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婆子心下更是熨帖,這些雖只是野菜菌子,卻也足見用了心。
也不怪鄭家人驚訝如斯,朝廷連年征戰,對鐵器的管控極為嚴苛,除了必要的農具和菜刀,普通老百姓一輩子也用不起鐵鍋。
沒了鐵鍋,便與炒爆熘炸煎統統無緣。
陶釜不是不能炒菜,但土窯燒制技術有限,用不了幾次鍋就能開裂,再者炒菜得放油,老百姓根本捨不得。
是以,這裡的人做菜都和姜氏一個路數,洗乾淨扔進陶鍋里煮熟就成,故而很多野菜自帶的酸澀味都難以去除。
如今吃到許櫻桃精心處理後的野菜,自然驚艷不已。
見二兒媳趙氏一筷又一筷地夾著蘇子葉,周婆子板起臉:「老二媳婦,早先讓你編草墊你還不樂意,現在吃著可還香?」
趙氏臉一紅,訕訕道:「娘,我就是嘴碎,但該出的力一點沒少出,不信您問大嫂。」
小周氏笑著點頭:「就屬弟妹出力最多,比我還多編了好些張呢。」
小周氏是周婆子的娘家侄女,性子溫和,人也老實,她既然這麼說,周婆子自也不必再敲打二兒媳,一家人繼續和樂融融吃飯。
另一邊,許櫻桃也和娘仨吃完了午食。
除了她做的那幾樣小菜,另外加了個豆面蘑菇野菜湯。
雖說吃飽了,可這種吃法只能刮油,沒法長肉,許櫻桃前所未有的渴望碳水化合物和脂肪。
咂咂嘴,望望天,長空高遠,秋意漸濃,該是山貨成熟的時節了。
許櫻桃轉頭看向正在整理院中草墊的姜氏,笑得眉眼彎彎:「娘,咱們後山可有板栗?」
姜氏手上動作一頓,也面露喜色:「你不說我倒忘了,山中栗子該熟了,這幾日大家都忙著曬穀子,等幾日怕是都要進山。」
家家戶戶都不富裕,像板栗這種飽腹感強能替代糧食的食物,自然成為了村民們眼中的香餑餑,各家都不會放過。
「那等阿文叔修補好屋頂,咱們就進山去撿栗子。」
姜氏哪有不應的。
才收拾完灶屋,鄭家母子又來幫著修補屋頂,許櫻桃忙給兩人倒了兩碗涼白開。
姜氏迎上前:「嬸子,這大熱的天,怎麼不歇個晌午覺再過來?不然就在我家將就一下可好?」
周婆子擺擺手,將裝著乾淨碗的籃子遞給姜氏:「知道你家明日還得去鎮上做買賣,我讓阿文趕緊弄完,你們也好去做準備。」
姜氏感動的不知道說什麼好。
許櫻桃指揮兩個小的搬凳子,自己則端著白開水上前:「周阿奶,那些小菜吃著可還順口?」
周婆子見到她就開心,笑得眼角皺紋都深了幾分:「順口,再順口不過,尤其那蘇子葉,又香又入味,你趙嬸最愛吃。」
許櫻桃莞爾:「這簡單,您下回摘了蘇子葉,洗淨後先蒸上片刻,再調個醬料一張張抹勻便是。」
在周婆子還未反應過來之際,許櫻桃順便也將醬料調製方法也吐露了個一乾二淨。
周婆子驚愕地說不出話。
謝柏見大嫂輕易就將醃蘇子葉的方子講了出去,不由得有些心疼。
那般好吃的小菜,做出來賣錢定然能賺不少呢。
「你這傻丫頭!」周婆子輕拍了一把許櫻桃的胳膊,又好氣又好笑道,「明明看著鬼靈精,這腦瓜子咋就這麼憨,吃食方子哪能輕易說出來。」
許櫻桃就笑:「您家對我們有恩,我們實在無以為報,如今好不容易能借著這醃菜方子略表心意,您千萬別嫌棄,這醃料方子,不僅醃蘇子葉是一絕,用來醃製其他瓜菜也都很好吃。」
周婆子望著許櫻桃,眼中的喜愛之情溢於言表:「真是個好孩子。」
隨後,她轉向姜氏,語重心長地說:「你是有福之人,雖然失去了小松,但卻得了這般好個兒媳,得好好待她。」
聽人驟然提起大兒子,姜氏心中泛起一陣酸楚,但她迅速調整情緒,強忍著淚水點了點頭:「嬸子說得是。」
半個時辰後,屋頂修繕完成,鄭文拍著胸脯保證,如今這屋頂不出意外撐個兩三年絕對沒問題。
足夠了。
許櫻桃抬頭望著厚實的茅草,兩三年足夠她賺夠錢,重新為屋頂換上更結實的瓦片。
送走周婆子母子,一家人背上背簍進了山。
板栗樹生長在山林深處,平時除了獵戶,很少有人會到訪。
一路走下來,可謂是收穫滿滿,除了八月瓜,還有野獼猴桃、五味子、拐棗、桃金孃……一家人吃了個肚圓,還摘了滿滿一背簍,被謝梨搶著背了。
又走了大約兩刻鐘,姜氏指了指前方一棵高大的樹木,笑道:「瞧,那就是。」
許櫻桃順著姜氏的手指望去,眼睛一亮。
板栗樹!
只見高約十幾米樹冠上,密密麻麻地掛滿了黃綠色的小「刺球」,每一個都孕育著飽滿圓潤的板栗,仿佛在向他們招手。
「哇——」謝梨驚呼出聲,歡笑著朝板栗樹奔跑過去。
「快來看,地上也掉了好多!」她興奮喊道。
落在地上的板栗雖然開了口,卻包裹著一層扎手的刺殼,但顯然兄妹倆從前就是撿慣了的,只需用兩隻腳踩著外殼用力一扯,便露出了其中的栗果。
四人齊心協力,不多時便收穫了兩大背簍的板栗,由姜氏和謝柏背了去。
許櫻桃心知這是大家怕她受累專門照顧她,心中湧起陣陣暖意。
如今四個背簍裝滿了三個,剩下那個自然要用來裝臭黃荊葉。
臭黃荊很是常見,基本上走個百十米就能看見一株,快到家前隨便薅一薅就能摘滿一背簍。
摘到最後,許櫻桃專門留了些許位置,又從謝柏的背簍中捧了幾捧板栗到自己背簍中,既能幫他分擔些許重量,又能遮蓋住葉子。
他們如今要靠著這葉子安身立命,自然要遮掩一些。
四人說說笑笑往家走去,卻與陳氏在山道上不期而遇,雙方都覺晦氣不已。
陳氏是上山來砍柴的。
原本這活兒落不到她頭上,可她實在心癢,不親眼看到二房的屋頂被修繕成啥樣,她今晚怕是都睡不著覺。
是以,她藉口要去山中撿柴,頂了大兒子的位置,跟著大兒媳一道進了山。
待看到那厚實的茅草屋頂時,陳氏的白眼都快翻上了天。
她狠狠啐了一口,暗罵鄭家人咸吃蘿蔔淡操心,這才垮著一張臉繼續往山道走。
好巧不巧,偏偏就遇到了滿載而歸的一家人。
陳氏先是一怔,隨即撇著嘴陰陽怪氣道:「春花啊,你四弟晌午才鬧著要吃野栗子,我還尋思明日進山撿呢,這下倒好,有些窮鬼真是雁過拔毛,山上的野栗子,怕是都被他們嚯嚯沒了!」
吳春花自打看到二房一行人時,便知事情不妙,此時聽自家婆婆話里夾槍帶棒,更覺糟糕。
她賠著笑臉叫了姜氏一聲二嬸,又扯了扯陳氏的衣袖:「娘,咱們快些進山吧,再晚天就黑了。」
姜氏面對陳氏的挖苦,本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則,自然不會正面硬剛。
可許櫻桃斷不是當受氣包的性子。
她彎起唇角,笑得一臉真誠:「小寶也想吃栗子?這不就巧了嘛,方才我還和我娘商量來著,待會下了山,便送些栗子去大伯娘家。」
「憋啥壞水呢?」陳氏當即一臉警惕,不信二房會主動給她家送吃食。
許櫻桃笑容更深:「瞧大伯娘說的,雖然分了家,但打斷骨頭連著筋,都還是一家人,我們家太窮吃不起糧食,就想著能不能用二斤野栗子,去大伯娘家換一升穀子。」
「沒可能!」
陳氏拒絕的那叫一個乾脆利落,唾沫星子從嘴裡直飛而出,由於聲音太過響亮,還在山林中起了回聲。
可真是想得美,用撿來的栗子換他們辛苦種出來的糧食,咋就不上天呢!
許櫻桃心下暗笑。
換穀子這種事,本就是她隨口說說而已,見陳氏這種反應,她更是起了逗弄的心思。
許櫻桃一臉遺憾,繼續拿話戳她:「哎,兩斤嫌少,三斤總行吧?我這就去找大伯,也不多借,就借個四五升。」
她說著就要邁步往前走。
陳氏當即就炸了:「姜氏!管管你兒媳!」
若這死丫頭是她家的人,她已經一巴掌招呼上去了。
姜氏怯聲怯氣開了口:「那,那不然我們少借兩升可好?」
陳氏險些氣吐血,跳著腳罵道:「借你奶奶個腿兒!我道你們婆媳昨日在我家門前晃悠個啥,原來是打上了我家糧食的主意,老娘告訴你們,沒門!」
說完陳氏將柴刀往吳春花手中一塞,著急忙慌就下了山。
這事由不得她不重視,畢竟她男人見她不在家,真做得出給二房借糧的事。
陳氏一走,留下吳春花站在原地,尷尬到腳趾摳地,她朝姜氏努力擠出個笑容:「二嬸,您別和我娘計較。」
姜氏面對小輩一向和藹,她笑了笑,順手從謝柏背簍里抓了一把板栗遞過去:「我跟她計較啥,你拿著吃。」
見吳春花不敢伸手接,姜氏直接往她手上一塞,招呼三個小的下了山。
待走出一段距離,一家人才忍不住笑起來。
起初是許櫻桃起了個頭,緊接著姜氏也跟著笑,而後一個傳染一個,一家人直笑得流淚走不動道。
這是這麼長時間來,一家人頭一回笑得這般暢快。
總算到了家,首要大事當然是煮板栗解饞。
晌午吃進肚子裡的吃食早已消化的差不多,此時急需補充熱量。
板栗生吃熟吃皆可,只不過生板栗吃多了會消化不良,熟板栗卻可以健脾和胃,對於長期營養不良的人而言,再合適不過。
無需剝殼,只需將板栗洗淨,再用刀在板栗殼上劃個十字刀,便可放入清水燉煮。
大約兩刻鐘左右,滿灶屋便飄散著栗子香甜濃郁的氣味,謝梨頓覺手中的野果都不香了。
小姑娘守在灶台邊早已望眼欲穿,許櫻桃也忍不住咽了好幾次口水。
這可是熱量足足超過米飯饅頭兩倍、且能快速補充能量的板栗啊,誰又能拒絕得了呢?
故而板栗一出鍋,幾人都顧不上燙,抓起一個板栗在手中來回倒騰幾下,便拆殼入腹。
「好甜!」許櫻桃由衷讚嘆。
野板栗看起來個頭小小其貌不揚,卻比她從前吃過的所有板栗都要更甜、更綿軟。
甜食能喚起人中心的幸福感,十幾顆板栗下肚,許櫻桃發出滿足的喟嘆。
曾幾何時,她為了控制體重,對這類高熱量食物避之不及,如今她恨不得給自己一拳。
人吶,總是在失去後才懂得珍惜。
見姜氏單獨裝了兩碗栗子放在一旁,許櫻桃順嘴問道:「這兩碗是要給鄭家送去的?」
姜氏有些遲疑:「有一碗是給小寶的……」說到最後她也自覺沒了底氣,聲音越來越小。
許櫻桃一陣無語。
方才姜氏陪著她演戲,她還當麵團一樣的人總算硬氣了起來,豈料扭頭又不忘討好大房。
可讓她好好體驗了一把何為恨鐵不成鋼。
然而轉念一想,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想要扭轉一個成年人的性格,絕非一朝一夕就能成功。
罷了,慢慢來吧。
許櫻桃剛打算勸一勸姜氏,就見謝柏不聲不響站起身,端起一碗板栗直接倒回了簸箕里。
「山上有的是,想吃讓他們自己去摘。」謝柏板著小臉,清亮的眸子裡浮現出幾分冷意。
謝梨嘴裡塞滿了栗仁,也含混不清附和:「就是,咱家都不夠吃,還管謝寶幹嘛!」
姜氏神色微窘,吞吞吐吐道:「可咱家到底欠著你大伯家二百文。」
許櫻桃揉了揉眉心,語重心長道:「娘,我知曉您過意不去,可咱們只是欠了錢,又不是賣身為奴,沒道理成日低聲下氣去討好,再者,大伯娘次次見面都對咱們惡語相向,咱沒問她要精神損失費都算咱們仁義,您還巴巴往他們家送東西,不信您就送一碗試試,我保證大伯娘不僅不會領情,還會認為咱家這是無事獻殷勤想借糧,不被攆出來都不錯了。」
姜氏又一次偏離了重點:「精神損失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