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二十九。
雪還在下,地上的積雪一層層堆起來,腳下去就是一個深坑。
雪花飄落在案板上,被豬血染紅,每個人的心頭也都很火熱,這註定是一個紅紅火火的新年。
程彎彎家中是七個人,她一個長輩,四個兒子,一個兒媳,再加最小的孫女,一共可以領兩斤一兩肉。
雖說這肉有點少,但沒事兒,只要家裡有肉,她就可以從商城裡再買一些出來,暗戳戳添上。
「你們家是七口人,再加上虞夫子賀師父孔繡娘,還有程童生、阿福和吳小錘,一共是三斤九兩。」里正笑眯眯的說道:「全部要肉,還是換點內臟骨頭?」
程彎彎剛要擺手。
里正就開口道:「能留在我們大河村過年,這就是和大河村的緣分,甭管是不是村里人,該有的東西都必須有,你們大傢伙說是不是?」
後頭排隊的人紛紛點頭。
「虞夫子是教書先生呢,哪能不吃肉?」
「小賀今兒抓野豬也出力了,必須得有小賀一份。」
「程童生在咱們村里住了這麼久,咋算也都是半個大河村人了。」
「孔繡娘教繡花不收錢,我們有肉當然也得分出去,不要錢哩。」
「阿福小錘多懂事,咋能不給人家孩子吃肉呢。」
「照我說,沈少爺也該分一點,雖然人不在,咱們禮數得做到位。」
「……」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臉上都是和善的笑容。
程彎彎笑起來:「我要兩斤半豬肉,再要一個豬腳,一根排骨,剩餘的換成大骨和內臟。」
她的大盆子遞過去,很快就裝的滿滿當當,有一種豐足的喜悅感。
不止是大河村的人都有份兒,新來的大河村人也都領到了野豬肉,一人三兩,沒有絲毫偏頗。
這天是臘月二十九,晚上就得準備過年需要的食物了,家家戶戶都生火開始做吃食。
許多人來程彎彎家中買乾柴,這些原本是肥皂工坊儲存的柴火,在下雪低溫的這短短四五天內,已經賣的差不多了。
「嬸子,乾柴已經沒剩下多少了。」吳小錘走到灶房裡匯報導,「按照家裡燒柴的情況來計算,剩餘的乾柴只能夠燒到正月初七。」
程彎彎開口道:「等過完年了再思慮這件事。」
萬一年後雪停了呢,這事兒就迎刃而解了。
實在沒有乾柴,濕柴也不是不能燒,就是略微麻煩一些。
「小錘,你先把帳房的事情放一放,洗個手,過來幫忙。」程彎彎指了指案板上的豬肉,「這些肉全部剁碎了,剁的越碎,獅子頭的口感就越好。」
吳小錘疑惑不解:「這肉跟獅子頭有啥關係?」
趙四蛋哈哈大笑起來:「我以前也以為獅子頭是獅子的腦袋做的,後來才知道,就是油炸肉丸子。」
吳小錘鬧了個大臉紅:「肉丸子我也沒吃過……」
「可好吃了。」阿福舔了舔嘴唇,「你二姐做的獅子頭,比酒樓里的還好吃。」
他一邊說,一邊揉麵團。
今天要做很多油炸食品,這是大河村過年的風俗,純肉丸子,豆腐肉丸子,韭菜肉丸子,炸油餅,炸翻花……還要做一些孩子吃的零嘴兒,麥芽糖,糖餅等,灶房裡忙不開,堂屋的桌子上也在忙。
虞夫子和賀霄也來了,只不過這兩人啥都不會,就坐在邊上喝茶,聊一些時政。
孔繡娘則在做一些村里沒見過的稀奇點心,無非就是麵粉雞蛋加上一些糖,能做出各種各樣的點心。
這是在為第二天的過年做準備,一家人忙到很晚才休息。
臘月三十,一大早,趙老頭子就讓倆兒子將家裡最大的桌子抬過來,一共擺了三個桌子出來。
老趙家所有人食材也都拿過來了,並在一起做一頓豐盛的團年飯,這是村子裡的習俗,就算是分家了,只要父母尚在,晚輩就必須合在一起吃團年飯。
老趙家那邊十幾口人,程彎彎家這邊也是十幾人,加在一起接近三十號人。
灶房是女人們的天下,圍在一起議論菜色,嘰嘰喳喳沒個停的時候。
院子外面是孩子們鬧騰,你追我趕,好不熱鬧。
堂屋裡是男人們的天下,趙老頭子坐在主位上,虞夫子賀霄在喝茶,程昭等人陪著說話。
「原來過年也可以這麼熱鬧。」虞夫子感嘆了一聲,「大河村,真是與眾不同。」
他還沒離開虞家之時,也曾慶祝過新年,但也沒有熱鬧成這樣。
後來離開虞家,孤苦漂泊,體會過一個人過年的悽苦,後來娶了妻子,有了孩子,新年才慢慢有了滋味。
突然,有些想家了。
不是虞家,而是妻子,還有一兒一女。
本來約好了臘月二十回去,沒想到,竟然回不去了,等通路之後,他一定要借用穗孺人家的馬車,以最快的速度回湖州,回到家人身邊。
賀霄喝了一口茶,緩聲道:「確實是熱鬧。」
賀家,應該更熱鬧吧。
大紅燈籠,噼里啪啦的爆竹,絡繹不絕的訪客……
遠在京城的賀家,回不去的賀家,也不會再有任何關聯的賀家……還有那個朝他嫣然笑過的女子,她應該已經嫁人了吧,希望她的選擇沒有錯,希望她後半輩子寧靜幸福……
賀霄低頭,茶被當成了酒,一口喝盡。
「咋感覺你們興致都不高?」趙老頭子捻了捻鬍鬚,「不過也是,大過年的,家家戶戶團圓,你們幾個都是孤單留在外鄉,心裡不痛快也正常。來,虞夫子,趕緊說說童生試是咋回事,也讓我這個沒讀過書的老頭子了解一下。」
一說到考試,趙四蛋就沒法再在外面愉快的玩耍了,被迫過來聽課。
「第一場考試叫縣試,平安縣城設有考點,考試時間是二月初二,考兩場。」虞夫子摸了摸鬍子道,「字跡差者第一場就會被淘汰,景思,你的字還是太差了一些,需勤加練習……」
趙四蛋拱手:「是,夫子。」
程彎彎倒是能理解這小子的痛苦,從認字到現在才不過半年的時間,能把字跡寫清楚也已經很不錯了,要想學會程昭那樣一手字,怕是至少得好幾年功夫,左右四蛋還小,慢慢練就是了。
趙老頭子笑眯眯的道:「四蛋,你就是咱們全家的希望,你可一定得考個童生回來。」
趙四蛋苦著臉道:「大表哥十六歲才考上童生,我不及大表哥聰明,我肯定不行……」
「你們二人可不能放在一起比。」趙大山說道,「程家沒錢,大表哥讀書需要自己去賺錢,一天能有一半時間留著看書就不錯了……而且我記得,第一年考的時候,需要交好幾兩銀子的保證金,因為程家拿不出來,大表哥耽誤了,不然十二歲就能成童生……」
趙二狗點頭:「大表哥讀書很辛苦,四蛋你可是啥都不用操心,餵雞餵鴨的活兒也被阿福給攬過去了,你要是考不上童生,就說明你讀書偷懶。」
「行了行了,你們幾個但哥哥的,恐嚇弟弟幹啥?」程彎彎笑罵道,「童生要是這麼好考,你們都給我去考一個成嗎?」
趙大山連忙擺頭:「那啥,四蛋,你努力就行,考不上也沒事。」
趙二狗咳了咳:「我對科舉沒啥興趣,實在是太難了,四蛋,你現在放棄還來得及。」
「我才不會放棄呢。」趙四蛋挺起胸膛,「今年考不上,那就來年,來年不行,那就後年,我就不信拿不下來。」
當了官,才能給娘請封誥命夫人,他要讓娘成為十里八鄉最風光的老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