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縣令的話一出,在場所有人呆住。
雖然縣令大人明令禁止商戶囤糧,但作為商人,囤糧這件事早就刻入了基因,他們控制不了,在場的所有人,多多少少都私下去村里收購過糧食。
當時秋收後,官府收糧價格是十文錢,他們去鄉下,以十二文錢一斤的高價,收了不少糧食回來。
但是市面上糧食價格一直被壓著,他們賣不出高價,那些糧食只能囤積在庫房裡,慢慢變成陳糧。
而今,縣令大人竟然要用這麼高的價格收糧食。
進價十二文錢,一百文錢出手。
一斤糧食,淨賺八十八文錢,比原本設想的更多。
「大人,周某這就回去把糧食運來。」
「天黑之前,佘家送兩千斤糧食過來。」
在場的商人們,紛紛告辭。
袁師爺默默地給沈縣令豎起了大拇指。
不花一分錢,白得上萬斤糧食,還讓這些商人喜不自禁,大人果然是高。
不過,這些商戶囤積的糧食其實也不太夠,畢竟災民太多了,加起來要是能有兩萬斤,可以省去不少煩惱。
一車一車糧食被運送進了縣衙的糧倉,共一萬八千斤。
此時,天色已經暗下來了。
城外正在煮粥,沈正拿著木勺子,給流民盛粥。
他在外忙碌了一天,雖然很累,但是忙的停不下來,到處都缺人手,他走了之後,這邊只會更忙更亂。
一個婦人抱著孩子走過來,手裡拿著兩個碗。
他小心的盛了兩碗粥,看到那孩子面黃肌瘦,有些動容,不由多加了一勺,那婦人頓時感恩戴德。
沈正的心裡也有了滿足感。
然而,他正要給下一個人盛粥時,突然聽到了哭泣聲。
他踮腳看去,就見剛剛端粥的那個婦人,跪在地上,哭著抱住一個漢子的大腿,苦苦哀求:「……我的粥讓給你,求求你把我兒子的粥還回來,他還小,禁不住餓……」
「滾一邊去!」那漢子抬腳一踹,「要不是老子罩著你,你能活著走到平安縣嗎,如今不過是讓你給兩碗粥而已,就扯這扯那,你這種婦人,就該弄死拉倒……」
他說著,揪住了婦人的後領子。
婦人身邊的孩子嗚哇大哭起來,哭的上氣不接下氣。
那婦人連忙安撫孩子:「狗兒,你就在這裡坐一會,娘馬上就回來……」
她很清楚,這些人扯著她要去幹什麼。
為了孩子,她別無選擇。
「住手!!」
一聲冷喝。
是沈正走過來了。
他冷冷盯著作惡的那三個漢子:「在平安縣城外也敢鬧事,恃強凌弱,欺男霸女,按律,該重打三十大板,再投入監牢!」
沈正在城外忙活了一天,眾人自然知道他的身份,是平安縣的縣令之子,等同於縣令。
那三人對視一眼,十分麻溜的就跪下來:「沈公子,這就是個誤會,我們也是餓狠了,才動手搶了這婦人的糧食……我們和這婦人孩子都是同鄉,互相之間有時候會分享食物,剛剛不過是動作粗魯了一些。」
沈正看著那婦人道:「若你要狀告這三人,本少爺可為你做主。」
那婦人垂下眼帘,這三個男人是流民中的領頭,還有許多小弟跟班,這一路走來,她是親眼看到這三人怎樣糟踐人命……好多三四歲的奶娃娃,就這樣進了這三人的肚子。
沈少爺能為她出頭一時,卻不能一直護著她。
她要是得罪了這三人,這三個人的小弟和跟班,會把她,以及她的孩子,吃的連渣滓都不剩。
想到這裡,婦人滿嘴苦澀,抱著孩子道:「回沈少爺,民婦和他們三個是同鄉,也是本家,一路相互扶持,剛剛確實是個誤會……」
沈正臉上浮現出恨鐵不成鋼。
他從不會強迫任何人做任何選擇。
他轉過身,取了兩碗粥,放在了婦人手中,然後繼續去忙活。
那婦人轉頭就將其中一碗遞給了那漢子。
「算你識相。」那漢子揪住了她的衣領子,「吃完了就來小樹林。」
婦人含淚點頭。
她將剩餘的一碗粥全部餵給了孩子,將孩子託付給熟悉的婦人,這才走向小樹林。
四五個漢子輪流舒服了之後,那婦人才腿腳不穩的從林子裡出來,一身狼狽,滿臉頹色。
小樹林裡,四五個漢子正在謀劃大計。
「天天只有兩碗粥,老子都喝膩了。」
「憑啥那些有錢人大魚大肉,我們只能喝點粥,這日子什麼時候是個頭。」
「城門緊閉,咱們也進不去,但是周邊的村子,還是可以試一試的。」
「就比如說大河村,這個村子有糧食,穗孺人也住在這村裡頭,據說皇上賞賜了無數金銀財寶。」
「咱們去干一票,干一把大的,搶走糧食和金銀財寶,再隨便找個地方躲起來,等風頭過去,後半輩子就再也不用發愁了。」
「就咱們五個人,太少了。」
「那就忽悠其他人跟著一起干,人多力量大,一定能踏平大河村!」
「找個冠冕堂皇的藉口,多的是人願意干,到時候不用躲著過日子。」
「……」
冬夜風很大。
風颳過樹林,發出呼呼呼的聲音。
大河村已經安靜下來了。
今天所有高熱的病人都退燒了,那些咳嗽的病人數量也減少了,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發展。
但不知道為什麼,程彎彎的心裡總是有些不安穩。
她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怕吵醒慧娘和孫女,乾脆披了一件衣服起來。
她的房間燒炕了,非常暖和,一推開門出去,一股寒風就從門口席捲而來,她立馬裹緊了兔毛披風,渾身上下都被裹的嚴嚴實實。
她走到院子裡,看到巡邏隊舉著火把從她家門口經過。
她有些驚訝的道:「小賀,怎麼是你在巡邏?」
賀霄是村里所有人眼中的賀師父,功夫極高,村裡的漢子都十分敬重賀霄,一些小事不會讓賀霄插手。
「今夜好像太安靜了。」賀霄面色沉凝,「總覺得會發生點什麼事,表姐,你鎖好門,緊閉門窗,天亮之前不可再出來了。」
程彎彎點頭:「你們也都小心點。」
她正要進屋,突然就見遠處,王永成大汗淋漓跑過來:「賀師父,不好了,大東山上有動靜,我躲著觀察了一下,至少上百人……」
賀霄的眼神一沉:「看來,流民終於暴動了。」
他一直就覺得這些流民會亂,那一天不到來,他的心就一直不踏實。
現在終於亂了,他的心反而安定了。
就像懸在頭頂的一把刀,終於落下。
他冷聲道:「通知下去,所有巡邏隊滅掉火把,利用樹影和夜色隱藏身形,將敵在暗,變成我在暗……」
王永成領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