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7章 我求一人

  宋聽瀾吃力地抬起頭,略帶稚嫩的面孔上是與年紀全然相反的執著,他斷斷續續道:「我……我求一人……」

  牧遠舟神色不變:「何人?」

  「季……」

  話未說完,宋聽瀾強撐開的眼皮終又合了回去,頭無力地向一側一歪,不省人事。

  待宋聽瀾再次醒來,已入了蓮影峰牧遠舟的居所,住進了問歸軒的廂房。

  他已成了牧遠舟的首位弟子。

  常年閉關修煉不問世事的牧遠舟特地出關,舉辦了一場隆重盛大的收徒儀式。

  他從一個自毀前途的瘋子,成了人人艷羨的首席弟子。

  登峰前,所有人都勸他、笑他,或者遺憾,人人都說他是個自視甚高難成大器的瘋子,遺憾這如此好的靈根長在這麼個沒腦子的人身上。

  可登峰後,他真做到了,真的被牧遠舟收為弟子,於是人人又開始都羨慕他,打量他,不同意味的眼光在隱在暗處,明處里他們都只會捧著笑誇他有膽色。

  唯一一個在他低谷期以真心待他的人早已消失在他的世界,幼年被昔日面目和藹的族親背叛,如今又飽嘗了一遍人情冷暖,從前只是寡言少語的人,如今面上多了冷漠。

  無所謂,他們不會覺得他冷漠,亦不會憐他過往,只會誇他是九天之上的清冷謫仙。

  收徒儀式過後,宋聽瀾又來到問歸軒門口,一言不發守在門外,直到牧遠舟喚他進去。

  牧遠舟未說話,他便有些迫切地開口:「您說過,儀式過後,會告訴我她在哪。」

  牧遠舟坐在蒲團上,白袍散落垂地,青花纏枝香爐里香菸裊裊升起,暈染了紫木窗杦透進來的天光臉色。

  一室淺香無言中,他緩緩睜眼:「你想聽真話?」

  宋聽瀾垂落在身側的手攥緊了一角,喉結上下動了動,語氣有些艱澀:「……真話。」

  牧遠舟悠悠望了他一眼:「她已不在這個世界。」

  宋聽瀾的臉上血色一瞬褪去,有些站不穩地往後退了兩步,復又死死盯著牧遠舟:「不在這個世界?這是什麼意思?」

  牧遠舟沉默半晌:「意思是,縱你尋到這世界的盡頭,亦是無果。」

  他緩緩站起身來,走了幾步,經過搖搖欲墜的宋聽瀾身側時,似乎是看透他的想法一般,停頓幾瞬,道:「莫做無用功,安心修煉,方成大道。」

  天賦、毅力、意志力都展現在這一人身上,他若願全心全意修煉,百千年後,這九洲大陸便未必是那魔尊獨占鰲頭。

  牧遠舟留下了一本劍法,道:「待你結丹,自行去劍冢找一把屬於你的劍。」

  能找到什麼樣的劍,就看他自己的本事了。

  他話說完,便走了出去。

  唯獨宋聽瀾站在原地,臉色慘白,一言不發。

  後來幾日,宋聽瀾都把自己關在廂房裡,閉門不出。

  季清鳶默默穿透房門進去,卻發現他並不是在鑽研劍法。

  地上全是散亂的藏經閣的古籍,宋聽瀾坐在書案前,青絲凌亂,眼下青黑。案上擺著她親手做的劍穗,他手腕上是一圈又一圈的刀痕,手邊是沾血的短刃,短刃下壓著數張宣紙,宣紙上墨色與鮮血交織。

  密密麻麻的「季鳶」兩個字與暈開的鮮血交織在一處,驚悚又可怖。

  季清鳶蹙眉湊過去,看他手邊攤開的書卷,上面赫然是幾個大字:

  《還魂法》

  割腕,取血,名姓,舊物,還魂。

  季清鳶心神俱震,跌坐在地上,眼睛一酸,熱淚便淌了下來。

  於她而言,不過一瞬穿越,時空變遷,她什麼感覺都沒有。

  可他從十四歲開始等,等到十九歲她才出現,直到鬼面蛛時他才憑著西海碎玉花真正確定是她。

  哪怕當時的她記憶里全然沒有半分他的影子,看他就像在看一個陌生人。

  五年,不是五天,也不是五個月,是寒來暑往歲時更迭,切切實實的五年春秋,他又是如何過來的呢?

  宋聽瀾登蓮影峰後雖受了救治才舉行收徒儀式,但此時身體也只好一半。

  季清鳶看著他坐在陰暗不見光亮的房間裡,像走投無路瀕臨絕境的困獸,攥著劍穗,一遍遍地在鮮血剛凝的手腕上再次割下去取血。

  密密麻麻的季鳶,一道又一道的傷痕,堆疊的宣紙。

  錯了。

  可是錯了。

  她自一開始,給的就是錯的名字,她不叫季鳶,她的靈魂此時也不在此處,而是在另一個時空。

  所以他註定失敗,註定一次也成功不了。

  單單看著他記憶的重現,季清鳶便滿心痛苦,坐倒在地,泣不成聲。

  她勸不了一句,改變不了絲毫。

  正當宋聽瀾又要再割一刀下去時,門突然被靈力掀開,一襲白袍帶著屋外光亮闖了進來。

  正是牧遠舟。

  牧遠舟望著滿室狼藉,縱他脾氣極好,此刻神色也極度複雜。

  「你……」

  他說了一個字,似乎又覺得不合適,頓了頓,沒再繼續說。

  宋聽瀾眼皮都沒抬一下,一雙眼如同一潭死水,再也激不起任何浪花。

  牧遠舟嘆了口氣,像是認輸了一般,自寬大的袖擺中,拿出一盞小小的燈籠來。

  季清鳶一愣,頓時認了出來。

  這是她的魂燈。

  此前她曾去天極宗,想將岑川封入歸墟塔。當時牧遠舟邀她一見,卻什麼都沒說,只叫她點亮這盞魂燈。

  不管她在哪個時空,哪個世界。只要魂魄未碎,魂燈就會一直亮著。

  牧遠舟將燈籠放在宋聽瀾身前,輕聲道:「她還在。」

  這話一出,宋聽瀾頓時抬眸,望著桌上的小燈籠,小心翼翼探出手,摸上魂燈。

  熟悉的氣息讓他一驚,燙到了一般迅速收回手來。

  「她……」久未開口的嗓子極為沙啞,宋聽瀾紅著眼,道:「她真的還活著?」

  「是。」牧遠舟忍不住嘆了口氣。

  季清鳶當然還好好活著。

  宋聽瀾的天賦、品格、意志都是難得,此後必非池中物。

  但這種人,偏偏滿腔真情全系一人,如此偏執情深,便成了他的弱點。

  牧遠舟本想叫他先心死幾分,投身於劍道,將來再與那女子相見,也不至於情陷太深。

  可到底是他低估了這人的偏執和深情。

  本以為他會慢慢接受,研習劍法,卻不曾想到,他拼了命也要再與那女子相見。

  牧遠舟面色複雜,終是放棄了這個念頭。

  他慢慢道:「她雖身不在這個世界,但她會重新回來。」

  「幾年之後,你會再見到她。」

  「回來?」宋聽瀾眼睛攸地亮了亮,「回到哪?」

  牧遠舟收回魂燈,道:「就在這兒。」

  「她將回到天極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