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番曼年輕時征戰四方,受了不少暗傷。前幾個月,烏番曼舊疾復發病重,他的手下找到我希望我為他治療。」
司空神醫幾乎是咬牙切齒,梨梨從未見過他還有這種濃烈激動的情緒。
「我親眼看著他差點屠了整個鎮子,那都是我們無數大夫拼盡全力救回來的人啊!這樣一個視無辜之人性命於砂礫的惡鬼,我怎麼可能會答應!」
後面的事很明了了,司空神醫聲名在外,大金人慾讓司空神醫為烏番曼治療。
司空神醫不願意為烏番曼救治,便借著出門採藥的名義出了遠門。
誰想到那些大金人窮追不捨,竟然一路追到了杏花村去。
見司空神醫態度堅決,大金人惱羞成怒,一劍殺死司空神醫。
好在當時司空神醫反應迅速,與要害差之毫厘,卻保住了他的命,又被梨梨和沈嘉豪發現,救了回去。
聽起來,這個烏番曼確實是個不值得救的人。
無論是在何時何地,殺害無辜百姓,更何論還是一些手無寸鐵、或病或傷的百姓。
在戰場上,這些軍規更是嚴令,儘管烏番曼戰功赫赫,卻視人命如草芥,絲毫不在乎什麼規矩,實在算不得什麼梟雄。
這也是司空神醫在看到那兩個大金人時第一反應不想救的原因。
梨梨顯然有自己的原因,司空神醫不會多問,但想到剛剛看到的那東西,皺了皺眉,道:「還有一件事你必須知道,那個小孩的胸口上有一個刺身圖騰,那是大金王室之人才會有的圖案。」
啥?
皇室之人?
這倒是梨梨沒想到的,她看出來那個小男孩和那個男人之間有親緣線,還想著那孩子是不是什麼將軍府小公子之類的呢。
沒想到,比這還要厲害?
梨梨猜測:「難道是大金的王儲?」
司空神醫點點頭:「大金王室子弟一出生就會被刻上特有的圖騰,直系血脈為黑色圖騰,宗室血脈為紅色圖騰。他是......黑色。」
梨梨思緒千迴百轉。
倒是沒多驚喜,畢竟她都和南晉的太子殿下認識了,現在撿個大金的小皇子又咋啦。
就是還不知道他是普通皇子還是太子。
但不管是哪一種,在大金的地位應該都不高吧?
又或者,是太受寵了,威脅到了別人,才被陷害算計?
否則,又怎麼會淪落至此,不得不躲到南晉來?
「梨梨知道了,謝謝司空爺爺告訴窩。」
司空神醫見她神色如常,並沒有改變主意的意思,不由得多嘴說了句:「你確定不再想想,要留下他們?他們或許是個麻煩,而且是不小的麻煩。」
「可是那個叔叔還得教窩大哥哥習武呢。」梨梨歪了歪腦袋,「不會有麻煩的。至少......十年之內不會有。」
司空神醫沉默半晌,不知道是說給自己聽,還是說給梨梨聽:「隨便吧。」
「砰!」
只聽「砰」的一聲脆響,瓷碗瞬間墜落在地,聲音尖銳而凌厲,仿佛一把利刃劃破寂靜的空氣,藏著這人的抗拒與警惕。
碎片向四周飛濺,與地面撞擊發出一連串噼里啪啦的聲響,這清脆的響聲驚動了外面的兩人。
梨梨進了左邊的屋子,就聽見那原本昏迷過去的小男孩怒道:「你走開,我不喝!」
細細聽了,才會發現,這一聲憤怒的怒吼下,藏著淡淡的恐懼與慌張。
沈嘉清有些生氣又委屈地蹲下來撿著瓷碗的碎片,小聲嘀咕:「你吼什麼吼,要不是我們救了你,你現在還不知道怎麼樣呢.....」
濃厚的藥味在不大的空間裡瀰漫開來,那沒什麼血色的小臉似乎懊惱了一下,依舊保持著警惕的神色。
瞪著沈嘉清,蜷縮在床角,像一隻露出兩顆尖牙的狼崽子。
再結合了下剛剛的猜測,梨梨越來越覺得,大金之內發生了些有趣的事情。
「哥哥,怎麼啦?」
梨梨掩上門,走過來幫他一起撿。
沈嘉清連忙搶過她手裡的瓷片,道:「你別動這些,會刮傷你的手的,讓四哥來就好,梨梨你去幫四哥拿個抹布過來吧?」
「好。」梨梨乖巧地尋了塊布過來,把地上打潑的藥擦掉。
床角處的小男孩一眨不眨地看著梨梨動作,似乎沒那麼害怕了。
沈嘉清嘀嘀咕咕地:「師父讓我給他熬了個藥方補補氣血,我可是親自盯著火足足小半個時辰呢,就這麼給我打翻了,真是氣死我了。」
梨梨瞧了眼床上的狼崽子,依舊是那副警惕的模樣,拽著被子遮住自己,和她對視。
梨梨朝他揚了個笑,轉頭小聲安慰沈嘉清:「哥哥辛苦啦,這個小哥哥肯定經歷了什麼很可怕的事還沒有緩過來,咱們不生氣了好不好?」
「也是。」沈嘉清回想了一下這小男孩之前渾身是血的樣子,覺得自己應該大人有大量,十分善解人意的說,「那好吧,那我再去給他盛一碗過來,梨梨你擦完就把布子放在旁邊,一會兒我去洗。」
「嗯嗯。」
沈嘉清出去了,追風和沈嘉豪正在另一間屋子守著那受重傷的男人,此刻屋子裡就剩下兩人。
狼崽子看著梨梨把地板擦乾淨,又看著她把布子放進了旁邊的水盆里,頭上的銀釵奪目。
梨梨見他看著自己,又不說話,無奈道:「小孩,你看什麼呢?」
狼崽子皺著眉,認真打量著這個只有他一半高的小糰子,鄭重其事地說出了今日的第一句話:「我不是小孩,我比你大,你應該叫我哥哥。」
梨梨莞爾:「啊,小孩哥哥,你好呀。」
不知道是不是梨梨的錯覺,面前的人好像嘴角抽搐了一下,最終什麼也沒說,默認了這個叫法。
梨梨搬了個小椅子坐在旁邊,看見他這充滿防禦性的姿勢,不由得點點頭:「不錯嘛,很有警覺呀。」
還有他昏迷前的最後一秒,還想著要拿劍試圖保護身後昏迷不醒的男人,果然是個好孩子呀。
狼崽子幾次欲言又止,總感覺梨梨的語氣怪怪的,好像他比她小一樣。
狼崽子兇狠道:「我舅舅呢,你們把他怎麼樣了?」
「你是說那個受了很嚴重的傷的叔叔嗎?」梨梨指了指外面,「他在隔壁屋子呢,你放心,只是皮外傷,失血過多昏迷的,司空爺爺已經把他治好啦。」
「真的?」狼崽子剛要說不信,突然意識到什麼,「司空......?難道,你說的是司空神醫司空岐?」
梨梨笑了笑,兩個小梨渦若隱若現:「是呀,我哥哥就是司空神醫的小徒弟哦。」
「那,那應該是好人吧?」狼崽子喃喃道,表情猶豫。
可是,可是聽說司空神醫因為拒絕給烏番曼治病被他的手下殺死了,現在這個司空神醫又是怎麼回事?
狼崽子偷偷抬眼看了下跟前坐得端端正正的小糰子,又想起自己昏迷前,那一團鵝黃色朝自己奔來。
是她救了他和舅舅......
這裡不是大金,這裡是南晉。
環視一圈,周圍擺放了不少藥材,各種不同的草藥味和剛剛打潑的藥香味混合在一起,給他一種莫名的安全感。
眼前也沒有凶神惡煞舉著大刀追殺他們的人,只有一個穿著鵝黃色衣裙的小糰子。
是她救了他。
狼崽子突發奇想,這衣裳的顏色可真好看,像小太陽,充滿了朝氣。
就像他昏迷前看見那抹鵝黃色靠近時,他還在想,會是誰派來殺他的呢?
原來,這是來救他的。
梨梨不知道他在想什麼,小孩的表情一會兒憤怒一會兒慶幸的,多彩得很。
「你們是被人追殺了?被誰?」
狼崽子低下頭,神色低落:「我也不知道被誰......也許是二哥,也許是三哥四哥,也有可能是哪個大臣吧......」
梨梨挑了挑眉,狼崽子才發覺自己一不小心說錯了話,趕緊轉移話題:「我還以為要死了呢,謝謝你救了我還有我舅舅。」
這拙劣的話題轉移無疑是欲蓋彌彰,梨梨也沒戳穿他,擺擺手道:「不是梨梨救了你們,是大哥哥和追風哥哥背你們回來的,人是司空爺爺救的。」
有什麼區別,要不是她發現了那洞穴里有人,他們也不會得救。
話說,他和舅舅躲在洞穴里好幾日,一直都沒有人發現過他們。
當時他也確信自己沒發出聲音,舅舅已經昏迷,更加不可能是舅舅的原因。
難道真是她看見了石頭挪動過,才知道裡面有人?
也不對。
她沒發現石頭的痕跡的時候就非常篤定的說洞穴里有人。
況且,一個三歲的小布丁,真的能有那麼敏銳?
「總之,謝謝你們。」
狼崽子看起來還是很低落。
嗯……為啥呢。
兄弟殘殺,還是權力鬥爭?
真是跟太子殿下相似呀。
梨梨安慰道:「沒事的小孩哥哥,不管遇到什麼,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呀,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活下去才有希望,才能有反擊的資本呀。」
明明是一個小布丁,怎麼大道理一套一套的?
像他母妃一樣……
母妃也總是喜歡用大道理教導他,他總是不愛聽。
好奇怪,一個小布丁的大道理,他莫名其妙聽進去了。
對,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他現在已經到了南晉,一切都能重新開始。
「你叫什麼?」狼崽子突然問。
梨梨莞爾:「梨梨,窩叫沈梨梨。你叫什麼?」
「沈梨梨?一簇梨花別枝頭,只此青綠映雪白......」狼崽子沉思片刻,抬起頭對上梨梨的眼睛,「沈葉,我叫沈葉。」
梨梨眨眨眼,這是他現取的名字,還是他這麼巧也姓沈?
她記得,大金的王室好像姓尉遲?
梨梨歪著腦袋,滿眼寫著不信:「尉遲葉?」
尉遲燁一僵,剛想問你怎麼知道,猛然想起自己胸前的圖騰,臉漲得通紅,捂著胸口:「你你你,你小小年紀,一個女娃,怎麼能看男人的身子!」
「不是梨梨,是司空爺爺告訴梨梨的。」
尉遲燁鬆了口氣,隨即又悄悄打量起她來。
他們知道他的身份,會不會不要他?
他不想再回去那個地方了,他什麼都不懂,什麼都不會,這具八歲的軀體根本就不能做出什麼事來,只能成為大哥的拖累!
母妃為了護他丟了性命,大哥為了護他日日與多方勢力周旋深陷計謀之中,舅舅為了護他身受重傷差點也......!
他是個廢物,是個拖累,他不能再回到大金了。
他寧願不要做什麼皇子,也不要再害得身邊人非死即傷。
倒下去的時候他甚至在想,死了也好,死了就不會再讓那麼多人掛念他,費盡心思護他周全了。
可是他被這小糰子救了。
他要重新開始,哪怕是一輩子在這南晉隱姓埋名做個普通人,也比回到大金,參與那血雨腥風,做大哥的累贅好。
「我叫尉遲燁,是大金的五皇子,我的母妃是曾經的貴妃,母家上官一族十分強盛,我外公是丞相,舅舅是將軍,我母妃也因此極受寵愛,誕下長子——也就是我大哥,後來又有了我。」
尉遲燁低聲道。
梨梨坐直身子,心裡雀躍。
一天得聽兩個故事!
「正因如此,皇后十分忌憚上官一族,儘管太子是出自皇后膝下的三皇子,我大哥也從未有過鬥爭之意,仍舊處處被提防、針對。
過去還好,父皇眼下,頂多只是家族朝堂之間的明嘲暗諷明爭暗鬥。可一年前,父皇病重,皇后一族開始揣揣不安,生怕勢力龐大的上官一族趁機奪位,便趁著父皇病重給上官一族安了許多莫須有的帽子。
半年前,烏番曼也突然病重,烏番曼是皇后一族的忠實簇擁者,烏番曼一倒,皇后便更加風聲鶴唳,試圖從我下手逼迫我大哥,後來為了保護我,連我母妃也…….」
碩大的淚珠順著臉頰流下,尉遲燁滿臉懊色,調整了下心情,又接著道:「經歷此番,我大哥不得不立起來,保護我,保護上官一族,從此與皇后一脈斡旋。可除了皇后一族,二皇子、四皇子也一直在暗中監視,想要坐收漁翁之利。
就在上個月,我大哥被人污衊,深陷困境,無暇顧及我,怕護不住我,便拜託了舅舅將我帶去軍中避風頭。可沒想到,這正中了對方的下懷,我們剛到半路,便遭遇伏擊、埋殺,舅舅帶著我一路逃到邊關,最後逃到了南晉,又一路躲避,最後到了那洞穴里躲著。
舅舅身受重傷,堅持了幾日,今早還想撐著出去給我捕魚吃,就昏迷了過去……
後來,就被你們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