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縣城門已關。
三四百個流民以破廟為中心聚攏,正城門口開設了粥棚,一天兩頓粥食供應,流民的情緒還算平穩。
但是病情在蔓延,流民中許多人一直都是病著,拖著病體咳個不停。
城內也因為流民進城過,上百人高熱咳嗽,四五個醫館全被擠爆了。
沈縣令坐在書房裡,正在看文書。
他的眼瞼下一片烏青,唇邊長了一圈鬍渣,一看就是整宿整宿未眠。
他手上的文書,是知府大人寄來的信件。 ❋
信中寫到,湖州上千流民帶來了嚴重的瘟疫,導致湖州城無數人染病,每天都有人死亡,昨天城內死亡人數達到巔峰,竟死了八人,從高熱到死亡,大概四五天的時間。
流民中病者更多,但是死亡人數沒這麼多,每天大概死一到兩人。
為了保護湖州,知府大人下令將所有流民驅趕出去,緊閉城門,將城內百姓分隔治療管理,至於那些流民,已經無力再管……信中強調,讓轄區內所有縣鎮效仿此法,控制瘟疫蔓延……
知府大人還寫道,湖州的所有退熱藥材都差不多售罄了,提出讓官府來管控藥材,統一熬藥治療……
沈縣令放下冗長的文書,捏了捏眉心。
昨日正兒遞來穗孺人的信件之後,他就立即讓衙役分別去了附近的縣鎮和村落,實施強制性的管控手段。
目前城內病源是控制住了,但,形勢還是很棘手。
第一,藥材消耗嚴重,麻黃、柴胡、羌活、桂枝等治療熱病的藥材差不多都賣空了,沒有藥,那些生病的人只能等死。
第二,城外那些流民,三四百人,每天還在增加,這麼多人,一天兩頓粥,縣衙很難再繼續供應下去。因為缺少藥材,城外的流民甚至都沒有資格接受治療。
這些人,也是一條一條鮮活的人命……
「大人!」
守城侍衛步履迅速走進來。
「這是穗孺人派人送來的信件,說是人命關天,耽誤不得!」
一聽到穗孺人三個字,沈縣令就像是吃了一枚安心丸,那滿心的煩躁瞬間煙消雲散。
他趕緊將包袱打開,取出厚厚一疊紙。
第一張紙上就詳細寫清楚了這些文稿具體記錄了什麼,竟是藥方,治療此次瘟疫的方子。
沈縣令的呼吸頓時就急促起來,手都抖了起來。
他一目十行開始看,中間大多是驗證過程,以及病人症狀……他直接翻到了最後一頁,是一副完整的方子。
若方子中包括麻黃柴胡等藥,他或許還要繼續頭疼。
但是!這方子與常用的退熱藥沒什麼干係,反倒用的是比較常見的一些清熱之藥,例如連翹金銀花等。
他以為穗孺人只懂田間之事,所以才能發現再生稻。
現在才知道,他太狹隘了。
「穗孺人……真是我的貴人……」
分隔管理之事,是穗孺人提出。
治病的藥方,也是穗孺人派人送過來。
平安縣能有穗孺人,是平安縣眾人之幸。
「來人!」
沈縣令大喝一聲,袁師爺弓著腰走進來。
「召集城內所有醫館大夫,管控所有藥材,統一熬藥分發下去。」他有條不紊的說道,「城內和城外,設兩個熬藥點,城內和城外的百姓,一視同仁……」
袁師爺錯愕:「可是大人,藥材不夠了,我問了仁德堂的大夫,說是全城所有的藥加起來,也只夠再用三五天而已,分一些出去給流民,兩日就告罄了……」
「換了方子。」沈縣令將藥方那張紙抽出來,「金銀花和連翹,平安縣轄區就能找到,黃芩先用著,缺口我來想法子。」
金銀花和連翹很是常見,村里山上就能找到,但黃芩是北方藥物,是從北方收購而來,城裡的醫館不可能備用太多,最多五天,黃芩也得告罄。
袁師爺拿著藥方有些遲疑:「這藥方,是哪位大夫寫的?」
「當然是我嬸子穗孺人。」沈正從門口走進來,「嬸子能把這個藥方交上來,就說明已經做了試驗,確實行之有效。」
袁師爺更加遲疑:「可、可穗孺人不是一介農婦嗎,農婦怎會懂醫理?」
「你不懂,不代表我嬸子也不懂。」沈正哼了一聲,開口道:「爹,像袁師爺這樣胡亂質疑的人實在是太多了,我建議,對外謊稱此藥方乃高人所撰,直接讓所有大夫配合熬藥即可,若非如此,那些大夫一定會一個個輪流質疑,沒那麼多時間來解釋了,救人要緊。」
袁師爺:「……」
他那是胡亂質疑嗎,分明是合理提出疑問!
沈縣令很是贊同沈正的建議。
他得儘快試一下這個方子,若是行之有效,今晚就讓人謄抄一份送到湖州去。
湖州那邊瘟疫更加嚴重,那邊控制不好,平安縣則會一直處在危險之中。
「袁師爺負責城內,我負責城外。」沈正開口道,「爹就負責鎮守縣衙,發號施令。」
沈縣令眉頭一皺:「不行,你不許瞎胡鬧。」
城外都是流民,一個不好就成了暴民,他怎麼可能會讓自己唯一的兒子身處暴民之中。
「程昭在大河村也在協助趙嬸子管控瘟病,我在平安縣城裡,自然也不能閒著。」沈正的眼神格外堅定,「守在城門口的那些侍衛,也是別人的兒子,他們的父母難道不心疼自己的孩子嗎,他們能去,為何我去不得?我是縣令大人的兒子,我去,才能向他們證明,平安縣沒有放棄任何一個人,那些流民才不會暴動。」
沈縣令直接呆住了。
他那個不成器的兒子,什麼時候,竟然懂了這麼多大道理。
他竟然,說不出一個反駁的字。
「老爹,我去了。」
沈正將口罩拉起來,戴上了帽子,大步邁出縣衙。
看著他的背影,沈縣令長長嘆了一口氣,兒子長大了懂事了,為何,他卻覺得惆悵起來了呢?
他正要坐下來繼續安排政務,剛走出去的袁師爺匆匆返回:「大人,不好了,城內又死人了!」
沈縣令猛地起身:「死了幾人?」
「死了四個人,都是服用了仁德堂的退熱藥,突然暴斃。」袁師爺心有餘悸,「之前的死者,是在治療過程中就死了,但今天這四人,分明已經退燒了,不知怎的就沒熬過來……死者家人在仁德堂大鬧……」
沈縣令面色沉凝:「也就是說,原來的方子確實有問題……不等晚上了,現在,袁師爺你就派人去湖州,將新方子稟報給知府大人,用不用這個方子,全憑知府大人自己決斷。還有,讓知府大人緊急從北方調一些黃芩過來……」
袁師爺拱手:「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