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3章 則天大行

  「六……六郎!!」

  莫成安嚇了一跳,要不是反應迅速的立即捂住嘴巴,張昌宗的行蹤沒被上陽宮裡的護衛看破反倒讓他叫破了。記住本站域名

  張昌宗笑著拱拱手:「莫伯伯好,許久不見,莫伯伯可還安好?」

  不知怎麼地,莫成安就是有些想哭,鼻頭髮酸,眼眶都紅了,聲音略有些顫抖:「好,咱家自然是好的。六郎這是……從何而來的?」

  張昌宗微笑著和聲道:「還能從哪裡來,自然是定州,噓,還請莫伯伯莫要聲張,悄悄跑出來的,我的阿娘是不會怪罪我,但若是讓外人知曉就不好了。」

  「啊?對對對!」

  莫成安先是一愣,旋即反應過來,連連點頭,點了兩下,突然想起還躺在榻上的天后,立即反手給自己一巴掌:「哎呀,叫你多嘴。快,快,六郎快來陪天后說說話,這些時日,天后可念著你呢。」

  「嗯,有勞莫伯伯,我便是為此而來。」

  張昌宗笑著應下,含著笑意的眼神投向榻上躺著的武氏,笑容滯了一下,眼裡划過一絲難過,跪著往前行了幾步,低聲道:「陛下,躺著可難受?可要起來些?」

  女皇一直看著他,聽他跟莫成安敘舊,也不曾打斷,只唇角慢慢的彎起來,聞言頷首道:「可!日日這麼躺著,也乏了。」

  「喏,陛下請稍待。」

  說著,找了軟枕來,墊在武氏背後,輕道了聲:「陛下,六郎失禮了。」

  然後,幾乎是半抱半扶的把人扶起來,靠在軟枕上,還細心地幫忙調整了一下姿勢,以讓她靠得更舒服些。

  武氏微微一笑,看他盤膝坐在榻旁,自不再像小時候似的,小小的一個,人高馬大,身高腿長,就這麼盤腿坐著也依然很高,躺著注視他倒免了低頭之苦。武氏含笑道:「六郎,還生氣嗎?」

  張昌宗搖搖頭,道:「陛下心裡,六郎是那等狗肚雞腸、心胸狹窄之人嗎?早就不氣了,阿娘去了,我很難過,陛下不免也受此帶累,是六郎膽大妄為了。」

  武氏又笑了,笑急了不免咳嗽兩聲,張昌宗也顧不得其他,連忙扶起來拍拍她後背——

  一摸一手的骨頭,心裡不禁又是一酸,陛下本是豐碩的類型,雖說老來瘦比較好,但現在這麼瘦,別的叫人難過。但這難過還不能露出來,免得傷了陛下的面子,陛下可不是要人憐憫的性子。

  武氏擺擺手,讓他坐好,喘息道:「這世間怨我、恨我之人不知凡幾,也就六郎不止當面自承,過後還覺過意不去。」

  張昌宗也笑,語帶懷念和感慨:「這世間能自由出入陛下的宮禁,還能得陛下悉心教導的,又能有幾人?六郎偷偷想過的,怕是當今和陛下的諸位皇子、公主也沒有這等福分的。」

  武氏注視著他的目光不禁一柔,嘆道:「是啊,孩兒們幼時,需要人教導的時候,我竟無有多少耐心和閒情去教導,如今細細想來,竟是高宗皇帝當日教導的更多些,加之宮裡又有師傅們,我竟沒有多少教導孩兒們的功夫,反而是你這小兒受我教誨多些。你說,你到底有什麼?奇異之處,竟讓我這般對你另眼相看?」

  張昌宗心裡感動,但見她滿頭白髮,衰弱清瘦的樣子,又不免心口生疼,故意笑著眨眨眼,故作自戀道:「許是因為六郎分外好看,惹人喜歡的緣故?陛下更喜歡長得好看的?」

  武氏一樂:「你這是在說我與高宗皇帝的孩兒們都沒你長得好看嗎?」

  「呃……」

  張昌宗居然還猶豫了一下:「美醜這個東西嘛,比較主觀,每個人標準不一樣,陛下問問自己的標準,別問我啊!」

  「哈哈哈……咳咳咳!」

  又笑岔氣了,張昌宗連忙跳起來又去輕輕地拍背心,連連道歉:「錯了,錯了,不該逗陛下發笑的,都是六郎的錯,陛下,可要喝水?」

  莫成安機靈,立即端了溫水上來,張昌宗扶著武氏喝了幾口潤潤喉,看她不咳了,才又把人扶回去躺好,自己重又跪坐好。

  「你這個小頑皮!」

  武氏點了他一下,看他一臉的不好意思,笑了笑,道:「從你進來到現在,一直喚我陛下,可是啊,我已經不再是陛下了。」

  張昌宗道:「怎麼不是?陛下乃是古往今來第一個以女子之身登基稱帝的皇帝,陛下這樣的皇帝,今後或不會再有,現在即便退位了,如何不能稱陛下?六郎以為,哪怕千百年後陛下的光輝也不可掩蓋,在我心裡,陛下一直都是陛下,不會有什麼改變。」

  「你倒念舊。」

  武氏的笑容淡了些,看張昌宗一眼,道:「若不是念舊,以你的性情,以及對阿韋的尊敬,想來也做不出孝期跑來見我的事情。」

  張昌宗誠心誠意的道:「若是先母還在,定然也會覺得六郎該來。我的阿娘,最是刀子嘴豆腐心,看著潑辣,其實最是心軟。她定能理解我這兒子的心。」

  「阿韋會教孩子。」

  武氏感嘆了一句,抬手摸了摸張昌宗的胳膊,道:「你有這份心來看我,我便很高興了。自朕退位至今,也只有太平和你來過,只是,太平來看我是為了看我懺悔難過,然她與我做了這麼多年母女,竟連我的性情也不知道,即便落魄,朕難道是會對自己女兒懺悔的人嗎?」

  張昌宗心裡嘆息,道:「陛下,您別怪六郎嘴快,岳母這些年過得不容易,心裡憋悶不痛快,便是想法有偏頗之處也在所難免。」

  「呵,你倒是會為她說話!怎不罵她對朕不孝呢?」

  武氏居然還不樂意了。張昌宗苦了臉,摸摸自己心口,乾脆的坦白:「回陛下,做不到。」

  「你這混小子!」

  武氏很想打他。不過,手邊沒順手的東西可扔,身上又乏得厲害,自是無法隨行所欲,只能伸手勉強拍了他胳膊一下。

  一點都不疼不說,甚至還軟綿綿地。

  張昌宗卻裝作很疼的叫了一聲:「哎呀!陛下,妮妮不疼六郎了!」

  武氏睇他一眼,眼裡都是嫌棄:「都做父親的人了,還要朕疼你?」

  張昌宗面不改色的笑道:「便是做了父親,在陛下面前,不還是晚輩嗎?長輩疼晚輩不是應該的嘛?還是陛下?也要像我家鄭太太似的,有了寶寧就不疼徒孫了!」

  說著,還裝模做樣的嘆了口氣,把武氏逗了個莞爾,笑完了,問道:「聽說,新安給你生了個女兒?是叫寶寧嗎?」

  張昌宗故作高興地道:「嗯!我家大嫂說,長得像我,可乖可好看了,可惜現在天冷,寶寧又小,不然,特別想帶來給陛下看看。陛下快快好起來吧,待天暖和了,我就帶她過來看您。」

  武氏笑了,不置可否,幽幽嘆了口氣,喚莫成安:「莫成安,替我把妝檯處的盒子拿來。」

  「喏。」

  莫成安捧來一個精美素雅的檀木盒。武氏道:「這些,給你的寶寧吧。」

  張昌宗愣了一下,呆呆的接過,打開一看,是一匣子羊脂玉和寶石,都沒雕琢過,自然也就沒有內造標誌。

  「陛下,這……」

  「這些東西,約莫能得小女娘們喜歡,都是這些年剩下的,六郎若不介意就拿去。」

  這是武氏的一片心意。張昌宗頓有百感交集之感,靜默片刻,不再推辭,伸手恭敬地接過,恭敬的致謝:「那六郎便厚顏收下,替寶寧謝謝陛下賞賜。」

  武氏看他爽快收下,心頭歡喜,臉上笑得皺紋都出來了也不介意,道:「你這小精怪,還是一如既往的招人喜歡,聰明!你有心來看我,我很高興,原想著,你這個從小在朕跟前長大的孩子,怕是也要怨朕的,如今看來,你張六郎自幼便與人不同,長大了自也是非同凡響,當年一時興起召你入宮……挺好。六郎將來可會忘了朕?」

  張昌宗道:「能得陛下這麼多年教導,是六郎的福分,怎麼可能忘記陛下!」

  武氏微笑:「好!如此也就夠了,旁地也不要多想,更不要為朕難過。朕這一生,人說生死由命成敗在天,然朕這一生,大多時候卻從未信過,六郎你說,朕這一生,有幾人能比得上?」

  張昌宗想及後世,除了眼前這位,可再沒有女子能稱帝了,便是滿清那位權傾一時的太后,若論才華胸襟,給女皇提鞋都不配。

  張昌宗道:「陛下一生,波瀾壯闊,莫說女子裡,便是男子裡也少有人及。」

  武氏笑起來,眉目飛揚:「正是,如此,朕還有何可遺憾的?六郎,好好保重,以後就別來了,好好待在定州為阿韋守孝。」

  「喏。陛下放心,您知道的,六郎一直是個乖孩子來著。」

  張昌宗不禁哽咽,跪行幾步,情不自禁地伏在武氏榻上,悲不自禁。武氏笑了笑,抬手摸摸他頭,喘道:「當爹了,要保重!」

  張昌宗連連點頭,握住武氏枯瘦的手掌:「陛下也多保重。」

  武氏點點頭,柔聲道:「回吧。」

  「陛下……」

  「乖,你才說了聽朕的話的,怎麼片刻功夫便想違反了?」

  張昌宗心頭一慟,不說話了,只低頭磕了三個響頭,完了站起身來,一步三回頭地看了片刻,一抹臉轉身走了。

  他身後,武氏含笑看著他離開,悄無聲息地,沒有驚動任何一個人,就像從未來過一般。武氏淡淡一笑,同莫成安說道:「六郎真是個有本事的孩子,對不對?阿莫。」

  莫成安擦著眼淚,道:「陛下,六郎豈止是有本事的孩子,還是個有良心的孩子。」

  「對啊,良心。朕還記得當年張洛客教導他為人當心正,朕知道了,還嗤之以鼻,告訴他傅玄的書不好,如今看來,也是有可取之處的。替朕傳人進來。」

  「喏!」

  ……

  神龍元年十一月,一代女皇武則天卒於洛陽上陽宮迎仙殿內,終年82歲,遺命放棄則天大聖皇帝尊號,改為則天大聖皇后,以皇后身份葬入乾陵,與高宗皇帝合葬;又遺命赦王皇后、蕭淑妃、褚遂良等人之親屬,遺命後人善待之,妥當安置。

  彼時,張昌宗剛出洛陽城,聽著上陽宮裡傳來的鐘聲,跳下馬來跪下,誠心誠意的叩了三個頭,然後才跨上馬回定州去。

  【請記住我們的域名 ,如果喜歡本站請分享到Facebook臉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