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1章 不知廉恥

  早上頭一堂課,照例是文夫子的。

  文夫子年近四十,風度翩翩,剛一進來就布置下了今日小測。

  「咱們學了這幾日,也該考考你們有無進益,給你們一刻鐘的時間,就在春夏秋冬之中,自選一個為題,作詩一首,若是太難,只作兩句也可。」

  文夫子面帶和煦,說完,就腳底抹油溜出了學堂。

  急著去隔壁偏殿用早飯。

  這時,香噴噴的肉味兒飄進了學堂,文英的肚子也不爭氣地叫了起來。

  周綿綿豎著小耳朵一聽,就知文英定是起晚了,早上又沒吃飯。

  她翻出帶著淡淡胰子香味兒的書兜,從裡面取了塊棗泥糕,朝後面遞去。

  「文英~快吃這個墊墊肚吧,早上我娘做了肉粥配鹹鴨蛋,咱們文夫子肯定是去吃了,我知你也愛喝肉粥,就讓我娘給你也留了一碗,在大鍋里溫著呢。」周綿綿抻著小脖頸,朝後桌說道。

  文英兩隻小手肉滾滾的,趕忙偷摸接下。

  「謝謝綿綿,就知你最好啦!」她咽咽口水道。

  然後就鑽到桌子底下,小口地咬了起來,很快一塊點心進肚,衣襟上也沾滿了渣渣。

  吃了個半飽後,綿綿又從水囊里倒了些羊奶茶,兩個丫頭嘬嘬地喝個夠,這才開始想作詩的事兒。

  而此時,坐在最後的韓碧蓮,已經邊思忖邊在紙上開寫。

  她鄙夷地撇過嘴角。

  呵,兩個飯桶!

  就這般貪吃還配當縣主呢,怕不是個飯桶縣主。

  今個兒她非要好好作詩一首。

  既要狠狠壓過周綿綿一頭。

  還得洗一洗先前文夫子對自己的不佳印象。

  過了不知多久,文夫子終於用飯回來了,他拿著帕子揩了嘴和臉,隨即看向大家。

  「都作得如何了?可有眉目?」

  周綿綿還未動筆,正握著筆桿子亂啃,像是幼崽磨牙一般。

  倒是三郎興奮極了,急著要展示「夫子夫子,我作好了,請您點評。」

  文夫子點頭示意他先來。

  三郎聲如洪鐘道「春鳥喳喳喳,夏蠅嗡嗡嗡,秋蛙呱呱呱,冬豬哼哼哼!」

  「我作的詩,春夏秋冬四季都全乎了,夫子看好不好。」

  這話一出,學堂內頓時爆出一陣笑聲。

  周綿綿啃著筆桿都笑出哈喇子泡兒了。

  文英則捂著肚子,都笑得從凳子上禿嚕到桌底下了。

  三郎還不知有何不妥,忙問「夫子,您快點評呀,三郎作的可算得上好詩?」

  文夫子憋著笑,過來拍拍他肩膀「那個,勇於頭一個發言就是好的,至於你作的這個嘛……既不押韻,又過於白話,還是先聽聽別人的吧。」

  這時,正好周四郎也急巴巴地舉起小手。

  腳丫子還急得直跺地。

  文夫子像解脫了一般,趕忙叫他「四郎也作好了?那你快讀來聽聽。」

  「夫子……」四郎小臉兒憋得爆紅,肚子裡嘰里咕嚕地翻江倒海「四郎、四郎還沒作好呢……」

  「那你這是要……」

  「四郎是要去茅房!早上奶給我剝的那鹹鴨蛋,好像是個臭的!肚子疼!」周四郎再也憋不住,話沒說完就往外跑。

  文夫子滿臉凌亂。

  學堂內又是一陣鬨笑。

  看著這鬧笑話的兄弟倆,韓碧蓮不屑地撇撇嘴角,鄉下小子就是鄉下小子!

  若不是看在周二郎有點出息的份上,她才懶得貴腳踏賤地。

  這時,文夫子嘆口氣道「怎麼,就沒人能通過這次小測嗎?今日若是有誰作的詩最好,那我便送出一本柳屏文集做獎賞。」

  韓碧蓮一聽,忙撲通站起。

  「夫子,您說的,可是如今京城最負盛名的那個文人柳屏?」她眼睛都亮了。

  文夫子頷首道「正是,他的文集可不好弄,韓家小姐,你要試一試?」

  韓碧蓮心底激動萬分。

  聽聞那柳屏最是出眾,今年不過十七,文采卻卓然非凡,就連皇上都曾誇讚過他的才情。

  而最難得的,是他外形也很俊美,京城傾心於他的女子不少。

  就連韓碧蓮自己,也在閨閣內藏了他的畫像。

  韓碧蓮雙頰一紅,趕緊賣弄起來「碧蓮平日裡最愛讀詩作賦,今日,就拋磚引玉,望夫子不嫌。」

  在文夫子點了頭後,韓碧蓮這便舌燦蓮花,說出一連串的詩句。

  皆是早在家中聽她爹作的。

  除了華麗辭藻的堆砌,就是些無病呻吟,乍一看挺唬人,細聽卻很是無味。

  文夫子臉色稍稍滯了下,這幾句可都是講男人愛慕女嬌娥之作,怎可能是個姑娘家作的……

  「夫子,不知碧蓮作得可好,可能得了您的柳屏文集?」韓碧蓮急著發問。

  文夫子不好戳破於她。♔🏆 6❾𝔰Ĥù𝔁.𝒸𝔬ϻ 🔥⛵

  於是便緩言道「不錯,都是好詩,只是缺了幾分……嗯……新意,且再聽聽其他人的吧。」

  周綿綿扭頭看去,缺乏新意?

  這不就是委婉說她剽竊嗎。

  只是韓碧蓮似乎沒聽出來。

  她信心十足地坐下,不信這裡有誰還能比她爹更厲害的。

  這時,文夫子回身看向綿綿,笑道「縣主想了這麼久,也該作上半首了吧。」

  周綿綿小身子乖乖站起「嗯嗯!綿綿想好了,這次就以秋為題。」

  「縣主請。」

  綿綿聲音脆脆地開口「晨昏無閒時,田間萬顆粟,腹中無飢者,卻非耕農夫。」

  此詩一出,文夫子的瞳中頓時一亮。

  他像不敢信自己耳朵似的,忙上前道「綿綿,這詩可是你一個人所作?」

  「自然是了,綿綿可不竊詩。」周綿綿一本正經地點著腦瓜。

  這是她剛想出來的,比雞窩裡的雞蛋,還要新鮮熱乎著呢。

  文夫子心臟砰砰直跳「那你是如何想到要作此詩?」

  周綿綿眨著清澈的圓溜眼睛「因為四叔這些天總去地里,回來時累得一身臭汗,他卻從不抱怨,只說眼下種地對於自家不過是消遣,比那些以種地為生的普通百姓要有福多了,綿綿跟家裡人逃過荒,所以就想到那些農戶們的不易,就作了此詩。」

  這詩說的,正是農戶們辛苦勞作,秋收時雖田間滿是糧食,可到頭吃飽喝足者,卻反倒不是他們。

  一下子,文夫子只覺有什麼東西,衝擊了心窩口一下。

  讓他心頭熱烘烘的。

  文夫子顫著雙手,忙拿過柳屏文集。

  「好詩,這真是好詩,雖用詞還可以更佳,但你不過五歲就能有這胸懷,實屬不易,比那些只知堆雅詞的要強上百倍。」文夫子的眼圈都紅了。

  只覺來這一趟來周家學堂,屬實是來對地方了。

  可這時,韓碧蓮卻不服氣了。

  她一下子站起來,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文集「夫子,周綿綿作的詩不對!明明說好以春夏秋冬其中之一為題的,她的詩里哪裡有秋天啊!」

  周綿綿收下文集,納悶地轉過頭「你竟聽不出來此詩有秋?」

  「哪裡有?」韓碧蓮忍著急色。

  秋天,不就應該是講秋風瑟瑟,楓葉火紅之類的嗎。

  周綿綿鄙夷地搖著腦袋,一對雙丫髻跟著晃來晃去。

  「竟連詩中講了秋收都聽不出,以你的水平來看,方才那幾句,綿綿很懷疑到底是不是你自己作的。」

  「你……」韓碧蓮心虛地短了口氣。

  文夫子也晃晃頭。

  只覺這韓家小姐徒勞有個文人爹了。

  韓碧蓮想起爹的囑咐,本想忍了,可一想到那本柳屏文集,她就還是抓耳撓腮似的難受。

  最後韓碧蓮只好道「文夫子,碧蓮不知哪裡不如縣主,更不能就這麼輸了柳屏公子的文集,為表公正,還請您重新出題,我要跟縣主再比一次。」

  聞言,文夫子本不願聽她的。

  正要命她坐下聽講。

  不過周綿綿卻想讓她輸得明白,於是舉著軟乎的小手,主動請纓。

  「夫子,我願意跟韓家小姐單獨比上一比,這次誰贏了,這本文集就歸誰!」周綿綿呲著小白牙兒,爽快道。

  見狀,文夫子便終於同意。

  而此時,聽聞綿綿要和韓碧蓮對詩,大郎和二郎生怕妹妹被欺負,趕緊跑過來助陣。

  韓夫子和趙夫子也聞訊過來,想一觀究竟。

  人既多了,周綿綿為了公正,索性讓三位夫子各出一題,由她和韓碧蓮每次各作詩四句。

  前兩輪,是文夫子和趙夫子先來,分別出了和糧食、雨雪的題。

  韓碧蓮仗著背過些她爹的爛詩,在用詞上倒算成熟,堪堪和綿綿打了個平手。

  等到最後一輪,便是韓夫子來了。

  韓夫子板著老臉,裝腔作勢「今日乃十五,那便請兩位作首和「月」有關的詩吧。」

  這話一出,二郎頓時看向綿綿。

  昨夜他剛指導綿綿作了首賞月詩,現下拿來正好不過。

  周綿綿也心領神會,抱起短胳膊,這就嘴皮子麻利地先對上四句。

  因被二郎改過韻腳,此詩水平高出前面一籌,立馬就贏得了文、趙二位夫子的稱讚。

  而在韓夫子目光催促下,韓碧蓮咬緊了嘴唇,臉頰憋得通紅。

  她要贏!

  不然豈不是被人恥笑白長了十二歲。

  況且,柳屏文集也一定不能糟蹋在周綿綿手裡。

  於是她絞盡腦汁,終於想起藏在爹詩冊最後的一作,那首看起來甚好。

  若是拿來用,定能壓過周綿綿!

  韓碧蓮喘了口粗氣,自信道「那就給各位夫子獻醜了,請聽。」

  「春嬌厭拘束,飛出廣寒宮,蘭閨久寂寞,無事度芳冬。」

  一詩作罷,韓碧蓮心頭鬆了松,如釋重負般地準備迎接稱讚。

  可沒曾想,耳邊卻是一片寂靜。

  待她疑惑地抬起頭,視線里,只見三位夫子卻都是鐵青著臉,不可思議地瞪著她。

  「怎……怎麼了?」韓碧蓮有些迷茫「可是哪裡不押韻?」

  「這詩當真是你作的?」向來愛和稀泥的趙夫子,這時也忍不住動了氣。

  韓碧蓮心虛點頭。

  「是……是啊,是碧蓮苦思出來的。」

  聞言,文夫子失望地直搖頭。

  周二郎一口戳穿道「胡說,這詩是出自本朝禁書西廂記裡頭,本是崔鶯鶯思慕情郎張生所作,你不過是改了區區幾字,就想拿來占為己有,哪裡有你這般無恥竊詩的?」

  韓碧蓮的臉色頓時煞白。

  緊接著便轉為漲紅。

  文夫子也氣道「想必之前的,也並非你一人所作,與人對詩,最重要的是憑自己本事,你小小年紀,怎學得滿口謊話。」

  韓夫子更是臉上像被霜打過似的。

  「你、你竟敢偷看這等禁書,女兒家的,知不知羞,咱韓家女子的臉,都被你丟光了!」

  韓碧蓮被訓得體無完膚。

  只覺臉上一陣火辣辣。

  冤枉啊!什麼西廂記……什麼情郎……她哪裡看過,明明都是從她爹那裡抄的啊!

  「不,夫子們聽碧蓮解釋,碧蓮從未竊詩,更未看過禁書,實乃如有雷同純屬巧合啊。」韓碧蓮還想裝無辜。

  可下一刻,就被二郎狠狠打臉。

  「巧合?若你對了西廂記是巧合,那方才你說的一犁春雨潤新田,難道也是撞詩?那可是我在童子科那日所寫,不知怎的被你所知。」周二郎冷聲道。

  韓碧蓮險些翻了白眼暈死過去。

  好傢夥。

  她爹原來也是個竊詩怪,爹爹誤她!

  看她這般丟人現眼,韓夫子只能喝道「今日你犯了大錯,還不速速去面壁思過,晌午不許用飯!」

  韓碧蓮羞憤難當,哪裡還能再留下受辱。

  她索性一把推開韓夫子「要面壁你自己面去吧,都怪堂叔你出的破題,我討厭你們,討厭你們!」

  韓夫子被這麼一推,腳下不穩,直接摔了個狗吃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