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后有令,公主請進」
太平公主點點頭,舉步入內。記住本站域名天后盤膝坐在寬敞的羅漢榻上,穿著普通的常服宮裙,松鬆散散地坐著,原本豐碩的身子,清減了不少?,臉上的皺紋多了,面有病容,頭髮也越發的白了。
「兒太平拜見母后。」
太平公主按下心頭繁雜的思緒,斂衽行禮。天后微微抬頭看向她:「太平回來了?七郎赦你回來的?」
太平公主道:「回母后,皇兄登基,大赦天下,否則,女兒此刻還在杭州受江南濕寒之苦。」
天后一頓,目光銳利了幾分,問:「你這是在怨我嗎?」
「不敢,聽聞母親前些時日病了,兒初回長安特來探望,不知母親病體可曾康復了?可還有何處不爽利的?」
明明是說著關心的話,太平公主卻神情淡漠,面容整肅,也不知裡面有幾分真心。天后冷眼看著她,不快道:「既不願來,何苦為難自己來?想來那些讀書人也不會因此便參奏你不孝。」
「不孝?母親還在乎這個嗎?兒以為,在母親心中,我們這些兒女與天下人皆只是母親的棋子,並無甚不同。」
太平公主面色還保持著平靜,但語氣卻不由帶出幾分怨氣來。天后連看也不看她,淡然道:「天下人可無我兒的榮寵權勢。」
「權勢?母親心中,果是權勢最重要。」
太平公主不禁悲愴。天后淡然看她一眼,眼神帶著深意:「確實重要,若無權勢,莫說有你們,只怕連活命都難。若非為娘的盡心謀劃,焉能有你們今日?十二娘如今年已四旬,怎麼還這等天真?罷了,想來你的好七哥來日會讓你明白權勢是何等重要的物事。」
「那就不勞母親費心了!」
「我怎會費心呢?皇帝已下令,不日我即將啟程避居洛陽上陽宮,而太平你……」
天后居然微微一笑,笑容帶著篤定之色:「終有一日你會明白,權勢是怎樣重要,若無權勢,在這世間生存又是怎樣艱難之事。朕的女兒,切莫天真。」
太平公主故作平淡的表情再保持不住,眉眼不禁多了幾分悽厲之色,悲聲問道:「時至今日,難道母親對女兒就無半點愧疚嗎?難道母親就不曾後悔嗎?」
天后仰頭大笑起來,似乎聽到什麼好笑至極的笑話,笑得太平公主一身狼狽,笑夠了,方才雙目平靜地望著她,坦然道:「不曾。若你今日就是想來看為娘落魄懺悔的,那你便來錯了,為娘可不是那等人。」
「母親!」
太平公主淒聲喊了一句,她如何看不出來,她那母親幾乎句句實言,她心裡便是那般想的,並沒有任何誇大或是強撐的地方。也是,她的母親,千古唯一的女皇帝,曾坐擁天下萬里江山的女子,又怎能以常理度之?
她究竟在想什麼呢?今天這一趟過來,心裡到底在期盼什麼?
太平公主自嘲一笑,行禮道:「是女兒想錯了,多謝母親教誨。望母親到了上陽宮後多多保重,女兒告退。」
天后注視太平公主的目光,終於柔和了少許,嘆了口氣,道:「為娘這一生,與你們父皇只得兩女,安定思早夭,膝下只余你一女,母后自是希望你好的。」
太平公主低頭斂衽為禮,沒在說什麼,起身告退。剛走出幾步,天后突然叫住她:「你可去看過六郎?他還好嗎?」
太平公主頓住腳步,訝然:「母親竟還記得六郎?」
天后淡然一笑,對她的嘲諷置之不理,只道:「六郎是個好孩子,這些年一直在我身邊長大,如何能忘記他?」
想及張昌宗自四歲拜上官為師後便常常出入宮禁,常在母親身邊行走,且極得母親歡心,太平公主心裡一嘆,答道:「回母后,六郎在定州為阿韋姐守孝,他心裡為阿韋姐的逝世難過,前些時日,女兒回京途中去看了看他,人瘦了許多,但精神還好,似已走出母喪之痛。」
「是嗎?那還好,這麼多年,我最記得便是他的笑,六郎是個愛笑的孩子,相比起痛苦的樣子,還是笑著好看些。」
天后感嘆了一句,擺擺手,讓太平公主退下。太平公主心頭複雜,也不想再多留,行禮後告退而去。天后坐在空蕩蕩的寢殿裡,幽幽一嘆,卻沒說什麼。
太平公主從天后寢宮出來,分外覺得疲累,本來還想去看看上官婉兒,這會兒卻哪裡也不想去了,倦怠的擺擺手,吩咐左右:「出宮,回府!」
「喏。」
隨從直接抬起肩輦,護送主子出宮。
貴妃宮裡,原本聽說太平公主今日進宮,原以為她會過來的上官婉兒,聽到下面的人來報,說太平公主面聖后又去見了幽居的天后之後便出宮了,不禁一怔,看著備下的點心吃食神情複雜,閉上雙目,掩去目中神色,擺手:「罷了,撤了吧。」
在太平公主回長安沒多久,在進入寒冬前,天后移駕,避居洛陽上陽宮,起駕當日,李顯、李旦、太平公主三兄妹都沒有來送行,唯有上官婉兒去了天后寢居,幫著查點行裝,又一再囑咐隨行的宮人,交代他們好好服侍天后。
然這樣的一片心,天后並沒有見她,甚至連看都不曾看她一眼,在宮人的攙扶下上了車駕,便頭也不回的出宮去了,仿佛這不是她留戀的地方。
上官婉兒也說不清自己心裡是怎麼想的,只是,看著天后的隊伍出宮城,不知怎的,竟分外的想念六郎,若是他在,那該多好。然而,不止六郎不在,便是母親也到定州看六郎去了。
上官婉兒悵然若失,略一愣神後,眼中划過一絲堅毅之色,不願再想,沉聲吩咐左右:「回宮。」
「喏。」
一行人回貴妃宮去。倒是李顯和韋皇后聽說她居然去給天后送行,還感慨了一句,言道上官念舊情、識恩義。
天后移居上陽宮後,義豐便下了第一場大雪,張昌宗收到消息的時候,很是沉默感慨了一下,只交代下去,讓在洛陽的人盯著上陽宮些,需要的時候,可以照看一下上陽宮裡的天后。天后再有諸多不好,待他總是有恩的。
然而,就在天后移駕上陽宮後不久,正是寒冬臘月的時節,洛陽傳來消息,天后病了,長安派了太醫來,也不知這個冬天是否能熬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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