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
程彎彎家的院子已經開課了。
程昭讓孩子們自己在沙盤上練字,他帶著記錄下來的東西,跟著程彎彎還有里正去了田埂上。
橘色的夕陽灑落稻田,晚風吹拂而來,鄉間的莊稼田地像是一幅美好的畫卷,充滿了生命力和希望。
里正深吸一口氣,再次問道:「大山娘,你知道我是個沒啥想法的人,別人說啥我都會信,你說能有辦法治理蝗蟲,我是真的信了,你可別騙我這個老實人。」
程彎彎開口:「里正叔看看我侄兒寫的東西就知道我有沒有騙人了。」 ✧✿
程昭將一疊紙遞過去。
里正掃了一眼,字大部分都認識,主要都是數字,草藥多少多少,水多少多少,蝗蟲多少多少……看得懂,卻難以理解。
若這些是從別人嘴裡說出來,他少不得會質疑幾句。
但這是寫在紙上的,紙上的文字,對大河村的人來說,格外神聖,他們會無條件信奉。
「蘄艾能驅趕蝗蟲,馬纓丹能殺死蝗蟲。」程彎彎開口,「現在,我們就來試一試。」
里正吞了一口唾沫:「咋試?」
程彎彎笑道:「上回遇到縣令大人,大人提起了篝火誘捕法,不如幾種法子合併試試看。」
她早就備好了乾柴,堆在田埂上,這裡距離稻田有一米遠,中間隔了一條溝,算是防火帶,能控制火勢。
說話的這會兒,夕陽西下,晚霞散盡,暮色已經降臨了。
她用火摺子將乾柴點燃,火光照亮了這片地。
昆蟲是趨光性的物種,這邊一亮起火光,就有大片的蝗蟲嗡嗡嗡飛過來。
里正嚇得臉都白了。
他知道稻田裡最近有許多蝗蟲,卻沒想到,竟然有這麼多。
火堆之上,嗡嗡嗡全都是,像遮天蔽日一樣。
程彎彎的眉目也很凝重。
白日看到的是散居到處亂飛的蝗蟲,視覺上不會給人造成太大的衝擊,也就沒引起太多人的重視。
但晚上篝火一燒起來,所有的蝗蟲往一個方向飛,就能看出,蝗蟲已經漸漸開始群居成災了,必須及早扼殺。
縣令大人提到的法子裡,是用火光將蝗蟲引來,然後人力捕殺,用床單和大塊的布將蝗蟲罩下來,挖坑活埋殺死。
她有更便捷的法子。
她從腳邊的背簍里拿出馬纓丹,扔到了火堆里。
馬纓丹熬出來的水能殺蟲,燃燒出來的煙霧也可以殺蟲,但是煙霧會污染環境,現代人不會用這個法子。
在古代,環境污染這個概念都沒有,她不必在意這些。
她開口:「馬纓丹味道有些刺鼻,把口鼻捂住。」
三人用袖子捂住鼻子,就這麼一會兒的功夫,火光沖天,濃煙四散,剛剛還嗡嗡亂飛的蝗蟲,一隻一隻往下掉,地上很快就鋪了一層蝗蟲的屍體。
里正滿臉不可置信:「這、這……」
他無法找到了一個詞來形容自己此時此刻的心情。
馬纓丹的味道實在是有些刺鼻,他開始劇烈咳嗽起來。
而村裡的人看到這邊情況,也全都圍了過來。
漫天飛舞的蝗蟲篩糠一樣掉下來,落在人們的身上,曾深惡痛絕的害蟲,就這麼死在了濃煙之下。
眾人都在咳嗽,但不想走,他們想親眼看到蝗蟲死絕。
火勢漸漸小了,蝗蟲也慢慢消失了。
程彎彎開口道:「這只是一部分蝗蟲,在收割之前,我建議每天晚上都試試這個法子,能殺死多少是多少。」
「這也太難聞了。」張無賴的婆娘皺眉,聲音尖利,「這種味道都能把蝗蟲毒死,我們聞了這種味道會不會生病啊,大山娘,你可別把大傢伙都害慘了。」
程昭開口:「馬纓丹是有毒草藥,人誤食後會有中毒反應,其煙霧中也有少量毒素,致人咳嗽,重則嘔吐,不會有性命之憂。」
張無賴的婆娘一下就爆發了:「大山娘,你在村里燒毒物,是想毒死我們全村人嗎?」
其他村民也有些惴惴不安。
雖然殺死了這麼多蝗蟲是好事,可如果給自己的身體造成了傷害,也有些得不償失。
趙老太太從人群里擠出來,冷冷道:「怕自己被毒死的,那就關好門,不讓煙霧進去就是了……呵呵,我之前咋沒看到你們一個個這麼惜命,要是蝗蟲把稻子都吃光了,大家也會餓死,反正都是死,被毒死也好過被餓死。」
程昭咳了咳。
他是這裡唯一的讀書人,身上穿的衣服也跟其他人不一樣,他一咳嗽,周邊就自動安靜。
他開口道:「馬纓丹治蝗蟲,不一定通過燃燒,也可熬煮成水噴灑在稻子上,蝗蟲食之即亡,不過熬煮的比例需要掌握好,水多則藥性低,水少則費時費力。」
里正沒忍住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讀書人就是聰明,這要是我們大河村的孩子就好了。」
程昭有些不好意思的開口:「這法子是我二姑想出來的,我只是配合記錄,農事方面我也不太懂……」
里正只當他是謙虛,看向他的眼神里有多了幾分尊敬。
程彎彎開口道:「若是信得過我的人,可以明兒上午先去上山採集馬纓丹,下午來我家熬煮。」
馬纓丹有毒,煮過馬纓丹的鍋子不能再做飯,她只能把自己家那口破鍋貢獻出來。
晚上篝火誘殺蝗蟲,白日鴨子捕吃散居蝗蟲,再往稻子上噴灑農藥,多多少少應該能保住一些稻子。
村里人圍著程彎彎和里正漸漸走遠。
張無賴的婆娘氣的直跺腳。
她也不是非要跟程彎彎作對,她就是看不慣村里人全都圍捧程彎彎。
以前程彎彎就是個混不吝,村里人提起大山娘就紛紛搖頭,一直同情趙家的幾個孩子。
可現在呢,里正無論做啥事兒,竟然都去跟大山娘商量,而且大山娘說啥就是啥,一個頭髮長見識短的村婦,能懂啥子,還不是靠著會念書的侄兒。
那個程昭看起來真不錯,一表人才,說話斯斯文文,她娘家有個侄女,或許可以湊一對。
張婆娘的眸子閃了閃,一個主意上心頭。
田埂邊上的那堆火漸漸熄滅了,只有隱隱的火光。
清冷的月光下,東面的山上,一塊凸出來的岩石上,三四隻狼站在那處,幽幽綠眼在月光下發出深寒的冷光。
野狼畏懼火光,也畏懼人群,它們在山上佇立良久,最終還是散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