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啊!鉛筆!你為什麼是鉛筆!

  世界上怎麼會有你這麼好用的筆!

  握筆的姿勢又舒服又省力,顏色輕重變化又流暢又自然,稍稍一轉筆尖就能改變線條粗細……

  打完草稿完全不想勾墨線了!

  一雙雙眼睛在崔燮筆下飛快成形。

  先一對睫毛稀疏而短的普通眼睛;再畫那雙眼眼瞼合攏後的形狀;下面再一步步畫出上妝過程——

  眼線或細或粗,或長或短,上眼線尾部或尖尖上提、或緊貼眼眶,或微微下垂;下眼線或畫全眼,或畫一半……

  再睜開眼,那一雙雙圓鈍庸常的眼睛就各自生出不同的靈動韻致,神彩與化妝前不可同日而與。

  當然,這個眼神或許跟瞳仁里加的高光塊也有點關係。

  總之,崔燮對著腦內的大屏小黃片研究了半宿,確實對彩妝有了前所未有的理解。他還發現不少演員的眼尾妝容里還有暈開的、稍淡的黑色——那肯定不能是眼線沾到眼皮上了,應該是黑色眼影粉吧?

  專業化妝師們既然這麼化,那眼線就該配著眼影用。

  只是甲煎油調合出來的顏色稍嫌閃亮、厚重,做眼線還行,塗得滿眼都是恐怕太誇張,只能先用眉粉替代。

  好在他家現在弄出眼線來,就已經是領先大明化妝品市場了。先讓顧客們消化消化,等她們先習慣畫眼線,自己估計也能研究出劇里的彩妝是怎麼上色的,到時候還可以出全眼、全臉的彩妝禮盒。

  崔燮滿腦子都是化妝藝術,並未意識到,他一個曾經毫無品位,連同學化沒化妝都看不出的直男,在資本力量的驅動下,竟已滑向了彩妝大佬的深淵。

  他拿透明油紙覆住畫稿,轉天交給崔啟,叫他拿到居安齋加急刻印出來。再叫他跟胭脂鋪的崔庭說一聲,找人訂做個紅綾封皮、絨布襯裡的精緻匣子,幾管筆頭尖細卻硬韌的小筆,將眼線膏、說明書和筆都放進盒子裡,等高肅派人來取。

  崔啟正在胭脂鋪里學做夥計,兩邊都是跑熟了的。因為他身份特殊,說話也方便,交辦的事情極痛快地就辦好了,反倒是高肅那邊訂戲班子訂得更慢,初八才訂下了一個真定來的秋喜班,遣人到居安齋借夥計。

  高肅可是大太監的養子,錦衣衛百戶。計掌柜不敢輕忽,親自抱著幾匣眼線膏,還帶了上好的妝粉、口脂、面脂,幾個心思伶俐的夥計,跟高家管事、秋喜班魏老闆一道研究他家中秋戲的妝容和舞台效果。

  魏老闆還擔心他們這些掌柜、夥計的不懂妝容;或是中間隔了人,說不明白;還帶了自家台柱小玉桂來。哪怕這些人不大懂,只要能告訴他們一聲畫成什麼樣兒的,他們自己也能琢磨出來。

  卻不想計掌柜直接拿出了說明書——上面標了不同人物的名字,底下是畫兒,畫得清清楚楚,活像有那麼個原本相貌平平的真人,在紙後露出了一副眉眼。

  不同名字下對應的人物眉形不同,眼睛卻都是一樣的。

  那眉毛畫得有平有彎,不似當今時興的畫眉樣子,卻也自然得如同天生長出來的。眼在最開始時都是一對看似極平常、圓鈍短小的眼睛。圖畫自上而下,一步步描畫出貼著眼睫勾勒的黑色線條。上下眼皮都畫好了,再掃一點點黑粉,睜開眼後,那雙眼就和眉毛相襯,目光流麗,頓時從庸脂俗粉變化成了絕色佳人。

  高家那家人還看不出什麼,魏老闆和小月桂卻都是扮過多年女妝,精通打粉、描眉、抹腮、貼面靨、畫斜紅……一串程序的,打眼一看就有了底。

  魏老闆翹著指尖在空中一擺手:「這妝容畫得甚是清楚,大哥放心,容我們練練手,這一二天就能畫出來。」他也實在技癢,恨不以立刻回家畫個試試。

  計掌柜體貼地遞上妝盒,說道:「這是高大人抬舉我們,才叫我們幫辦家裡的大宴。敝店少東特特囑咐,要我們把妝品備好,以便大人家使用,我這不就專程帶了如今南關賣脂粉最紅火的錦榮堂的新貨來?咱們再要一個包間,魏老闆不妨就在此試試,也叫高家這位大哥看個安心。」

  若畫得不好,他出來時還帶了面脂卸妝、香皂洗臉,還有整錠的桂粉,五寸長一管胭脂,練多少次都不要緊。

  高管事七夕那天不曾跟百戶出門,在家裡也饞這戲許久了,連聲捧場:「魏老闆何不先試試,我回去也好跟我們大人學說的仔細些。若是扮演得好,許還能請你們班子多唱幾天哩!」

  魏老闆轉了轉眼珠,抿著嘴一點頭:「兩位說的是,早練一刻是一刻,我們師徒先換個地方上妝。」

  高管事道:「不必,我另請計掌柜找個地方喝酒就是了,你們爺兒倆不必挪動。」

  他帶著計掌柜另要了個房間,低聲問:「那妝容真這麼容易畫?我們家自養的家伎也能學會嗎?」

  計掌柜於化妝一竅不通,可敢想敢說,拍著桌子說:「這有什麼難的,她們女子天生不就會描眉畫臉麼?咱們且看小月桂扮起來是什麼樣的,要是男的都會畫了,那女的定然就沒有畫不好的。不信我叫人給高兄送幾盒,看嫂夫人畫的好畫不好?」

  高管事喝著酒,吃吃地笑著:「這是美人兒用的,我那大老婆子可用不起這個。」

  「那是高兄過謙,女人不就靠妝容麼,畫好了誰不是個美人兒呢。」計掌柜順口便把錦榮堂誇了一頓:「他家的掌柜我認得,最是個認真的人,弄出來的東西又好又精緻,要不我們當初選三國第一美人兒時用的他家的妝粉呢。」

  他倆一面聊天一面吃酒,等了一兩個時辰,魏老闆才帶了小月桂過來。

  小月桂藏在他身後,低著頭進了門。魏老闆滑開幾步,讓他慢慢抬起頭來,頭半抬不抬時,眼睛忽地睜大,目光在計掌柜和高管事臉上流轉,霎時便從進門時清麗的小少年化成了眼尾微微上翹,明艷惑人的妖姬。

  就是眼珠有點紅,眼皮有點腫,跟哭過似的。

  計掌柜一眼就認出來:「貂蟬!」

  不用換髮型、衣裳,這麼大的大眼兒,這麼嬌媚濃艷的妝容就是貂蟬的!

  高管事看得眼珠都要掉出來了,「嘶」地吸了口涼氣:「我原說那幾家戲班子我也不是沒看過,細眉細眼,長得清秀些罷了,也不是絕色,怎地給你家唱戲時就都成了明眉大眼的美人兒。原來這麼一描畫,還真跟變了個人似的……」

  他見了這大變活人的把戲,坐也坐不住,當下抱著計掌柜拿來的幾盒眼線膏回家回事了。

  他都走了,別人自然待不住。計掌柜叫那幾個夥計跟去戲班排演,教他們怎麼焚香、怎麼出燈入燈,製造光效,自己就先回去看店了。

  魏老闆父子也跟著出了門。

  小月桂捨不得卸妝,就抹著一臉艷妝出了門,臨上車還朝著街上笑了笑,媚態橫生,引得酒樓里的客人、街上的閒漢都偷偷地看他。居安齋的夥計們也自乘了車來的,正要上車跟上,卻叫一個熟客攔住,湊上來打聽那扮男妝的美人兒是哪家的。

  那幾個夥計們便笑道:「他們家是唱三國戲的,有大戶客人要聽第一美人戲,請我家幫他們弄戲台。那美人本就是個男人,是用南關錦榮堂新出的眼線膏描的大眼,看著可不跟畫兒里人一樣麼。」

  「咦?」一名客人訝然:「他那眼是描的?我家……怎麼見著那些描黑眼圈的,都是滿眼的黑,沒這麼利索呢?」

  「是看不出來,我還以為他天生的睫毛密長,顯的眼眶黑呢。」

  夥計笑了笑:「最初演三國戲就是他家弄的妝,別人家都是學的,學的能比人家有秘方的好麼?他家的眼線膏還包教畫法的,那老闆就是現學現畫的,客官哪時有工夫去他家看看就知道了。」

  錦榮堂新出的眼線膏,描上之後,白天看著也不花不黑的,扮出來就是個佳人!

  原先眼妝還只在戲台上畫,遠遠的看才能好看,有了這新眼線膏,有了「說明書」,眼妝才真正從戲班、娼妓家流行進了普通百姓家了。

  要清淡的,只要挑一點兒細細的繞著眼邊塗一線,看著沒擦什麼,卻能叫眼睛立時大一圈;要濃艷的,就像搽胭脂似的在眼上薄薄打一層,嫌濃還能再蓋一層粉,燈光下更顯妖麗勾人。

  且不說女子在後院裡怎麼弄,愛美的男子竟也有畫的。

  眼線膏正式上市沒幾天,崔燮在國學裡就見著了幾位衣著楚楚,化著淡妝的同學。普通書生自是看不出素顏和淡妝的區別,崔燮可是天天對著小黃片研究妝容的人,一眼就看出他們的眉是修的、眼是畫的,驚艷地說不出話來。

  幾位同窗見他近日留意起了外堂同學,有時還盯著人家臉看,不得不提醒一句:「咱們跟那些勛戚、貴官子弟不是一路人。又不大相識的,哪兒能這麼盯著人看,小心看惱了人家。」

  崔燮把目光轉開,乾笑著說:「我只是看他們打扮的精緻,不由得多看了幾眼。如今勛戚要員家的子弟都時興這樣的……」妝容麼?

  官家子弟里時興,那錦衣衛里時不時興?

  一名同窗搖頭笑道:「這算什麼時興,外頭那些掐腰的曳撒、直身才叫時興哩,淨有人為了穿衣裳時不叫肚子挺出來,忍著不吃飯的。也就是咱們在監里,衣裳自有規制,平日不許穿罷了,不然你待看都穿成什麼樣兒。」

  叫人這麼一提,崔燮不禁想起了被三個武學學生堵在國學門口秀山寨服裝的情形。

  他給謝瑛做了件衣裳就鬧得滿城跟風,這妝容都妝到文臣子弟身上了,錦衣衛和那些勛戚子弟也沒準要比。雖說謝瑛的眼睛本來就大,眼形又漂亮,不畫也好看,可是……總不能別人都畫了,他還不知道外頭正流行這個吧?

  可是萬一給他送了,他看著說明書像是女子用的東西,轉送了親戚怎麼辦?

  崔燮內心掙扎了許久,終究還是沒給男朋友送彩妝,而是送去了一盒月餅,幾套新書、一盒木桿鉛筆,數冊印著雙行格子的厚箋紙訂的筆記本,還配了削筆的小刀。

  他們錦衣衛時常出門辦事,用毛筆、墨汁畢竟不夠方便。要是提前削好鉛筆帶著,隨時在本子上記一筆,寫錯了還能饅頭擦掉,豈不更便利?

  他叫崔啟把禮物送過去,謝瑛操訓回家,看見這麼一盒紙筆,又聽下人說了用法,不由笑了笑:「這筆倒有趣,跟眉筆似的。他真箇說是寫字的,不是閨秀們畫眉的?我看他家店鋪近日出了不少東西,還以為這回他得送自家店裡賣的眼線膏呢。」

  老管事道:「大人又不曾娶過夫人,家裡又沒有個姨娘,人家送那女人用的東西做什麼?我看還是崔公子會送禮,這筆連木頭上都能寫,一過水又乾淨了,回頭要記什麼就寫在床頭,又不怕忘又不怕丟。」

  謝瑛也不在乎他刺自己一句,笑著說:「有道理,我寫個試試去。」就拿著盒子進了內室,削出一管筆,按著家人的說法握筆,在床頭粉牆上慢慢寫了「辛卯」二字。

  成化二十年七月辛卯,崔燮在城外黃家花園裡跟他吐了心聲;己亥中元節,他們倆正式互許心意;今日是八月丁卯,他給自己送了這盒石墨筆記事……

  若能長長地記下去,不知是先把這盒筆寫完,還是這面牆先寫得不成樣子,得叫人拿水洗一回呢?

  謝瑛含笑搖了搖頭,把筆收在床頭,正欲離開,卻又回去開了匣子,拿起一枝筆纏進腰間。

  老管事還在外頭等著他,見他出來便問:「崔府的節禮都送來了,大人打算回他們什麼?是跟別人一樣,還是專門買些什麼?」

  如今他們倆的關係已經不同,自然不能和別人似的,隨便送個禮打發。可他又不像崔燮那樣,能鼓搗出別處沒有的新花樣,要送禮就只能盡著家裡能買著的,又要他喜歡、用的上的——

  「就送些吃食點心,再去尋一匹毛片雪白的母馬給他,他家的小公馬也到了能配種的時候了。」

  那匹白馬雖不是什麼名馬,但勝在毛片顏色純淨。他帶崔燮去騎了幾回馬,見他穿過不同的衣裳,騎過不同的馬,心裡隱隱有那麼個印象——崔燮生得好,人也白淨,若再穿件身雪白的束腰直身,前後衣擺散開搭在馬背上,隨馬晃動……

  倒還是騎白馬更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