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照片

  有的人走了,還遺臭萬年。

  易璟慢慢蹲下,那高挑的身形變成小小的一團,她捂住臉,忍不住的嘆息。

  明明錯的不是她,承受錯誤的卻一直是她。

  剛才張復說的那些話,就像釘子一樣一直扎在易璟的心裡,她也無法反駁,因為他說的也不全是錯的。

  電視上那麼雷厲風行的外交官,現在蹲在地上,像是被拋棄的小動物。

  白晚舟走過去,在易璟旁邊蹲下,輕輕撫摸她的後背,試圖給她一點安慰。

  她的手因為剛才打張復麻了,但她似乎感覺不到掌心的痛,比起掌心的痛,心裡的痛更嚴重些。

  易璟吸了一口氣,手放下,臉上沒有表情變化,仿佛剛才什麼時候都沒有發生。

  白晚舟有些擔心:「你沒事吧?」

  「沒事,謝謝你。」

  易璟起身,頭也不回走回屋內,白晚舟心有餘悸地看了一眼張復離開的方向,搖搖頭,扭頭跟著易璟進屋。

  屋內,易松青和易俞景還在忙自己的事情,不知道他們有沒有聽見外面發生的事情,白晚舟也不打算說,估計易璟這個姐姐也不想讓弟弟們發現自己這麼難堪的事情。

  白晚舟摸了摸掌心,有些發燙。

  想到還有電子帖沒發完,她坐回茶几旁。

  易璟抱著一個箱子路過,輕聲叫白晚舟:「晚舟。」

  白晚舟迷茫抬起頭,易璟指了指樓上,讓她跟自己來。

  白晚舟瞥了一眼旁邊的易俞景,飛快起身,跟著易璟上樓。

  跟著易璟進了房間,她意識白晚舟在旁邊坐著,易璟手裡的是一個家庭醫藥箱,白晚舟沒地方坐,只能在地毯上盤腿坐下,坐下後,易璟從箱子裡拿出一個藥膏,與她面對面盤腿在地毯上坐下。

  白晚舟的掌心有些發紅,只能說是張復的臉皮太厚,連這種日子都能來噁心別人。

  易璟擠了一點藥膏,在手心揉熱,然後托起白晚舟的手,在她的手心輕輕揉搓,藥膏有些油,揉搓的時候能感覺到易璟的手掌溫度,也能感覺到她難以控制的雙手。

  易璟在發抖。

  也許是氣的,也許又是極度難過。

  易璟垂眸,纖長的睫毛擋住她那深如湖水的瞳孔,看不見裡面的漣漪,她睫毛顫了顫:「對不起,麻煩你幫我出頭了。」

  「沒什麼好對不起的。」白晚舟說,易璟每每揉搓自己掌心時,都會傳來一點刺痛,像針扎一般,提醒著自己,自己做的事情是正確的。

  「就算我不是易家的人,我只是一個路過的路人,我也會打他的,對不起的從來就不是你。」

  「手還痛嗎?」

  白晚舟搖搖頭,想到易璟現在正低著頭:「不痛了。」

  「我有時候在想,你如果真的是我的妹妹就好了。」易璟鬆開手,右手食指輕輕摸著自己左手的掌心,這是心事很多的表現。

  「這樣,這個家裡,至少還有一個人站在我這邊。」

  然後她忽然想起什麼,自嘲般地笑笑:「忘了,你也逃不過爸的安排。」

  白晚舟不知該說什麼安慰的話,只是拍拍她的肩膀。

  畢竟她沒有資格說什麼,對於這個家來說,自己已經是最幸運的了。

  「爸一定想不到會有這麼一天,他親自挑選的女婿會在他過世的這段時間發瘋。」

  易璟從出生開始就是易家的工具,她是長女,見世的第一天,迎接她的不是高興,而是無盡的嘆息。

  因為她是個女孩。

  也許有人會覺得,在大城市,在大家族,重男輕女也許就不會存在,其實不然,越是大的家族,越需要男丁繼承家業。

  她在嘆息中長大,從小到大,她聽過的最多的一句話就是「可惜是個女孩」。

  從她的性別定下來的一瞬間,她的人生就已經定好了,她始終是一個棋子,與別人聯姻的棋子。

  在易璟4歲的時候,易俞景出生了,帶著所有人的祝福出生,他享受了最好的教育,得到了最多的愛。

  易家有意將易俞景培養成繼承人,易璟不服氣,努力學習,想要告訴所有人她也是有資格成為繼承人的,可大家只是當她在自娛自樂。

  再後來,易松青出生了,易璟徹底失去了繼承權,國內的業務屬於易松青,國外的業務屬於易俞景,而她,只是一顆隨時可拋棄的「卒」。

  易家想要進軍政治界,於是易璟這顆棋子就發揮了作用,她被迫聯姻,嫁給了在政治上有頭有臉的角色,這場鬧劇才畫上了大家認為的完美的句號。

  易璟膽子很大,用生命威脅離婚,雖然她的命對他們來說一文不值,但張復是政治圈的人,不可能在家裡弄出人命,最後無奈,只能離婚。

  白晚舟有些難受,輕輕抱住了易璟。

  這是同為女孩的安慰。

  她們無能為力,因為這是國內。

  「現在你自由了,我真替你高興。」白晚舟說。

  易璟下巴搭在白晚舟肩膀上,輕輕點了點,白晚舟感覺肩膀上有一點熱氣,易璟好像流淚了。

  白晚舟更加用力抱住她,希望這是幸福的眼淚。

  第二天,葬禮正式舉行。

  一大早司機就帶著大家前往會場,一整排黑色的豪車,十分壯觀,第一輛車是裝有老爺子遺骨的領頭車。

  易知野早上才趕回來,白晚舟易松青易知野坐在一輛車上,易璟和易俞景坐在另一輛車上。

  這是個很詭異的場景,大家似乎沒有太過悲傷,就連坐在一起的人都是拼拼湊湊湊在一起的,就好比白晚舟和易松青。

  會場在老宅山腳下,已經有不少收到邀請函的人已經到了,大家端著酒,就如在宴會上一般,一邊喝酒一邊討論生意上的事宜,仿佛這並不是葬禮,而是一場有些特殊的交誼會。

  這也不是稀罕事,畢竟這個圈子能把一切都變成交誼會,大家都只有表面的情義。

  黑車開進會場時,大家才正了正色,走到門口去迎接。

  子女們不能坐車進入,白晚舟提了一下黑色長裙下車,易松青的手及時伸過來,她看了一眼易松青,兩人對視了半秒,很快移開視線。

  她將手搭在易松青手上,易松青微微用力,白晚舟便平穩下車,下車後,兩人沒有鬆手,相攜著進入會場。

  易知野作為唯一的孫子,一下車就被叫走,一直待在老爺子的遺體旁邊陪著。

  張復也來了,依舊帶著他的新女朋友。

  白晚舟看向易璟,她作為長女,和易俞景在遠處抱著易老爺子的遺像和牧師在溝通,沒有發現這邊。

  天空飄著小雨,會場給每個人發了一把黑色的長柄傘,傘在會場一朵朵綻開,像一片片烏雲,壓抑得無法呼吸。

  易松青左手拉著白晚舟,右手撐著傘橫在兩人中間,在牧師叫他們時慢慢走過去,這場葬禮就開始了。

  除了直系親屬,大家都坐在外面,有的人裝模作樣地摸了摸臉頰,像是在抹淚,可眼眶沒有一點水潤。

  流程走了一上午,下午選了適合下葬的時間,牧師才離開,易家的幾人留下招待客人。

  有不少是易老爺子生前的世交,他們被牧師領去看老爺子最後一眼,白晚舟覺得有些難受,獨自撐傘在一邊透氣。

  「養女也能參加葬禮?」

  女聲從她背後響起,白晚舟回頭看去,居然是張復的女朋友花花。

  她收回視線,懶得給表情。

  「這易老爺子也真是可憐,沒人真心為他離開傷心。」

  「我不介意在你的葬禮上真心地哭一哭。」白晚舟說。

  花花被懟,眼睛一瞪:「拽什麼?」

  「不過就是養女,沾了光和易松青結婚,現在還不是離婚了,易松青不愧是聰明人,知道和你這種人待一起也沒有任何價值。」

  白晚舟就知道一定會有人拿這件事說事:「你如果實在沒話說,可以去酒吧找牛郎陪你說話。」

  她是故意這麼說的,因為她之前無意間知道張復和花花是在酒吧認識的——而且是還沒和易璟離婚的時候。

  花花冷哼一聲,沒有因為白晚舟說的話而生氣,反而,她想到了一個更有意思的事情。

  她拿出手機,按了幾下,在屏幕上面摩擦。

  她憋著笑,聲音尖銳刺耳,那張紅唇一張一合:「我這裡有一張照片,你應該感興趣。」

  「你又玩哪出?」

  「不過,你看見這張照片,應該笑不出來了。」花花拿著手機擺了擺,屏幕上很晃,看不清具體是什麼東西,只知道上面有幾個人,可能是全家福之類的:「怎麼樣?要不要我發給你看看?」

  「不感興趣。」白晚舟說,她轉頭就走,正好看見易松青和易知野從內室出來,便直接朝他們的方向走過去。

  花花抽了抽嘴角,露出無法察覺的笑容。

  下午,雨越下越大,整個天空霧蒙蒙的,整個世界像是有人蓋了一層黑色的紗布。

  寒風吹過,白晚舟從里室拿了兩件黑色外套,一件自己穿,另一件給易璟。

  下葬地在山裡,但這座山很早之前就被易家收購,沒有濃密的樹,只有一望無際被當做高爾夫球場的草坪,所以下雨也不能阻止下葬的腳步,一切照計劃進行。

  他們坐著車從山腳往山上開,暴雨打濕玻璃,雨刮器一刷,很快又模糊,白晚舟坐在后座,往窗外看,什麼也看不清,雨水糊住了全部的視線,在窗戶上留下水漬。

  車內開著空調,絲絲冷風吹在身上,比外面更冷。

  不知為何,花花剛才的話很讓她在意,總覺得會有什麼不好的事情發生。

  客人的車跟在主人車後面,浩浩蕩蕩一整排車,每一輛都足夠買一個普通人的命。

  抵達易家公墓,司機淋著雨下車替易松青撐傘,門拉開的一瞬間,像是把蒙在耳邊的手拿開,雨水變得清晰,聲音大到貫穿耳膜。

  走來兩個保鏢,一個替白晚舟撐傘,一個替易知野撐傘,兩人一前一後走下車,這時才發現,在他們前面的車下來的人亂作一團。

  他們前面只有三輛車,一輛是載老爺子遺骨的車,一輛是葬禮的工作人員,還有一輛是載著易璟和易俞景的。

  遠遠看去,幾名工作人員慌亂地說些什麼,易璟難得勃然大怒。

  易松青被司機帶過去,白晚舟與旁邊的易知野對視一眼,也走了過去。

  「你們到底怎麼做事的?最重要的東西都能忘?」易璟罵道。

  工作人員連連鞠躬,雨水淋在身上也不顧,看上去像是急得滿頭大汗:「真的對不起,我們沒有第二次確認,是我們的問題,我們派人下去了,最快速度把老爺子的遺骨送上來。」

  「要是不見了,你們擔得了責嗎?」

  白晚舟聽明白了,說來說去,就是兩輛車都以為對方載了老爺子的遺骨,結果剛才下車一看,都沒有載。

  天空一聲悶雷,空氣變得有些稀薄。

  工作人員淋著雨站在旁邊,身上沒有一處的乾的,他們也很焦慮,急得左右走,這可是易家,他們真的惹不起。

  易松青拍了拍易璟的肩膀,讓她去旁邊休息一下。

  眾人被迫卡在公墓門口,沒有擋雨坪,大多數人都回到了車內,誰也不想把自己的高定弄髒。

  白晚舟感覺車內太悶了,接過保鏢的傘,自己一人站在邊上,過了一會兒,易知野也走過來,兩人就那麼站在路邊,看著瓢潑大雨,沒一個人說話。

  工作人員的車遲遲沒有上來,眾人有些等不及了,紛紛走出車子透氣,霧蒙蒙的雨景全是筆直的車燈。

  易知野忽然左右看起來,不知道在看什麼,他看了一圈,沉聲道:「保鏢。」

  兩名保鏢撐著傘靠近他們。

  白晚舟瞥了易知野一眼,不明白他要幹嘛。

  手機「叮咚」一聲,白晚舟拿起手機,是一個微信的好友申請,也許是客戶,她便沒有想太多,按了同意。

  同意的瞬間,那個微信發來了一張圖片,正是剛才花花手機里的那張。

  白晚舟心沒由來的一沉,點開照片,是一張合照,上面的中心位是剛結婚的易璟和張復,旁邊模模糊糊的照到了後面的人,後面的一個女人被虛化了,白晚舟的手卻突然抖了起來。

  那個女人,是她,準確來說,是原主,是完完全全原主的臉!

  「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