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還沒怎麼吃，隔壁桌突然坐下了兩個人。
兩個男人。
一個長相五大三粗，一個斯斯文文，眉目清秀。
兩個人身上都穿著灰色的粗布衣服，上面還打著一個個的補丁。
在這個年代裡，只有打補丁的衣服才是好衣服。
有些人新衣服做好了還沒上身，就先往上面打幾個補丁。
只要這樣的衣服穿出去，才能讓人有足夠的安全感。
按理說，大部分的人都是這樣的打扮，這兩個人這樣穿，也沒什麼好奇怪的。
可是兩個人身上的氣質尤其明顯，和周圍的人完全不同，和他們身上穿著的衣服更融不到一起去。
兩個人一人端著一碗餃子，還沒坐下，就先用袖子擦了擦凳子，又用袖子擦了擦桌子。
拿起筷子吃飯的時候，有那麼一瞬間的遲疑。
也不知道是在嫌棄筷子，還是在嫌棄餃子。
看到兩個人這一連串的操作，姜染和沈堰互相對視一眼，眼底都多了幾分凝重。
沈堰是背對著他們那桌的，為了不打草驚蛇，沈堰坐在原地沒動，可是耳朵卻已經豎了起來，仔細地聽著身後的動靜。
姜染當然也不能盯著人家一直看，只是吃飯的間隙抬抬眼，環視一圈，和店裡其他吃飯的人表現得一模一樣。
那兩個男人自然沒有發現姜染和沈堰的不對。
兩個人一邊嫌棄一邊吃，不到十分鐘就吃完了一碗餃子，筷子一放，站起來就要走。
只是兩人才剛走出兩步，就被人給喊住了。
「誒誒誒！你們兩個！別走！」
兩人不知道是沒聽見，還是覺得喊的不是自己，根本沒有停下，也沒有給出任何的回應。
「說你們兩個呢！剛剛吃餃子的那兩個！你們站住！」
這話都已經說得這麼明白了，就差點出兩個人的名字了。
無論兩個人原本的打算是什麼，現在都不可能再當作聽不見了。
兩人停下腳步，朝著說話的人看去。
說話的是個女人，是國營飯店的服務員。
和後世的那些服務員相比，這個時候的服務員，地位可是非常高的。
顧客是上帝在他們這裡根本不存在，他們才是顧客的上帝。
只見她從櫃檯後面走了出來，雙手抱在胸前，一搖三晃的就到了兩個男人身邊。
「你們兩個，吃完了都不知道自己收碗嗎？就不知道把碗筷送回去嗎？
咱們都是一樣的人，都應該自食其力，做自己應該做的事情。
你們吃完飯拍拍屁股就要走，是打算讓我給你們端碗收拾桌子呢？
咋得？這是把自己當成以前的地主老財了啊？」
女服務員的聲音很大，也很尖厲，一番話說下來，兩個男人臉上的表情都變了。
正在吃飯的其他人，飯也不吃了，全都目光灼灼地盯著他們三人。
姜染和沈堰也朝著他們看了過去。
有身邊人的反應做掩護，就算是目不轉睛地盯著那兩個男人看，也沒有什麼問題。
被女服務員冷嘲熱諷地說了這麼一通，現在又被這麼多人盯著看，兩個人的臉色都變得十分的難看。
女服務員卻覺得還不夠。
她雙手叉著腰，得意揚揚地看著面前的兩人，「我跟你們兩個說話呢，你們聽不見還是咋得？還站在這裡一動不動，是等著我伺候你們呢？」
她說這話的時候，直接從環胸變成了雙手叉腰。
那樣子很明顯，他們兩個要是再不動，她就要和他們動手了。
長得五大三粗的那個男人，此時已經有了怒容。
從姜染的角度看過去，正好能看到他臉上不斷抽搐抖動的嘴角，還有那滿含怒氣的雙眼。
女服務員好像對此毫無所覺，仍舊在對著兩人指指點點，「瞪著我幹啥？難道還想跟我動手啊？來來來，你們動手啊！只要你們動手，我這就去公安局去！」
她說完這話的瞬間，那個長相斯文的男人就上前一步，臉上的笑容也變得十分的溫和。
「你看你這說的是什麼話？我們根本沒有那個意思。
我們就是有些事兒要去辦，著急，所以才——」
大概在斯文男人看來，他這麼說話，態度已經非常溫和了，姿態也已經足夠低，這女服務員也應該就坡下驢才對。
然而事實和他所想的天差地別。
他的話都還沒有說完，就直接被女服務員給打斷了。
「你著急？誰不著急？你問問在這兒吃飯的同志們，哪個不著急？
他們就算是再著急，也不會把自己該做的事情扔給別人，也不會想著讓別人來伺候自己！」
斯文男人眼角抽動了幾下，眼帘微垂，聲音低啞了一些，「對，你說得對，我們錯了，我們不應該狡辯，我們現在就收拾。」
他說罷，見身邊的壯碩男人還沒動，推了他一下，「還愣著幹什麼呢？我剛剛說的話你沒有聽到嗎？」
壯碩男人身子被推得踉蹌了一下，走了兩步才穩住了身子。
他沒有生氣，更沒有發怒，低著頭，乖乖地就去收拾碗筷了。
女服務員看著壯碩男人嗤笑了一聲，「看起來長得五大三粗的，怎麼隨隨便便推一下就到一邊兒去了？真是白長了這麼大的個子了！吃那麼多的東西，都浪費了！」
整個國營飯店裡，除了女服務員之外，再也沒有其他人說話了，只能聽見她一個人站在那裡叭叭。
姜染揉了揉眉心，只覺得心累。
這女的真是服務員當了太長時間了，一直都被人捧著，真就覺得自己是個人上人了。
根本不懂得察言觀色，也不明白什麼叫做見好就收。
她就沒覺得自己說的話有什麼問題嗎？
那個壯碩的男人，為什麼被斯文男人推得踉蹌了幾步？
難道就不可能是斯文男人力氣比較大嗎？
姜染想要捏捏眉心，最後還是忍住了。
像是女服務員這樣的人，即便是在人群中，那也是最顯眼的存在，不論在哪兒身邊都是熱熱鬧鬧的。
她要是出了什麼事兒，絕對第一時間被人察覺到。
即便只是為了不暴露，這兩個男人也不會對女服務員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