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青生的口袋忽然響起呼叫器的聲音,急促狹長,在黑色的夜晚格外刺耳。
懷表店老闆嚇了一跳,急忙鬆開抓住易青生的手,去摸他的口袋。
就是現在!
易青生肩膀下壓,原本抵在他太陽穴的槍現在正指著空氣。老闆也是當過兵的,反應力極快,立馬收回手,抓住易青生反手過來的手腕。
易青生心裡警鐘大響,非專業的他當然不是專業的人的對手,只是沒想到他的反應居然這麼快。
老闆想笑他自作聰明,身後的草叢一動,猛地竄出一個人來。
老闆甚至都還沒有看清是誰,就感覺自己的後背被人強行抱住,易青生這才得以脫手,敏捷轉身,往老闆的手腕上一按,槍應聲掉地。
時惜月一驚,瞪大了雙眼:「媽!」
易青生後退一步,這才發現衝出來的人是一個女人,雖然身上略顯狼狽,帶著一點灰色的在夜晚看不清的帽子,但她的五官非常好看,和時惜月長得很像。
老闆拼命掙扎,一下一下地用手肘擊打在時惜月母親的肩膀上,時惜月母親咬著牙,就算劇烈的疼痛也不放手。
易青生撿起老闆的槍,發現重量不對,這才發現這把槍其實是把假的。
他下意識摸向自己的後腰,那你的槍已經被老闆拿走了,應該就扔在後面的草叢旁。
易青生看過去,看見了一個小小的腦袋。
白晚舟撿起了他的配槍,想辦法要把配槍給他,可他們中間隔著老闆和時惜月的母親,白晚舟抱著槍不知所措。
時惜月的母親很快變沒了力氣,她的手被老闆打開,他第一反應也是找槍,回頭正好看見白晚舟拿著槍在身後。
「你們真是有夠狡猾的。」老闆低聲咒罵了一句,接著猛地向白晚舟撲過去。
「快躲開!」易青生喊道。
白晚舟轉身就要跑,可她哪裡比得過老闆,眼看老闆就要撲了上來。
時惜月的母親像是又受到了什麼刺激,在地上「啊」了一聲,猛地撲過去,抓住老闆的腳踝,老闆一下重心不穩跌倒在地。
「扔給我!」易青生朝白晚舟喊,一邊伸出手。
白晚舟嚇壞了,閉眼用力一扔,槍很重,她感覺自己沒有扔得太遠,心想著完了,睜開眼就看見易青生穩穩地接住了槍。
易青生飛快且熟練地打開槍鎖,指著老闆,一邊對白晚舟說:「幹得不錯。」
白晚舟很高興,但又很害怕,想要救時阿姨,又不知該如何下手。
但這種時候保護自己的安全才是最重要的,她不能在這裡成為新的人質,於是白晚舟抱著頭猛衝到時惜月身邊。
「媽的!」老闆看見易青生拿上了槍,靈機一動,換了個人質。
時惜月母親沒了力氣,生生被老闆從地上抓起來,他的指尖用了很大的力氣,時文珠感覺自己的手臂都要被抓斷了。
老闆擺出裸絞的姿態,他沒有武器,不代表他不能殺人。
時文珠被迫仰起下巴,喉嚨處有巨大的壓力,她只能張著嘴巴呼吸。
「你開槍的一瞬間我就會殺了她。」
「媽!」時惜月簡直都要衝上去。
易青生平靜地看著他,手上的槍沒有放下來半毫:「你覺得我會為了一個人質而放棄殺你嗎?」
似乎是聽到了意料之外的答案,老闆一愣,隨後哈哈大笑起來。
「易青生啊易青生,沒想到你是這種人?」
「不然你以為我是什麼樣人?」
「不如我們來測試一下?」老闆說,他手臂上的力氣加大,時文珠感覺自己要缺氧了,整張臉被憋得通紅,她用力的抓著老闆的手臂,手臂上被抓出一條一條的血條,可力氣依舊沒有減小。
易青生舉著槍,表情沒有絲毫變化,他想直接擊殺老闆,可這人精的很,完全將自己隱藏在了時文珠身後。
時惜月想要衝上去,卻被白晚舟緊緊抱住腿。
「媽!易青生,你救救我媽!」
「他不會殺了她的。」
易青生的聲音響起,很輕,輕的只有兩人能聽見,時惜月一愣,以為自己聽錯了,但她確實聽清了。
他的語氣淡淡,有些像是安慰的意味。
時惜月漸漸平靜下來,白晚舟怕她突然衝過去,還是用力抱著她的腿。
裸絞是個非常危險的招式,如果在這種體力完全壓制的情況下,幾秒鐘就足以讓人斷氣死亡。
時文珠的瞳孔逐漸渙散,眼看就要暈了過去,老闆這時突然放手,新鮮的空氣湧入她的鼻腔,她被空氣嗆了一嘴,劇烈地咳嗽起來。
時文珠咳嗽時帽子往旁邊斜了一點,露出的她的太陽穴旁邊沒有頭髮。
由於突然間的缺氧和吸氧,本就身體不好的時文珠腦袋一陣眩暈,昏迷了過去。
老闆冷哼一聲:「你還真見死不救啊。」
「所以你得到你想要的答案了。」易青生說:「你逃不掉的,距離我按下呼叫器已經過了一段時間,城裡的士兵馬上就要過來了,無論是你再想玩什麼把戲,趁現在趕緊玩完吧。」
老闆鬆開手,時文珠無力地跌落在地,在摔倒之前,老闆伸手扶了一下她,以至於讓她輕輕著地。
「我做這些只是需要錢,需要很多錢。」老闆說,他似乎已經放棄了掙扎,他就那麼站在原地,時文珠躺在他的腳邊,他平靜地訴說著自己所有的罪行。
這個五十多歲的男人,肩膀已經逐漸耷拉下來,再沒有以前挺拔的姿態,他的生活也再也回不了以前。
也許他早就想好了會有這麼一天被抓住,但在此時,他的心愿還沒有完成。
「我綁架了很多人,也得到了很多錢,可還是遠遠不夠。」
「你是為了湊時文珠的醫藥費,我猜得沒錯吧?」易青生拿著槍的手放下,他知道這個男人將沒有任何危險。
時惜月吸了一口氣,不敢相信。
她不敢相信孟叔叔做了這麼多壞事,居然是為了自己的媽媽。
媽媽放棄治療的那天,說她想要回到故鄉,於是時惜月提前結業,帶著媽媽從國外回來。
她知道媽媽的病沒得治了,因為治療需要大量的金錢,而他們已經將所有的錢花完,之後的日子只能等死。
最起碼,讓媽媽在故鄉離開也可以。
她們回到家,找到孟世昌,也就是懷表店的老闆,自從爸爸在戰後離開,他們母女二人就一直和孟世昌一起生活,後來去國外治病才離開,這期間孟世昌經常會打錢來給媽媽治病。
她們回國的事情沒有告訴孟世昌,在回到家的第一天,卻發現了不對勁的事情。
孟世昌居然在做著綁架別人子女的事情,勒索錢財。
她們阻止孟世昌,認為這一切是不對的,想要揭發他,可孟世昌覺得一切都無法回頭了,便把母女兩個打暈,分別關在了不同的地方。
在時惜月心裡,孟世昌是不在乎媽媽的,他殘忍地將媽媽關在了地窖。
只是她沒有想到,孟世昌之所以會將媽媽關在地窖,一方面也是為了給她治病,他利用從易青生那邊勒索來的錢找到了一批新藥,但藥物的副作用大,如果讓媽媽在外面接觸過多的硝煙,會產生過敏現象。
「她們是我戰友的女兒和妻子,戰友離開後將她們託付給了我,事到如今,她們早就不是什麼戰友的妻女,同樣是我的家人。」
「我虧欠戰友虧欠得太多,他是為了我而死的,每次想起他的臉,我就在想一定要將他的妻子救回來。」
「可治病需要很多很多的錢,於是我走上了這條路,並且再也無法回頭了。」
易青生側頭去看時惜月,發現她正悲傷地看著她除了媽媽以外最親的親人,雙手緊握成拳,眼底有些發紅。
孟世昌是個非常優秀的士兵,曾經的士兵,可現在卻走上了這麼一條不歸路。
「你騙人!」時惜月聲線有些顫抖:「你明明就不是為了我媽媽。」
「你是說那封信,對嗎?」孟世昌無力的笑了一下。
易青生回想起來,時惜月認罪的那天,一定是收到了孟世昌的信。
「因為我知道易青生一定會查明真相,到時他發現你不是嫌犯,就會把你放了。」
易青生眼皮動了一下。
「但是在這之前,我會向他再要一筆錢,所有的錢都治好了你媽媽之後,我會自首的。」
孟世昌真的把自己描得很黑,以至於時惜月現在才知道,他其實並不是真的要害自己的母親。
時惜月被易青生抓住,認罪的那天早上,她收到了所謂的那封家書。
孟世昌在信中威脅時惜月認罪,如果她不認罪,那麼時文珠就見不到明天的太陽。
但其實孟世昌從一開始就做了自首的打算。
他也許再綁十個人都拿不到這筆錢,但因為白晚舟的出現,他接近了易青生。
一切都要到頭了,他的綁架生涯也要結束了。
孟世昌低下頭,像個泄了氣的氣球。
士兵們舉著手電衝過來,將他按在地上,地下的士兵也被放出來,場面一片混亂,唯有三人站在那一動不動。
易青生手裡拿著槍,覺得那槍沉重無比。
白晚舟抱著時惜月的腿,甚至到這種時候都不願離開。
時惜月低著頭,月光從上面撒下來,看不見她的表情,只能看見一顆晶瑩剔透的淚水滴在地上,很快被地面吸收得消失不見。
這一天發生的事情太多了,多得讓人吸收不了。
……
綁架案正式落下帷幕,第二天,士兵們跟孟世昌確認細節,孟世昌將所有的細節都說出,他正式確定為犯人。
全城公告,從今天起,那個連環綁架案的犯人再不會出現。
和平城鎮每個人都很高興,尤其是那些有孩子的富商,他們對易氏集團更加信任,易青生的地位更加穩固。
懷表店被封鎖,一開始有人朝里扔雞蛋,後來懷表店門口安排了士兵站守,便沒有人再敢扔了。
易青生不是警督,沒有審查犯人的權利,確認是兇手後並提交給了督處,後續的事情他將不再參與。
一切都如往常一般沒有什麼區別,好像一切都回到正軌,又好像一切都沒有變化過。
這天早上,易老爺去易青生房間找他,卻發現房間空空如也,連個人影都沒有看見,那套易青生經常示人穿的西裝整整齊齊地被掛在衣櫃旁邊。
易老爺以為他去哪了,滿大廈找人,結果沒一個人知道他在哪。
「易青生!」
在人滿為患的大街上,一個帶著棕色卡其帽的青年站在一個糖炒板栗的攤前,他的背上還背著一個相機。
糖炒板栗剛出鍋,老闆正在給他用紙袋裝板栗,板栗是用鍋炒的,霧氣很大,沒有看清眼前的青年是誰,只覺得他氣宇不凡,於是便多看了兩眼。
易青生伸手掏了一顆板栗,剝開放入口中,很燙,但很好吃。
「小伙子,我這板栗很貴的,你要喜歡吃,我多送你兩顆可以,但你一直站在這兒吃了好幾顆了都。」
易青生笑了笑:「不好意思啊,沒吃早飯出來的,等會兒多結你一點錢。」
老闆正想吐槽,霧氣散去,他看清了面前青年的臉,嚇得差點把手裡的板栗撒出去:「易,易……」
易青生眯眼,伸出食指擺在唇前,做出一副安靜的模樣。
「噢噢!」老闆慌亂點頭。
他剛剛是說易青生了嗎?完蛋了完蛋了。
於是老闆手一抖,五塊錢的板栗硬生生給他裝成了十塊錢的分量。
易青生接過板栗,從口袋裡摸出一堆硬幣,他也沒數,就像清掃零錢一樣一股腦全塞給老闆。
不用數也知道,肯定是比二十塊錢多的。
老闆哪敢收易青生的錢,剛想把錢還給他,抬頭發現只剩下一個背著照相機瀟灑的背影。
易青生從老地方鑽洞出去,許久沒有從這裡出去,略顯生疏,沿著熟悉的路上山,別墅里有個身影在裡面跑動。
他甚至都還沒有走到門前,就聽見一個小女孩的聲音大喊。
「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