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6章 登峰

  「你既如此執著,那我也不再攔你。」二長老側開身子,眼裡閃過幾分痛惜,「那便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見著二長老讓開,他身後的方韻去抓他手臂,小聲叫道:「爹!你怎麼能……」

  二長老未回頭,只閉了閉眼,看樣子是不想再多勸了。

  宋聽面無表情,雙手作揖,躬身道:「多謝。」

  無論如何,願意讓他攀這蓮影峰就好。

  人活著,總要有點內心牽掛之物。可以為了愛而活著,也可以由恨來支撐著。

  可他最愛的人與他最恨的人俱一起死在了大雪裡,連一起收養的小黑都沒能留下給他做一個念想。

  他早已萬念俱灰,倘若不爬這蓮影峰,不尋這最後一絲希望,他恐怕也沒有再無一絲牽掛。

  若尋不到這最後一絲希望,死在這蓮影峰上,也算好。至少是死在去找她的路上,或許她聽到了,也能對他消消氣。

  蓮影峰高聳入雲,外頭一層透明的結界圍繞著,肉眼很難看出來,但當有人穿過結界時,那一層透明的結界如水流般波動漾開,極為顯眼。

  季清鳶看著他一步一步穿過結界,登上了第一階,急得團團轉,在看與不看間,她猶豫著跟了上去。

  跟上去她著一團空氣也幫不上忙,改變不了什麼,只能看著他受苦而心揪,可不跟上去,她也緊張惴惴不安。

  季清鳶跟在他身側,瞅著他唇邊乾涸的血漬,嘴裡絮絮叨叨。

  「叫你悶葫蘆你還就真一個悶聲葫蘆不通氣,我提過最多的是叫你要愛惜你自個兒,你為何不死記這句呢?」

  宋聽瀾看不見,一雙眼如同一潭死水,只看得見腳下的路。

  季清鳶又氣又心疼:「待我出了這夢境,定要趁你熟睡時給你套個麻袋,然後好好打你一頓!」

  「嚓———」

  利刃劃破空氣的聲音傳來,季清鳶腦子未反應過來,身體卻早已養成反應迅速側身躲開。

  下意識避開後,她才反應過來她現在就是一團空氣,壓根不用躲。

  一道風刃不知從何處閃現而出,轉眼便穿過她剛剛作站著的位置,至宋聽瀾面前。

  宋聽瀾閃身避開,如同潛伏狩獵的狼一般身子緊繃,目光戒備地觀察著四周。

  宋聽瀾自小就認真練劍,她剛開始給他做體力訓練時給他加多大碼都從來不會叫苦叫累。

  由此,他的體能、基本功都極為紮實。

  季清鳶從不擔心這一點,但怕的是他不用靈力很難撐住太久。

  這第一道風刃仿佛是一道信號,接下來,四面八方間,數百道風刃密密麻麻一擁而上,仿佛群環的餓狼終於亮出利爪,直直鋪食中間的人。

  宋聽瀾比她的反應要平淡很多,他不斷閃避調整方向躲去從不同方位刺過來的風刃,下腰掠地時自地上撿起一根木棍,手執木棍,借力打力。

  饒是如此,不用靈力,他依舊扛不住這一擁而上的所有風刃,衣袍破裂,血色湧出,側臉幾道風刃擦過的傷痕,紅色再次在他身上開出花來,那多開在雪山之頂上清冷的雪蓮花,就此染上艷麗色彩。

  「宋聽瀾!」

  季清鳶看著他身上大小不一的傷口,頭一次悔恨。

  她當時只認為把宋聽瀾安全帶到天極宗才是重中之重,卻忘記了好好跟他告個別。

  風刃划過,季清鳶看著他只悶哼幾聲,就帶著滿身血色繼續往上走。

  她看他一步又一步,看十四歲的少年從站得筆直,到被劍影刺穿整個大腿,彎腰扶著腿撐著木棍一瘸一拐往上走。

  她看他被火毒毒得滿身是汗,滿身傷口發炎,躺在地上,瞳孔失焦望著烈日口中喃喃:「阿鳶……阿鳶……」

  她看著他腿上在火毒的刺激下發炎,難以起身,靠著雙手用力一點點往上爬。

  「阿鳶……」

  冰冢里,與火毒全然相反的冰火兩重天,他濃密的睫毛上結了一層冰霜,唇凍得慘白。

  他整個人極度的虛弱,卻仿佛在萬般痛苦中看見了什麼,朝著虛無的空氣伸出手:「阿鳶……回來……」

  季清鳶正站在他身前,她伸手想去握他的手,卻一次又一次空氣一般,不能與他相交。

  這人就是個傻子,為了一點虛無縹緲的希望,拼著性命往上爬。

  他渾身是傷,幾乎失去意識,慘烈的折磨叫他幾乎失去意識,只憑著心底堅持的聲音,繼續一點點往上爬。

  手指磨出鮮血,爬過的地方在台階上留下傷口反覆摩擦破裂的血色,季清鳶紅著眼睛背過身去,不敢再看。

  但她不看,宋聽瀾卻依舊在一點點往上爬。

  她往日看見的宋聽瀾,劍道天才,驚才艷艷,背聽得筆直,一襲白袍纖塵不染,矜貴若世家公子,清冷如冰峰雪蓮。

  卻不想宋聽瀾這樣一個人,也曾為了一點虛無縹緲的希望,滿身是血無力地伏在地上一點點往上爬。

  季清鳶眼淚一滴一滴地落下,心裡好像有一把刀在絞來絞去。

  「九千九百九十九級台階,宋聽瀾,你爬得完嗎?」

  「值得嗎?」

  話音消散在空氣里,除了她自己,沒有人聽得見。

  太陽落了,月亮又升起來。日升月落,反覆幾次,宋聽瀾身上的傷已經嚴重到原先的數倍,但他仿佛不知疼。

  季清鳶陪在一邊,不知過了幾日,終於,蓮影峰見頂,九千台階終於出現了盡頭。

  宋聽瀾的呼吸卻早已微弱了許多,手碰上最後一級台階,卻怎麼都上不去,仿佛是天大的鴻溝,叫他再無力氣跨越。

  季清鳶的心揪了起來,看著他打起精神,咬牙一遍遍嘗試往上爬,終於過了最後一級,一半身子都登了頂。

  他呼吸重了幾分,又慢慢變得微弱。

  眼睛不受控制地閉上,這次,他已然到了極限。

  宋聽瀾一路壓制自己不曾動用靈力,本該死在火毒冰冢的人,靠著驚人的意志力一點點爬了上來。

  可縱他意志力頑強,生命力卻是有限的。

  季清鳶看著他閉上眼睛,心重重一顫,不住道:「你別睡啊,你別睡過去!」

  如今他若是睡過去,恐怕要一睡不醒。

  她的話宋聽瀾自然聽不見,季清鳶急得團團轉,正當此時,靈力一陣波動。

  無人的峰頂,一二十左右男子身著白袍,徐徐走來了出來,墨發玉冠,面容俊美,氣質溫潤,柔和如容納萬川的海。

  正是天極宗掌門,蓮山真人牧遠舟。

  牧遠舟的面容與季清鳶記憶中的面容一模一樣,絲毫未變。

  此刻,他徐徐走至宋聽瀾身前,低頭望著瀕死的宋聽瀾。

  半晌,他嘆了口氣,抬手間,指間一光點隱入宋聽瀾額心,宋聽瀾面色頓時肉眼可見好了許多。

  季清鳶高高提著的心總算放了下來,慢慢鬆了口氣。

  宋聽瀾緩緩睜眼,便看見身前一身白袍,牧遠舟正背著光垂頭看他,道:「如此執著,你所求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