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面意思,你已然武功盡失,大概還有三月可活,現下是三月,不出意外的話,四月五感頓消,五月筋脈寸斷,六月......一命嗚呼,不過還好。」
「好什麼?」
「你遇到了我啊。」
紀槐序怔了怔,笑吟吟湊近,骨節分明的手虛虛捂著胸口的傷,明明高大卻無端比她矮了一截,仰頭看向她時,眼睛亮晶晶的閃著光:「沈小姐想救我?」
「不啊,你生的俊美,若你死時我恰好在場,我願給你收屍。」
「哈哈哈哈哈哈哈,」紀槐序卻笑起來,笑的胸口的傷都溢出血痕。
他長到弱冠之年,從未聽過如此不敬的話,想要他死的人不計其數,如此直白的倒是少有。
「沈小姐真是幽默風趣。」
「我,是個真誠的人!而真誠的人,絕!不!撒謊!帥哥,你,要死了。」
沈虞鳶說的情真意切,滿臉可惜。
卻不想男人瞭然的點點頭:「我早已無處可去,又命不久矣,沈小姐願意收留我嗎?看在......我生的俊美的份上。」
兩人貼近的臉中間突然冒出一個毛茸茸的腦袋,左看看右看看:「你們......要親親嗎?」
「嘖。」沈虞鳶一把把謝初歲撈進懷裡,在她臉上狠狠親了一口:
「小孩子,懂什麼?你才五歲,這都是從哪學來的?」
「娘親給我讀的睡前故事啊,她還說,等她有錢了,她就去養面首,但是她一輩子都沒富過,姐姐比娘親有錢多了,姐姐要養嗎?」
沈虞鳶看看對面含笑靠在車壁上的男人:「那姐姐還得給他治病,得不償失啊寶貝。」
謝初歲似懂非懂的點點頭,窩在她懷裡,小腦袋一點一點的,沈虞鳶為她調整了一個舒服的姿勢,不知不覺也合上了雙眼。
剛才一直閉目修養的紀槐序此刻卻睜開雙眼,唇角勾起,這一趟比他想的還要順利。
不過他倒是沒想到,這長庚山莊的莊主,居然換成了一個如此年輕的姑娘,而且......
他看著眼前隨著車馬行進而腦袋一晃一晃的一大一小,從喉頭溢出一聲輕笑,他們還如此不設防。
無論如何,他是外男,在這架馬車上待著,於她名聲有損,更何況,與一個來路不明,中途撿來的男子共處一室,實在不是個明智之舉。
他一手護著傷口,拖著因失血過多而軟綿無力的身體,挪出了馬車。
駕車的男子虎背熊腰,見他出來,露出個憨厚的笑,聲音雄渾:「你出來了?咋樣,身體還行吧?我家小姐的醫術,那可是世間獨一份兒的。」
紀槐序笑著,做了個噤聲的動作,低聲道:「他們睡著了。」
長庚山莊避世已久,雖然上山求醫的達官顯貴不計其數,但外界對那裡的具體情況知之甚少,只知道莊主徐娘半老,膝下有一養女,每次下山都會收養些無家可歸的孤兒。
如今一看,這幾位侍衛打扮的男子氣息深厚,武功高強,絕非等閒之輩。
長庚山莊,遠比世人以為的深藏不露。
日落西山,沈虞鳶從睡夢中被喧囂聲吵醒,懵懵懂懂的掀開帘子:「到城內了嗎?」
「回小姐,到了。」
冬灰見她醒了,一拍紀槐序的背:
「小姐,這公子看著弱不禁風的,見識可多,聽說我們要去京城,還為我們指路呢!」
眼見著紀槐序被拍了一把,肩膀處隱隱滲出血跡,沈虞鳶扶了扶額:「我才幫他止血,你別把人給我拍死了。聽你這意思,你不知道去京城怎麼走?」
此言一出,連帶著邊上騎馬的空青都紅了耳根:
「這,我們少有機會下山,只知道由丹靈山到附近城池的路,若非這位公子,只怕是要耽擱許多時日。」
紀槐序掩唇低低笑起來,穠麗的眉眼間滿是笑意:「如此我便心安了,好歹紀某還有些作用。」
耳邊響起嘹亮的掌聲,他一抬眼,就對上一雙亮晶晶的眸子,少女煞有介事的一邊鼓掌一邊搖頭晃腦:
「太聰慧了,深得我心,紀槐序你實在是太棒了!
來,讓我們為唯一不迷路的這位公子鼓掌!我們膜拜他!我們讚美他!人民永遠愛戴......
呃,竄頻了,總之,感謝!有你!」
她坐在車廂里,帘子半掀,高舉的手臂有些侷促的彎折,慷慨激昂的發表了一番長篇大論,似乎是有些口渴,微微起身端起水囊灌了一口。
稀稀拉拉的掌聲里,冬灰鼓的起勁,空青默默帶上了幃帽,後面隱隱傳來另一輛馬車上殷孽茫然的詢問。
殷孽:不知道前面在幹嘛,但還是跟著鼓掌。
車廂里的澤蘭和紫菀對視一眼:
紫菀:小姐這又是咋了?
澤蘭:愁哦。
小城鎮的客棧條件簡陋,初春時節竟也有無數蚊蟲,沈虞鳶聽著耳邊讓人頭皮發麻的嗡嗡聲,了無生氣的望著床帳翻了個身,認命般趴在床榻上,從行李里摸出幾包草藥和研磨碗。
艾葉,浮萍,白芷,石菖蒲,迷迭香,雄黃......
日的一聲打成糊糊。
奈何她沒有破壁機,只能自己慢慢磨,桌上的燈油燃盡了,她眼也不抬,總歸也懶得起身去添油,乾脆借著月光繼續研磨。
客棧外幾個黑衣人暗中窺探,蹲的心焦,好不容易見屋裡滅了燈,又多等了半個時辰,才躡手躡腳的翻上樓,「吱呀」一聲推開房門。
沈虞鳶茫然的抬起頭:「啊?」
李大行走江湖這麼些年,從未想過自己會遇見如此情形。
屋內月色朦朧,白衣女子從床上倒掛下來,雙手落在地上,慘白的臉在黑髮間若隱若現,發出令人牙酸的咯吱聲。
他眼見著那個女人微微揚起臉,露出毛骨悚然的笑。
「啊啊——」
悽厲的慘叫劃破天際,一盞茶的功夫,客棧里燈火通明。
三個黑衣男子被綁的結結實實丟在地上,澤蘭和紫菀粗暴的把解藥往他們嘴裡懟,空青和殷孽抱著各自的武器,滿臉殺意。
鉛丹垂頭喪氣的站在沈虞鳶邊上:「抱歉,小姐,我,我沒收住,但,但不是,劇毒。」
沈虞鳶茫然的擺擺手,她還沒反應過來到底發生了什麼。
在她看來,她不過就是磨著磨著上頭了,乾脆多做一些,可是磨到一半,房門突然被打開,緊接著一聲慘叫,鉛丹的身影在眼前一晃而過。
然後是雜亂的腳步聲和驟然亮起的燭光,等她拖著趴麻了的雙腿坐在桌邊時,地上多了三個口吐白沫的黑衣人。
她扭頭看向身邊坐著飲茶的男人:「紀槐序,你有什麼頭緒嗎?」
紀槐序含笑道:「這三個宵小鬼鬼祟祟的潛入,不知有何目的,鉛丹公子大概是察覺到了他們的氣息,跟了過來,未曾想你還沒入睡,被嚇到了。鉛丹公子唯恐他們傷到你,情急之下用了毒。」
地上的李二不服的叫起來:「你深更半夜裝神弄鬼,是不是知道我們要來,特意耍我兄弟三人?你這毒婦!」
沈虞鳶無辜的攤攤手,熬夜是每一個年輕人的美好品德和優良傳統,與其被動失眠,不如主動熬夜。
沒有過好的白天,只能用熬夜來安慰自己。
清湯大老爺啊,她只是愛熬夜,她有什麼錯?
白天勤勤懇懇吃喝,晚上孜孜不倦熬夜,玉皇大帝來了都要誇她一句成仙聖體。這怎麼了?
紀槐序看著她氣鼓鼓的臉,忍不住笑出聲來,又轉而看向地上的三人:「誰派你們來的?」
「無人指使,是我們見色起意,這小娘們大庭廣眾之下挑起車簾,簡直放浪!」
「鉦——」頃刻間,空青的長劍架在了他頸劍,拉出一條細細的血痕:「我家小姐豈容爾等詆毀?」
沈虞鳶悄悄捶腿的手頓了頓,突然自顧自說起來:「我從前總是很無奈,很多事情不能如我想要的那般進行,無論是騷擾還是侵犯,所要付出的代價都太低太低。但是現在......」
她巧笑嫣然,眼波流轉:「你們,是採花賊?」
不等回答,她手腕一翻,指尖多出幾枚閃著幽光的銀針:「我向來是很民主的,嚴格遵守公序良俗,愛國敬業誠信友善。
我來介紹一下,這一針下去,你們將此生不能人道,你們要選嗎?」
「不選......會沒命嗎?」
「誒,我說了,我很友善,怎麼會取你們性命呢?」
「那,我,我不選!」
「我,我也不選!」
沈虞鳶臉上的笑意更深了,啪啪啪鼓了幾下掌:「有骨氣,我很欣賞你,你們一定大有前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