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4章 登蓮影峰

  扶餘天極宗,十四歲的少年不顧一切地往山下跑去,細雪紛飛,幾粒落在他如墨髮絲間,黑得更黑,白得更白。

  季清鳶跟著追上去,大約落後於他幾丈遠,緊緊跟著他。

  這小子,怎麼跑這麼快?他跑這麼快是要去做什麼?

  很快,季清鳶便跟著他跑到了二人分開時的地方。

  跑至此處,宋聽瀾放慢了腳步,他頓在原地,四處望了望,沒望見想找的人,如同行屍走肉一般走在飄著細雪的大街上。

  街上行人少了些,大多去了天極宗山腳下看弟子大選,湊湊熱鬧,只有些餘人聚在一起,說著什麼。

  「城東巷這是怎麼了?怎麼那麼多人從那跑出來?」

  「你不知道嗎?聽說那裡死了人,好多好多血呢!」

  「真的嗎?」

  「……」

  城東巷?那不正是她死的地方?

  季清鳶心裡重重咯噔一聲,便突然看見宋聽瀾猛然上前抓住其中一人的肩膀,眼睛瞪得極大:「你說什麼?你再說一遍?!」

  那人一愣,抬眼看見宋聽瀾有些瘋魔的模樣,最後哆哆嗦嗦指了指城東巷的方向。

  宋聽瀾放開手,瘋了似地往城東巷的方向衝去。

  別去啊,別進去!別進去!

  季清鳶望著他往城東巷的方向衝過去,心裡越發不安。

  季清鳶此刻喊出聲也沒人聽見,連忙問系統道:「系統,這是怎麼回事?」

  系統解釋道:「宿主,他不肯醒來,現在夢境呈現的是他記憶里當初真正發生過的事情。」

  當初,宋聽瀾因為蘭辭玉生辰禮的事情第一次與她鬧了脾氣,她連夜做了劍穗作宋聽瀾的生辰禮物,可惜沒來得及送出去,便去了引開宋立朔。

  自十年前回來,她一直都未曾從宋聽瀾身上看見過那個劍穗,她便以為宋聽瀾順順利利地拜入了天極宗,在宋聽瀾眼裡她只是自此失蹤了。

  卻沒想到這人測完靈根就跑了出來,那他……

  季清鳶停在城東巷外跟系統說話這一會兒,便忽地聽到一陣嘶啞的痛叫聲:「啊———!!!」

  雪已經在地上鋪了一層了,她一頓,連忙慌亂地深一腳淺一腳衝進了城東巷。

  她憑著記憶很快到了當初的地方,便看見宋立朔十指俱斷心口處鮮血淋漓的屍體,不遠處,毛茸茸的小黑毫無聲息地躺在雪地里,毛髮凌亂,身下一大片血染紅了雪地。

  宋聽瀾站在小黑面前,死死盯著小黑的屍體,小黑屍體下那一層雪有些薄,好像之前有人曾緊緊抱著它的屍體,最後無力躺倒在了雪地里。

  他牙關咬的咯咯響,一雙眼裡滿是血絲,身子不住的發顫,向來站的筆直的少年,如同被人砍斷的竹一般猛地跪倒在雪地里。

  薄雪覆蓋,隱隱露出淺黃紙色的一角,宋聽瀾顫抖著拂去薄雪,將那張暈染了血跡的紙條拿了出來。

  紙條上字跡分外熟悉,畢竟那人曾親手教他煉丹,給他寫丹方,教他劍訣。

  血色交織的紙條上,正寫著幾個字:

  「宋聽瀾,生辰快樂。」

  生辰快樂……

  生辰快樂……

  幾個大字在他腦中一圈一圈地轉,像一把刀生生插進了他的腦子裡,一點點將他攪得崩潰破碎。

  「噗———」

  宋聽瀾忽地吐出一大口血來,妖艷的紅色在純白的雪地上開出花來,宋聽瀾無力跪倒在雪地里,哭得雙肩顫抖。

  「阿鳶,對不起……」

  「對不起……」

  季清鳶站在他身側,想去抱抱他,手卻自他肩膀處穿了過去。

  「別哭,你別哭。」

  她從來都不曾怪過他。

  可惜她的話,宋聽瀾是聽不見的。

  她無力地看著宋聽瀾跪在雪地里,看他哭得肝腸寸斷。他發上、衣袍俱堆了雪,直到雪在發上多得讓他像是白了頭,宋聽瀾才有些無力地站起來。

  跪倒太久,他一隻腿剛起來,就是一個趔趄。

  季清鳶扶不了他,看著他深一腳淺一腳踩在雪地里,看他紅著眼抱起小黑,尋了沒有人煙的地方,葬在了一棵大樹下。

  宋聽瀾埋葬了小黑,坐在樹下小黑的葬身地邊,失神地看著遠方。

  扶餘四季如春,他穿著單薄的冬衣,臉早已凍的慘白,眼卻極紅,哭得又紅又腫。

  他一動不動,不躲雪也不取暖,像個怪人一樣坐在樹下。

  阿鳶呢?

  阿鳶怎麼可能死呢?

  他寧願她是生氣,氣他任性不想理他才一走了之。

  那他可以把她找回來,他以後再不跟她生氣,他好好哄她,跟她認錯,再不任性。

  可他內心深處也心如明鏡,她不是這樣的人。

  況且他曾親眼看著她的手忽地變得透明,她的事他也知道得很少,只知道她是一個散修,不知她從哪來要回哪去,她在這世間很單薄,仿佛就是為他而來一般。

  她很奇怪地出現,身子在他面前變得透明,又從此消失,就好像……好像不屬於這個世界一樣。

  他該怎麼辦?

  他怎麼找到她?

  他抱著頭,無助地將頭埋在臂彎里。無助之時,思緒紛亂,耳邊突然響起往昔夏夜那人醉醺醺的聲音。

  「天極宗有位真人,是活了千年的大能,無所不能,他就是天極宗掌門牧遠舟,你一定要……要拜他為師!」

  猶記得那夜,蟬鳴四起,滿天繁星,她身著煙粉色羅群,杏眼桃腮,醉得臉泛酡紅,拽著他的袖子,講話亦是口齒不清,軟乎乎的。

  「你若拜他為師,做了掌門首徒,我便……」

  「便與你結為道侶!」

  千年大能,無所不能,天極宗掌門,牧遠舟。

  宋聽瀾忽地抬頭,眼裡滿是堅定的。

  縱有一絲可能,他也要去試!

  季清鳶站在一邊伸著手去給宋聽瀾擋從樹上落下來的雪,雪總從她手穿過,擋也擋不住。

  等雪化了,他這一身都是濕的,還不得凍成風寒?

  季清鳶有些憂愁地看著他,便看見宋聽瀾忽地扶著樹站起來。

  季清鳶被他嚇了一跳,就看見宋聽瀾站起身,快步向外走。

  蹲坐許久的腿凍得有些僵硬,他大步走著,越來越快,最後跑了起來。

  他這是要去哪?

  季清鳶太陽穴突突地跳,又慌忙跟了上去。

  宋聽瀾跑得極快,迎面寒風如刀,他卻不怕疼,只恨不能再跑快一點。

  季清鳶跟著他跑到了天極宗門口,氣喘吁吁地停了下來。

  門口依舊是那些負責弟子大選的外門弟子,見到宋聽瀾回來,原本便記住他的那位大選總負責的內門弟子快步走了過來:「師弟,你不用再參加二輪測試了,你可以直接入門。」

  憑著宋聽瀾那極為出彩的靈根和修仙天賦,他早記下了宋聽瀾。

  這樣的苗子不可多得,師尊肯定滿意。

  他連忙推銷道:「我的師尊是四長老,你可願意拜入我們南荊峰?」

  面前的少年髮絲上有融化的雪水滴下來,慘白的唇邊是乾涸的血漬,原本極為好看的一雙眼又紅又腫。

  那弟子看他一眼便嚇了一跳:「師弟,你這是怎麼了?遇到什麼事了,是不是受傷……」

  話還未說完就被打斷了。

  「我想拜掌門為師尊。」

  他眼裡看不出很多情緒,渾身卻透著說不出的執拗,平靜的語氣下是接近崩潰的瘋狂。

  「什……什麼?」那弟子不知是沒聽清還是如何,怔怔問了一句。

  「我要拜掌門為師尊。」

  不管什麼要求,什麼天賦,他都可以做得到。

  「可是……」那弟子面露難色,「掌門在閉關修煉,而且掌門他從未收過徒。」

  「你還是拜入我們四長老門下吧,我們師尊親和友善,好為人師……」

  可宋聽瀾好似一根筋:「要怎樣才能拜入掌門門下?」

  「這……」

  「師兄,你別跟他這種人廢話了!」一旁有個弟子插了進來。

  弟子大選偶有遇到資質不錯的,會有長老或代為招攬的弟子拋出橄欖枝。但此刻先前那位弟子說了好幾次,這宋聽瀾依舊堅持要拜掌門為師。由此這第二位弟子斷定這人是自視甚高,心生不耐。

  有少見的極品靈根又如何?心性不夠,自視甚高,照舊難成。

  這位弟子脾氣可沒上一位弟子那麼好,直接道:「掌門從不收徒,不過……」

  天極宗掌門牧遠舟,醉心修煉,曾有不少弟子因他的掌門身份,想拜入他門下,坐擁門內最好的修煉資源。

  牧遠舟大抵是煩不勝煩,最後便留下一句話:「不用靈力,不用法器,獨身上蓮影峰者,我便收其為徒。」

  蓮影峰是個什麼樣的峰呢?

  蓮影峰是天極宗最高的一峰,靈氣濃郁,但同時也最為陡峭。

  蓮影峰高且陡,平坦處設階梯,陡峭半人可過處設鐵鏈,階梯若一級一級拾級而上,那共有九千九百九十九級,期間有牧遠舟親設的法陣,有風刃割肉,劍影傷人,有火毒冰冢,赤手空拳,不用靈力不用法器像一個普通人一樣爬上去,難於登天。

  幾百年來,試過攀爬蓮影峰的人不在少數,可要麼遇險時下意識用了靈力,要麼躲避風刃時摔下山去,要麼忍過火毒的熾熱烤人最後卻受不住冰冢的天寒地凍。

  無數人受不住,摔下山的被仙鶴接住送回山下,有傷有殘,自此無人再登蓮影峰。

  登了也只是白費力氣,還有可能變成殘廢。

  那位弟子大抵是想到這,又停了停,沒繼續說。

  宋聽瀾卻恍若抓住一線生機,有些急切問道:「不過什麼?」

  見他追問,那弟子便最終說了出來:「不過,不用法器不用靈力登上蓮影峰者,掌門可收為徒。」

  「你別聽他的!」第一位說話的弟子推開了他,連忙對宋聽瀾勸說道:「蓮影峰危險至極,輕則重傷,重則死殘,若是落得殘廢,仙途也毀了大半啊!」

  「內門弟子都扛不住,你才剛入天極宗,大好天賦,何必去送命呢?」

  可惜他的一番苦心勸解,宋聽瀾卻好似聽不進去。

  他直道:「蓮影峰在哪?」

  「你真要去?」那弟子瞪大了雙眼,「你可想清楚,這是會讓你……」

  「多謝。」大抵是凍傷了,他聲音有些沙啞,語氣卻堅決不可動搖,「蓮影峰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