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村子的時候,已經是大半夜了。
在這個家家戶戶都鮮少有電視機的年代,實際上大家都睡得很早。
但是因為段嘉年父親去世的事,家家戶戶都還燈火通明。
村子裡是通了電的,但是這個時候大家為了省錢,更多的還是用煤油燈。
某種程度上,蠟燭這種東西都是奢侈品了。
段嘉年家裡已經沒有人了,但是他的爸爸還有一個哥哥,也就是段嘉年的大伯父。
所以停靈是停在了他大伯父家,遠遠的,也只有大伯父家裡遠遠能夠看到昏暗的燈光。
在那裡站著許多穿著灰色、紅色棉襖的男男女女,什麼有人去世的悲哀是沒有的,大家聚在一起說著話。
還能看到一個胖胖的、面相有些刻薄的女人正在分發瓜子。
有人在這個深夜之中,失去了這世上最親近的人。
然後有人在這個夜晚,說說笑笑。
這世上,真的是沒有什麼感同身受。
左荔以前好像是在哪裡看到過,有些人家辦喪事,對於村里其他人來說,可能只是要吃席了。
至於那個永遠離開人世的人的親人有多悲傷,在旁人是不在乎的。
是冷漠嗎?
其實也不是。
只是事情沒有發生在自己身上的時候,是沒辦法感同身受的。
段嘉年此時已經沒有再流淚了,只是愣愣地看著他大伯父家門口。
左荔能夠感覺到他的身體在瑟瑟發抖。
左荔握住他的手,想要傳遞一些力量給他:「進去吧,去見你爸爸一面。他一定也很想你去看看他!」
段嘉年嗯了一聲,默默地下了車。
實際上,在三輛車出現的時候,那邊村人的目光都已經看了過來。
這個時代,真的很少能看到汽車。
畢竟如今這個時代,汽車是你有錢都買不到的,還得有一定的身份,才會允許你買車。
而如今這村子一下子就出現三輛汽車,自然是吸引了全部的目光。
之前倆報信的人是段嘉年的二舅,之前他坐在後面的車子。
此時下了車,趕緊來叫段嘉年,「嘉年,你快下車呀!」
左荔看了一眼段嘉年的二舅。
其實臉長得已經算是帥的了,由此也能看出段嘉年的媽媽應該是長得很美麗的女人。
這段二舅臉上也沒什麼悲傷,甚至隱約間還有興奮。
只是不知道這個興奮是因為什麼。
段二舅在看向左荔的時候,眼神說不出的恭敬,甚至下一刻似乎就要點頭哈腰:「謝謝顧太太送我們回家,真的是麻煩你了。能夠遇到你,真的是我們嘉年的幸運。」
左荔實在是不想讓段嘉年看到自己的親人這個樣子,直接道:「沒事,嘉年是個好孩子,我很喜歡。我和我先生可以留下來嗎?」
段二舅很驚訝,但是很快就諂媚地道:「當然可以!我們這裡完全歡迎!」
左荔矜持地點頭,和段嘉年說話的時候,聲音變得溫柔:「那我們就下去吧。」
段嘉年嗯了一聲,和左荔一起下了車。
顧飛沉這時候似乎也要下來,左荔卻因為之前的胡思亂想道:「顧先生,你先在車裡休息一會兒,讓趙隊長和我一起就好!」
顧飛沉挑了挑眉,看著左荔沒說話。
在這樣的目光下,左荔覺得自己有點心虛的移開了目光。
她緊了緊自己的手,覺得自己有些矯情。
明明之前就已經和好了,結果現在似乎又開始吃飛醋。
但是左荔就是控制不住嘛。
反正現在她就是想要做。
左荔不看顧飛沉,顧飛沉就看向了被左荔點名的趙建設。
趙建設:???
莫名就覺得自己有點無辜怎麼辦?
趙建設:「先生放心,我會好好保護太太的。」
顧飛沉沒說話,只是臉色略微有些沉。
左荔也沒看到這一幕,和段嘉年往段大伯家走的時候,那個之前在分發瓜子的胖女人已經走了過來。
「李大軍,你把嘉年帶回了呀!不過這位是誰呀?」女人說話的時候,眼神還不斷地往左荔身後的那些汽車看去,簡直是眼睛都在冒光。
李大軍也就是段二舅,段二舅道:「這是陽光市軋鋼廠的廠長的太太,你可以叫顧太太。我們嘉年和顧太太的兒子是好朋友,今天嘉年正好在顧家,所以顧太太好心,就用車把我們送回來了。」
這個段二舅是真的很會說話,這話幾乎一直在捧左荔。
胖女人一下子眼睛就亮了。
這個年紀的女人大多是沒有太多見識的,但是廠長太太這樣的身份,在他們看來就已經是富貴人家了。
「原來是顧太太,我是嘉年的大伯母,真是謝謝你對我們嘉年的照顧了!顧太太快進去裡面坐!」
說完,她的目光看向了趙建設。
趙建設道:「我是保護太太的保鏢。」
趙建設是生怕自己再被認成什麼顧先生,那樣的話,恐怕先生看他的目光會更加的冷。
左荔在聽到這個胖女人說自己是段嘉年的大伯母時,就忍不住蹙眉。
這個大伯母十分的刻薄,對段嘉年更是刻薄得不像話。
可以說段嘉年會輟學,並在很長一段時間都只是名聲很爛的村霸,就是因為這個大伯母的刻薄。
明明段嘉年的爸爸還是給段嘉年考慮過,比如家裡的房子,還有一些私房錢都是他為了讓段大伯一家好好照顧段嘉年留下來的。
可最終他們是怎麼對待段嘉年的?
所以這個時候左荔的態度有些冷淡:「先讓嘉年看看他爸爸吧!」
大伯母一愣,趕緊點頭:「好!」
農村這時候都是泥瓦房,好一點的還有磚房。
但是有磚房的人家還是少的,段大伯家就是磚房。
但是這樣的房子,在左荔看來還是有些不習慣。
尤其是來看熱鬧的額村里人全部都盯著她看,好在有趙建設在,左荔也不用太在意這些。
進了這段大伯家,就看到了大堂正停著還沒有封棺的棺材。
左荔沒走過去,段嘉年一個人走到棺材前,跪了下去。
左荔攏了攏身上的衣服,沒有看那個方向,而是站在院子裡,抬頭看著天上的月光。
「我跟你們說,我以後也是坐過汽車的人了……」
隱約間,左荔聽到了段二舅跟人吹噓自己坐了汽車的事情。
她眼底閃過一道陰霾。
悲傷,果然是不能共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