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在京郊待久了有了感情,還是大皇子他老人家要收拾的東西實在太多,他沒有立即回京,而是上奏稟報說自己形容不堪,擔心父皇瞧見心疼,想再留十日修整一二,待養足精神,滿面春風回京向父皇請安。
這話說得臉大,不過建文帝准了。
待被流言誇大一二傳到民間時,已經成了大皇子孝心可嘉,為君父顧慮良多了,他名聲倒誤打誤撞好了一些。
——雖然朝野私底下都在傳他被圈禁這一年縱慾過度,連腿都站不直了,這才託詞久不回京,想養回人樣兒再「衣錦還鄉」。
「這一年的圈禁到底是叫他學會了些手段的,當誰不知道他欲擒故縱!」裴承州冷笑,「當今對他正是念著情分之時,如此只怕更勾得他心疼。」
趙瑾笑了一聲:「可能是吧。」
「不過眼下大皇子倒無關緊要。」裴羨道,「程尚書貪污一案證據確鑿,更有劣跡良多,數罪併罰,他們一家子怕都保不住腦袋,只是秦王如何……當今卻依舊沒個動靜。」
「禁衛軍也需要時間適應新的統領,裡頭更還有秦王不少親信,想來是還需要時間解決。」趙瑾道。
秦王暗地裡的人也需要一一查明,一網打盡才是。
若過早處置秦王,只恐有些過於忠心的「心腹」要生出事端來。
「那秦王世子……」裴承州欲言又止。
「他只被軟禁在府,若最後查明秦王那些事與他無關,他自不會有事。」裴承允接話,「左不過是爵位保不住罷了。」
「沒爵位那也夠慘了……」裴承州嘆了口氣,「也是他應得的,誰叫他老子不干人事呢。」
「秦王世子未必在乎區區一個爵位。」
聞言,裴承州疑惑地看向裴承允,後者開口:「他……遠比你看到的要深不可測許多。」
真紈絝玩不轉這京城,更哄不住建文帝。
裴承州驀然睜大眼睛。
秦王世子玩世不恭的形象太深入人心,從來叫他深信不疑,可這是三弟親口蓋了章的……
那秦王世子大概可能真是個黑芝麻湯圓。
小爺看走眼了!!
趙瑾也深以為然:「從前我竟也以為他是個不學無術的。」雖然有她眼瞎的緣故,也可見秦王世子做人之成功。
滿京都被他騙過了。
裴承允正想說什麼,懷裡的糕糕卻忽地哭了起來。
見他不要奶娘抱,裴承允便明白了,熟練地抱他去屏風後換尿布,片刻後便乾乾淨淨出來了,糕糕皺著的小臉也恢復了笑容,扯著裴承允的衣襟不放,後者也拿起小鈴鐺逗他笑個不停。
見狀,裴羨語氣感嘆:「日後不知誰有福氣做三哥的孩子。」
裴承允不置可否,不過裴西嶺覺得被點了,立即看向裴羨:「做為父的孩子委屈你了?」
裴羨連忙搖頭:「父親很好,羨兒不知修來幾世福氣才能做父親母親的女兒,哪裡會有委屈?」
她話落,兩人都在彼此眼裡認真探尋著對方的情緒。
一個滿眼真誠毫不作偽,一個認真求教亟待改進……確認過眼神,都不是找事的。
知道閨女並未內涵或不滿意他,裴西嶺也鬆了口氣,依舊認真對她道:「為父的尿布比你三哥換得熟練。」
三兒子才換了幾回,他可是日日夜夜伺候著的。
裴羨忍俊不禁:「父親慈下,是我們兒女之幸。」
裴西嶺矜持頷首。
裴承允不想說話。
裴承州躍躍欲試著要給如意換尿布。
「侯爺,夫人,這是大皇子府剛送來的帖子。」惜春進來恭敬遞上帖子。
「大皇子府?」裴羨驚訝,「大皇子不是還沒回來?」
趙瑾接過瞧了瞧,笑了聲:「大皇子府為大皇子殿下特意興辦的接風宴,為大殿下洗去濁氣,喜迎新春。」
「……」
「他可真敢啊……」裴羨眼神一言難盡。
咋就這麼虎呢?
她再不聰明都知道這時候該好好苟著韜光養晦,大皇子倒好,滿京出風頭,生怕人不知道他胡漢三又回來了。
人還沒到,帖子卻已經進了眾多有頭有臉的宗室重臣府里。
圈禁一場,活像把腦子也圈沒了。
「他不會是知道大家私底下傳的閒話了吧。」裴承州忽地開口,臉色古怪。
「什麼閒話?」裴羨問。
當然是他縱慾過度抬不起腿的閒話!
裴承州看了裴羨好半晌,還是沒好意思拿這話污了她耳朵。
「他既敢請,我們赴宴又有何不可?」裴承允輕輕給糕糕擦了擦口水,平靜開口,「滿京不止我一人好奇傳言是否屬實。」
裴承州要笑不笑,拳頭抵了抵唇,輕咳一聲:「三弟說的是,大皇子要為自己正名,我們自不好掃他興的。」
只有裴羨眼神不解,不過見沒人告訴她,她也猜到不是什麼好話,便收回好奇心不再問了。
趙瑾笑了笑,對惜春道:「去備禮吧。」
「是。」
「母親,接風宴在什麼時候?」裴承州問。
「十日後。」
大皇子剛回京的那一日。
裴承州喃喃出口:「不過十日,真能養回來不成……難道那真是謠言?」他語氣有些遺憾。
趙瑾嘴角一抽,沒說話。
在大皇子回京前,程尚書一案終於有了結果。
——除去督建行宮及江陵水壩,他貪污的數量也不小,更曾排除異己謀害同僚,受賄數目眾多,更因督建水壩偷工減料,致數百條人命慘死,著判三日後斬首示眾,程氏男子參與者同罪,未參與者杖五十,革除身上一切功名,此生不得入仕,女眷流放,家產充公。
江陵按察使知情不報,結黨營私,玉毀櫝中,著奪爵下獄,秋後問斬。
此外,在此案中欺上瞞下者,一律嚴懲,著刑部據其行擬定罪名,即日懲處!
建文帝的聖旨下來的很快,幾乎道道連發,下手極重,可見其怒氣。
也因他這幾道聖旨,雖不說朝野動盪,卻也實實在在清洗了好一撥人。
刑部與大理寺忙得腳不沾地,連吏部都未能倖免,喝水都要瞅著空隙。
降職的降職,抄家的抄家,流放的流放,一個個罪名擬定過去,還要保證即刻下達懲處,後頭人手不夠,還從禮部兵部抽調了不少人過去幫忙——也無需他們做什麼精細活計,只打打下手就夠幫大忙了。
短短几日之間,金鑾殿上明顯少了一小撥人,地方都大了不少。
尤其是工部。
因為刑部尚書堅信一個部出不了兩種人,所以重點逮著工部查了個乾淨,也薅了個乾淨,以至於如今站在金鑾殿上的工部官吏少得可憐,活像被欺負了的小白菜似的。
江陵也是如此,也幸而早在程尚書被雲川伯參了後,敏銳的建文帝就迅速備好了一應替補,江陵官員堪稱無縫銜接,毫無障礙的暴力交接也沒有激起水花,百姓更沒有受到半點波及。
他到底是懂未雨綢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