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虞鳶那時站在邊上,滿天是飛舞的純白紙錢,澤蘭的兩個姐姐細細的啜泣著,這廂起了新墳,那廂卻再也見不到故人。
史書不會記得她是誰家的娘子,更不會謄寫她那用了十餘年卻被拋棄的名字。
不知道還有沒有人記得,那是一個豐年,糧食收成極好的秋日,陽光爛漫的灑,整片稻田都是金黃,麥穗飽滿,路過的秀才進屋討口水喝,稱讚她的到來,宜時宜年。
回去後她在房中花了三日,硬是把那一小株崟桑的作用發揮了個十足十,期間蔓椒聽說要為紀槐序醫治,特意到她那裡坐了一會兒。
捏著那株年紀輕輕就出來賣藝的崟桑,對著藥方比了又比,看了又看,半晌憋出來一句:「要不然,你取點我的血吧?」
見沈虞鳶不贊同的抓耳撓腮,又真誠的吐出一句:「好使。」
「不行。」
「費了那麼大勁煉製出來的藥人,不用可惜了。」
「蔓椒!你我都清楚,你們挨過了無數苦痛,有那麼多人為此而死,今天我若是用了,你們以後……」
「正因為有無數人命鋪墊,我的血才要用在正道上!」
沈虞鳶一怔,她從沒見過蔓椒如此失態,更沒見過她激動,蔓椒每每往那一站,就像無欲無求似的,活人微死。死了也行,活著也罷。這會兒怎麼……莫名其妙燃起來了?
她嘆了口氣:「可是用的話,我心裡過意不去。況且,我已有把握治好他,犯不著你出馬。」
「真的?」
「當然,你得信我。」
蔓椒想了一會兒,又猶豫道:「你就非得治他?他雖然生的不錯,但我看你這藥方,是要接續筋脈,排瘀祛毒,治起來費時費力。還不如換一個。」
「換,換一個?」
「對啊,他不是你的面首嗎?雖說我不贊成,但你若是喜歡,也無妨。」
「不是,誰說他是我面首,不知道是什麼時候傳出來的,別人這麼想就罷了,你們也不清楚?他分明是那日我偶然救下的,難道空青他們,沒和你說?」
「他們說,紀公子是你路上所救,後收作面首。」
沈虞鳶張了張嘴,只覺得有口難辯,就像八旬老太路過十字路口只想休息一下,卻被好心人扶著硬生生過了馬路。
「你不懂,他不是什麼面首……反正,我得治他,治好了我自有用處。」
蔓椒一臉恨鐵不成鋼,嘆了一聲,甩下一句:「那行吧,你不要,我可走了。」
沈虞鳶目送她離開,又把紀槐序叫進來,男人也不多話,伸手就落在脈枕上。
「不是這隻手。」
紀槐序頓了頓,把掩在袖中顫抖不止的手伸出來:「真的要治?」
「又不能讓你痊癒,只是勉強修復筋骨罷了。我會盡全力把你身上的毒逼到一處。嗅覺、視覺、味覺都可以恢復,但只有幾個時辰,你得活動活動筋骨,趁那幾個時辰,隨我夜探王府。」
紀槐序輕輕笑了:「原是要我做事。」
「那就看你,想不想要這片刻的安然了。」
「哈哈哈,我知道你是為了我好,我只是擔心,這崟桑罕見,又是違禁之物,不好到手。你就這樣給我用了……不心疼?」
沈虞鳶對他湊上來的俊臉無動於衷,自顧自的寫著藥方:「心疼不心疼的另說,主要是,回報足夠豐厚。我為你用了這罕見的藥材,你可不能讓我失望。」
她現在對於紀槐序這種不知道是故意還是無意的蠱惑行徑,已經可以做到熟視無睹。再帥的帥哥,朝夕相處之下,日日夜夜看過無數遍,也是有些祛魅了。
果然,對一件東西祛魅的最好辦法,就是擁有它,哦不,是,他。
她向來是有些厭蠢的,也不喜歡那些心機深沉,讓她耗費心力的人。但紀槐序精明又不世故,雖然有所圖,在她面前常常裝作無辜可憐的模樣,卻又從不收斂鋒芒。就像是,在她面前敷衍的裝一裝。
她不在意紀槐序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左右他有些作用,相處起來也舒服,倒不如收作助力。有事沒事的,還可以幫自己在拼夕夕上砍一刀。
紀槐序才不在意她到底是怎麼想的,只是乖乖的待在她房中,讓喝藥就喝藥,讓扎針就扎針,只是不願好好穿衣,說什麼,反正要扎針,無論如何都要脫。
沈虞鳶也不在意,從水靈靈的八塊腹肌上收了針,搖搖頭,頗為遺憾的點評一句:「沒有我的大體老師白啊。」
「大體老師?是誰?鳶鳶竟然還有老師,想來是個很厲害的人物吧。」
「確實很厲害,她是我最尊敬的老師之一,非常之偉大,豈是你想見就能見的。」
「鳶鳶……喜歡白淨的?」
「這得看情況,有時我喜歡金的,有時我喜歡紅的。過去我一般喜歡紅的,但現在我比較喜歡金的銀的。」
「金的銀的……」紀槐序沉吟片刻,好像真的聽進去了。
不得不說,崟桑的藥效真的很好,吃了兩日的藥,紀槐序的眼睛漸漸能看到一些模糊的光點了,口中也漸漸能嘗出一些辛辣的滋味。沈虞鳶叫人把湖茗城的美食都買了個遍,拉著他在屋裡一樣樣的品嘗。
「你可趁現在多吃點,沒有味覺真的很恐怖啊。人失去味覺的時候,連胡蘿蔔都吃得下,想想真的是細思極恐。腦子說不行不行不能吃,嘴巴卻還在嚼嚼嚼,真是可怕的很!」
紀槐序捏著筷子,像她那樣把蟹黃湯包整個塞進嘴裡,臉頰鼓鼓的用力一咬!
然後臉上表情一僵,默默張開嘴唇,吐出一口滾燙的熱氣,面無表情的緩了一會兒,繼續嚼嚼嚼。
他現在沒有再蒙眼了,睜著一雙失神的眼睛,茫然的把頭扭過來扭過去,循著沈虞鳶的腳步聲到處亂轉。偶爾往嘴裡塞一塊甜的發膩的蜜棗。他那麻木了許久的唇舌尚不靈敏,吃不出葡萄的清甜,羊肉的咸香,卻能嘗出那藥中直擊味蕾的酸苦,對著他的口腔狠狠開了一炮。
沈虞鳶每每看見他吃蜜棗,就好奇心泛濫,終於有一回向他要來一顆,含在嘴裡,硬邦邦的根本咬不動,需得糖化完了,才品出紅棗與糖相混合的香甜。
太甜了,她吃了一粒,喝了一大碗茶,突然想起什麼,一拍大腿:「不對啊,你什麼時候失去味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