們也發現,這人這一張嘴,還真是天生做狀師的料。
心頭氣悶,卻擔心自己當著眾人面無法辯贏他而丟臉,反而成就了對方的名氣,這是吃力不討好的事,於是乎,心頭雖憤怒,竟在此時無人出頭。
上頭的遲大儒見了,對這一次來的才子,越發的失望,竟無一人有魄力去反駁此人。
其實今日的公開課,不是真的要他們斷案,而只是讓他們勇敢的說出自己的觀點,將所學所思說出來。
要說答案,真正的斷案也得按照實際情況來定,也不是這樣的紙上談兵。
就在遲大儒也以為場中再無人敢去反駁蔣秀才時,高座上,葉九昭起了身。
「你說的不對。」
一句帶著小小少年稚嫩的語氣,卻說得如此沉著冷靜,打破了場中尷尬的氣氛,這一下喧譁聲又止了。
這孩子是高座上的人,那顯然是權貴家中的孩子了,只是他怎麼穿的是棉布衣裳,他身邊的人穿得倒是要華貴些。
有人認出了岳知縣,竊竊私語起來,有人便猜測著這是不是就是岳知縣家的小公子了。
蔣秀才朝高座上的葉九昭看了一眼,笑道:「你還這么小,別鬧,先坐下吧。」
然而葉九昭是不打算坐下的,他不緊不慢的說道:「三人者為眾,街眾走馬,殺傷蓄產者,償所減價,若有公私要速而走者,不坐;以故殺傷人者,以過失論;其因驚駭不禁止而殺傷人者,減過失二等。」
「剛才蔣公子為狀師所說之話,實無道理,官吏著官服,可見其行公事,貴子著布衣有要事在身,能有證據說明其緊要事情之重要性,二者可不坐。」
「所傷所驚以及財貨損失,由二人主動說明原由可輕判,無自證理由者承擔所有責任。」
這話說得公平公正,這才是正真的斷案呢,重點是人家將容律一條條的記得這麼清楚,這孩子也太厲害了吧,這么小小年紀,指不定還不是秀才,就已經對容律如此熟記於耳,他們這些秀才都不及人家的。
蔣秀才在縣學風頭正盛,頭回被一個毛頭小子給說倒的,剛才他的言詞著實有些狂妄,被不少人盯著,眼下被小孩子反駁了,面上無光,氣得直發抖。
蔣秀才等葉九昭說完仍要辯護,非要與他一決高下似的,沒想此時遲大儒開了口:「行了,這案子到此為止。」
蔣秀才的嘴巴子動了動,不得不又停下,鬱悶的坐下了。
葉九昭也不緊不慢的坐下了。
一旁的岳家榮已經震驚的看著他,一時間竟不知說什麼話來。
岳知縣與孟氏也很驚異,小小年紀就看容律,還將上頭律令一條條背下來,這是什麼人才教出來的,這誰受得了。
再長大些,這個孩子就更不得了,這麼厚厚一本容律,便是岳知縣斷案多年,也未必條條能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