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燮賺了三個才子幫忙寫科普畫本,祝枝山最是欣慰,積極主動地到他們家開小會,跟李、王、邊三人研究如何分工合作。
三位新作者一見著他就懵了。
他是《少年錦衣衛》的作者,名字明晃晃地刊在那兩本書封皮上。前一本《擒李廣》雖已經有些過氣了,後一本《斗陳雲》卻是新鮮上市的,隨著新書鋪貨出去,兩京上下仍至周邊臨省都傳著「祝枝山」的才名。
然而李夢陽等人也是真沒想到,那套《少年錦衣衛》竟崔燮主編,央了祝才子寫的。
他不是個理學精深,格豆子都能格出天理的經學大家麼?他不是個憂國憂民,滿心都是糧食賦稅、軍國大事的清流大臣麼?他不是個關照後輩書生,專給學子們印科考用文章的名師麼?
他一個滿腹經義時文、不曉得風流,連文會上都不作詩的人,怎麼想出印這套新錦衣衛漫畫的主意?
這么小看人的話,當著崔燮的面不好說。李夢陽背地裡尋了祝枝山和王守仁,問他們崔燮怎麼成了《錦衣衛》主編的,又問王守仁這個知情人怎麼不告訴他們。
早知道他不是個道學先生,那天晚上作文章時,說什麼也得攛掇他作一篇正經見得功夫的好文章來,留待慢慢欣賞啊!
祝枝山笑道:「李主事也別怪王賢弟,這實在是你們自己看走了眼。你們豈不聞居安齋主人跟崔大人的關係?豈不見錦衣衛畫本里的謝鎮撫正是崔大人的鄰居,兩位國舅正是他弟子?
別人還不大清楚,李夢陽剛入朝時彈劾過張家優寵過度,最清楚二張的身份。
不過張國丈在家裡養生修仙,國舅們熱愛打擊貪腐,跟他們清流不僅沒仇怨,還算是比較受文官們喜歡的優質外戚。當時他也就是彈劾一下周太后的親戚還沒封公爵,張國丈不該先封公爵,再就是皇上賜張家的皇莊太多,別的也挑不出什麼毛病。
他寫奏章時還想過,張家能成為他們大明三代以來外戚中的清流,跟可能崔岳孤的勸導教育有關……
可也沒想到能有關到連《少年錦衣衛》都是崔燮編的地步!
祝枝山毫不見外地教他:「你便看著那些人物也該猜得出,這套畫書就是他依自家親友辦的案子攢出來的。不過他那書的底稿都是分給當世才子們寫的,寫的人又夾了自己對國家的抱負,所以越寫越遠、越寫故事越豐實……」
將來你們寫時照樣夾上自己想寫的、想教百姓們聽的教誨,豈不也算申了咱們讀書人教化萬民之志?
有前輩手把手教導,李夢陽三人很快也學會了往腳本里夾帶私貨的技巧。幸而最後要過崔燮審核一關,他看著不要緊的給通過,夾得太多的就刪了,最後加上自己寫的科普知識部分,教人印製成書。
寫這畫本的目的是科普,技術部分的畫面就極吃重。
無論是科普養豬技術的《錦衣衛前傳之謝千戶巧斷奪豬案》;還是試圖解釋大豆雜交的《公孫勝點豆成仙》;亦或推廣管道輸水、滴灌節水技術的《唐長老智引天河水》;宣傳王禎農書中建長生屋法的《諸葛亮一夜築灰城》……故事部分寫得再精彩,也都是兩三句、三四句湊一幅畫。只有科普部分是一句一圖,甚至一句幾幅圖,細到種坑挖到幾寸深、裡面灑幾粒種也要畫得清清楚楚。
編出來的連環畫先教幾位才子看過,眾人心中油然生出一種「我回去就能種地/餵豬/建灰泥房」的自信,握緊了書問崔燮:「果然有這麼簡單,只要按著書上畫的做,就能做到這些事?」
這都是他曾親眼看著人做過,記錄過無數數據的東西,怎麼會行不通?他連養豬時灑多少石灰粉消毒,引水時怎麼埋設帶滴灌孔的陶水管以減少水份滲漏、蒸發,制灰泥磚時如何摻草莖、紙筋都畫得清清楚楚的,就是為了讓人看完畫本就能做出來。
崔燮含笑點了點頭:「你們若不信,自可動手試一試。別的還略麻煩些,法制灰泥卻是四季都能做的,咱們這就取磚屑、白善泥、桐油……來試試?」
只崔家這宅子是皇上賜的,又叫謝瑛修得湛湛新,雪白的山牆,塗上灰泥倒可惜了。李夢陽租住的宅子裡倒有一間舊屋,牆面有幾處剝落了,幾人便湊著買了書上寫的幾樣材料,自己搗紙筋、草莖,調和油灰,拿抹子試塗了一回。
牆面干後,當真光滑平整,拿火把離近了炙它也不著,一般使力敲打兩下也不掉,儼然是一堵好牆了。
果然有用!若叫那些木屋都糊一層這樣的灰泥,不知該怎麼防火,怎麼長久地供人居住呢!
幾位才子親手搞了回實驗,對自己寫的科普連環畫愈發有自信,寫起稿子也更積極。就連王九思這個在翰林院修會典的,一天忙得要命,還要趁著上班的工夫編幾頁《小周后布機傳情》。
不過崔主編看完《築灰城》一卷後,倒把心思從農作物上挪開,改研究水泥了。
實在是王禎的法制灰泥裡面用到的東西跟水泥十分相似,勾起了他的念頭。農村里至今還有用磨的陶、瓷、磚末摻和石灰做土法水泥的,倒推一下,這些燒陶瓷的生粘土和石灰……好像還有個什麼,一起入爐鍛燒,不也應該就能燒出水泥來嗎?
只是不知道要燒到什麼溫度,又怕燒出來的水泥質量不好,築牆之後倒下來砸人……難怪古代的房子頂上都是空著的,要是天花板用久了泥灰酥掉,整塊板子砸下來,真能要人命啊。
還是別急著上竹筋混凝土、水泥預製板之類高科技產品,這水泥燒出來也跟灰泥一樣,就塗牆吧。
崔燮便找到謝瑛,問他家裡有沒有會燒磚的莊戶,讓他們試製個土法水泥。
王禎的「法制灰泥」跟水泥的原料看著還挺相似的,只是要要晾半年才能把灰泥做的磚晾成堅硬如石的磚頭;他的水泥就如法擱磚末和石灰,但不要桐油和糯米漿,叫匠人另尋那些幹了之後易凝固的東西調和進去,想法做成速乾的水泥。
真能擱對了材料和比例,澆上水應該兩三天就干,光看硬化速度就知道做得成功不成功了。
謝瑛想了想說:「這事用不著燒窯吧?也不必到鄉下,我叫他們騰個小院,就在家裡試製就是了。咱們倆常盯著,他們做事不敢偷懶,弄出來的還快些。
崔燮立刻表示贊同。
也是,先弄出土法水泥,等要燒制正式水泥時再找窯工也來得及。
謝家那宅子裡都是空院,謝瑛便隨意找了個坐在藏上就能看清里送情形的院子,叫人買來石灰、舊磚塊,碾子、石磨,又養了頭騾子拉磨碾磚,摻上石灰和各種有粘性的料調水泥。
老爺拍拍腦袋想出什麼,下人就得豁出力氣去干。
虧得崔燮前幾年成功的經驗夠多,謝家下人對他都有種無條件的信任。謝家上下為了他一句話忙得團團轉,竟沒有嫌自家老爺被鄰居引誘壞了,竟弄些亂七八糟的東西給人添麻煩的。反而覺著岳孤先生必是又得了什麼仙方,他們家幫著弄出來,也能沾一沾神仙的光。
光聽水泥這名字,就比尋常灰泥高上一層!
謝家的下人都跟著湊起熱鬧,連廚子都要去那院子看看,指點江山。崔老爺索性搬到了花園中間那座藏里住著,一邊監著謝家的工,一邊監著自家作者的工。
過了七月,和哥就帶著夫人謝氏回京了,兩人仍在崔府老宅,與衡哥夫婦共居,兄弟們仍是時不時地到崔家做模擬。
八月北直隸鄉試,和哥中了第一百二十名舉人,衡哥卻沒能中試。他也不忒在意,索性捐了個監生,到國子監坐監,徹底絕了科考的念頭。而和哥則成了崔家上下的重點關注對象,隔三天就去侍講府模考一回,比他二哥還像坐監(牢)的。
鹿鳴宴後,居安齋就推出了《每日農經》系列新連環畫。
本名其實叫作《致富經》,簡單粗暴、通俗易懂、人民群眾喜聞樂見。
可作者們聽說這個名字後都揭竿而起,死活要求改名。李夢陽慷慨陳說利害,勸崔燮改成《農經新解》也好、《新農書》也好,總之不能帶這個「富」字!「致富」二字就帶著一股急功近利、貪好財貨的俗氣,不是他們讀書人寫出的東西!
放著《致富經》這麼個央視七套鎮台之寶的好名字不能用,崔燮簡直無比遺憾,卻又怕作者們鬧騰起來罷工,只得無奈地另選了一套節目。
每日農經,農民朋友們一看就知道這套書是需要每天看一遍的農經,也不錯了。
他給這套書改了名,作者們都悄悄鬆了口氣,祝枝山更是直說:「別人也罷了,我受了崔大人這眼鏡的恩惠,又蒙你教導我致考中進士,沒有不給你寫稿子的道理。若你非給這書起名《致富經》,我也只得起個筆名來寫了。」
李夢陽三人也是一樣的念頭。他們都是真才子,自恃文采,覺得讀者必定叫他們的文筆折服,挑剔不出缺點來,便都跟祝枝山一樣把真名大大地印在連環畫卷頭上,顯耀自己的身份。
崔燮也難得在連環畫上加了一回名。那些寫他自己研究出的技術的畫冊里,就在內封底下小小地加上一行「技術指導崔燮」,那些改字王禎《農書》的畫本,則注名原作,寫了從哪一章引用。
這套連環畫的內容不像錦衣衛那麼緊湊精彩,**迭起,賣的卻更好。他們印了幾千套上市,還沒等賣進周邊府縣,在京城裡就都消化乾淨了,還有許多讀者在書齋面前排隊,等他們印出新的立刻就要。
崔燮都不明白這書為什麼那麼火。
這套書是面向農民的,為了降低成本,除了農科相關的部分畫得都不太精緻。印刷方面也是儘量簡單的,除了封皮仍然用了餖版彩印技術,裡頭都是黑白繡像畫,連個彩色線條都沒添。
他真心納悶,又不好意思問別人,便偷偷問謝瑛:「怎麼這麼多人看?我還以為這樣的書京里人都不要看了,還準備叫人帶下鄉賣給貨郎們呢。」
謝瑛笑道:「誰叫你給它起名《每日農經》?若仍叫《致富經》,如今買的那些人,十個有八個不肯買的。」
看這書的不是看《錦衣衛》的少年人,而是自詡道德模範的老先生們。他們也喜歡這新鮮的彩圖畫本,可又不好看要叫人斥作「玩物喪志」的錦衣衛連環畫,只能忍著。這套書名字里有《農經》二字,算得上經世濟民之的書籍,他們可不就得搶著買嗎?
國家以農為本,他們看的不是裡面或香艷或奇詭的故事,而是安民治世之道。所以別看這連環畫裡寫的都是和市面上普通小說、話本一樣的東西,可它書里藏著指導農牧耕桑的法子,就是能堂而皇之擺在案頭上的!
崔燮琢磨了琢磨,搖頭笑道:「原來如此,是我估計錯了目標市場。大明讀書人都有個耕讀傳家的情節,賣起《農經》來是有情懷加成的……」
那叫居安齋一家印這書就印不過來了,還是按當初印三國的法子,跟人合作吧。到各地找書局合作,讓當地大書商用他們家的版印內頁繡像,他們只負責賣雕版和餖版彩印的封皮……
他又不打算靠《每日農經》賺錢,能把技術推廣出去才是真正目的。
崔燮微微皺著眉,思考著跟各地書局合作的問題,眉心忽然被人按住,重重揉了幾下,將皺起的川紋揉散。他抬眼看去,卻見謝瑛垂眸看著他,深湛的雙眸像要看進他心裡:「你那書如今都是官員儒士案頭上的書了,還有什麼可愁悶的?縱有煩心的,也先不去想它們,只想想我吧。」
是啊。只要看到謝瑛,他果然就不想皺眉了,不知不覺地就要露出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