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褲子穿好

  蘇持的車就停在路邊,沉穩低調的黑色,車型流暢,光可鑑人。

  蘇徊意拉開車門坐上副駕座,側頭看見蘇持一雙骨節分明的大手握著方向盤,手背上青筋鼓起,遒勁延伸入整潔的袖口。

  光是隨意坐著就有種很不好惹的氣勢。蘇徊意陷入沉思,原身是哪兒來的勇氣,西氣東輸?

  「大哥。」

  「嗯。」

  他示好,「要不我來開?」

  蘇持擰眉思索,「新的謀殺方式?」

  「……」

  蘇徊意乖乖縮回去了,蘇持一手拉在換擋杆上,踩下離合就發動了汽車駛入車流。

  街景在車窗外倒退,天色漸暗,一些商鋪已經依稀亮起零星的燈光。哪怕是周末,下班高峰也並沒有得到緩解,真正為生計所奔波的人是沒有假期的。

  車流匯入高架橋,道路陷入擁堵。蘇徊意扒著車窗貼近了去看前方的路況,呼出的熱氣在車窗上凝成一片水霧。

  車輛被迫停滯了下來。

  蘇持轉頭就見蘇徊意伸出食指在車窗上畫了顆愛心,七拱八翹的,有點丑。他眉頭一皺正想說話,那顆愛心旁邊又落下兩個字——大哥。

  話頭一止,蘇持搭在方向盤上的手指蜷了蜷。

  蘇徊意還在擰著半個身子把愛心塗實,從蘇持的視線望過去,一截修長的頸線伸入衣領底下,寬大的領口因為他的動作扯開了一些,頸窩的紅痣綴在白瓷皮膚上,四周一片深深淺淺的紅印子。

  「肩上怎麼了?」

  蘇徊意繼續塗,「男人的勳章。」

  「……」蘇持不想聽他瞎扯,「回去之後拿紅花油擦下,胳膊上的頭上的一塊兒。」

  擦藥……!蘇徊意得寸進尺地轉回來,「大哥幫我擦嗎?」

  蘇持嗤道,「你的手呢?」

  蘇徊意沖他笑得很乖,「你幫我擦了頭,手上沾了藥就順便了唄。」

  他深信要增加肢體接觸才能促進感情。身體都貼得那麼近了,心的距離還會遠嗎?

  「你還挺會替我順便的。」後面的車按了一下喇叭,車流陸續往前行進,蘇持說了聲「坐好」又繼續開車。

  蘇徊意知道他是同意了,殷切地從車門內側的儲物格里摸出一袋麵包,「你還沒吃晚飯吧?爸說你辦完事情就過來接我了。」

  「回家吃。」

  「這邊堵車堵得太厲害了,」蘇徊意伸著脖子望了眼前方的車流,天色比剛才又暗了好幾度,昏暗的光線中明紅的車燈照了一路,望不到頭,「等回到家都是一個小時之後了,你先吃點麵包墊肚子。」

  「我開著車……」話音戛然而止。

  蘇持垂眼看著遞到自己嘴邊的麵包片,戰略後仰,「幹嘛?」

  蘇徊意戰略前傾,「我餵你,我手不髒。」

  「………我不吃。」

  「會餓的。」

  蘇持握著方向盤的手微微收緊了。這一幕真是詭異,在將晚的天色下,擁堵的車流中,他那個居心叵測的養弟正舉著一片麵包要餵自己。

  放在一周前,蘇持絕對會揣測裡面下了哪幾種毒。現在彆扭大於懷疑,他們兩人的關係不該這麼親近。

  這樣的進展突然又自然,不知道是從哪裡開始就有所改變了。

  「拿開點。」蘇持冷下語調,「我就算餓死……」

  「死外面,從車門裡跳下去,也不吃一口我餵的麵包。」蘇徊意貼心地為他補充完整。

  蘇持,「……」

  蘇徊意撤回手咬了一口,「真香。」

  蘇持忍耐,「不准在我車裡吃東西。」

  蘇徊意從善如流地打開車窗,把腦袋探了出去嚼吧嚼吧。

  蘇持黑著臉一把將他提溜回來,「誰讓你把頭伸出去的?」

  「車子又沒動。」

  「呵。」

  一片麵包遞到蘇持嘴邊。

  他緊繃的下顎動了動,隨後一口咬在嘴裡。

  蘇徊意不太能理解蘇持莫名的倔強,他微微蹙眉,又給人遞了一片到嘴邊,「大哥,吃個麵包而已,不用這麼像是要慷慨就義。」

  蘇持,「……」

  晚上回到家已經是八點以後。

  於歆妍讓廚房給蘇持熱了點飯菜,又叫蘇徊意一起坐下再喝碗酸蘿蔔老鴨湯,廚房燉了一下午,湯汁還鮮著。

  蘇持現在被那大半袋麵包噎得心慌,蘇徊意餵他就像填鴨,一點停頓都沒有,他還沒反應過來就吃撐了。

  蘇持看蘇徊意還有胃口啃鴨腿,心理極其不平衡,「你還吃得下?」

  蘇徊意搬出自己的守恆定律,「雖然我吃飽了,但老鴨湯是開胃的,此消彼長,被老鴨湯消化的位置剛好留出來裝老鴨湯。」

  蘇持摸著肚皮冷笑一聲誇他,「當代生理學巨擘。」

  蘇徊意羞澀,「那我也算光耀門楣了。」

  蘇持頓覺碗裡的老鴨湯索然無味。

  飯沒吃完,廚房裡做飯的吳媽就走出來,問他們還添不添湯。蘇持說不用,蘇徊意不客氣地把小碗推了推,「謝謝吳媽。」

  蘇持的目光落在了他肚子上,沒有鼓,說明還能吃。

  吳媽再出來時,湯碗裡還舀了一大塊鴨胗,已經燉得入味了,好吃又有嚼勁,「小少爺喜歡就多吃點,我再過半個月要趟回老家,到時候你就喝不上了。」

  蘇徊意嘬著湯,從碗沿上方露出兩隻圓溜溜的眼睛,「?」

  他不清楚吳媽家裡的事,這是書里沒有交代的,他怕問了露餡兒,乾脆不說話。蘇持卻皺著眉開口道,「怎麼了,家裡有事嗎?」

  「小孫女要念小學了,我兒子一家準備搬到縣城裡住,以前那屋裡還有好多我的東西,我得回去收拾。」

  蘇持點頭,「有需要的地方就跟我們說。」

  吳媽感激,「謝謝大少爺,沒什麼事,就是要請一周的假了。」

  「沒關係,家裡事要緊。」

  吳媽走之後,蘇徊意忍不住盯著蘇持看了好幾眼,大概是他視線太強烈,蘇持放下碗,「總看我做什麼?」

  「你很關心吳媽。」

  「畢竟照顧我們家好幾年了,總是有感情的,」蘇持意有所指地盯著他,「我又不是冷血的人,相處再久都對人沒感情。」

  蘇徊意在咬一塊蘿蔔,聞言牙齒一抖差點把汁水飆到桌子上。

  「我特別能理解,特別感同身受!」蘇徊意趕緊給自己洗白,「爸媽對我最好,我就一直把他們當親生父母看待,大哥也對我好,你就是我親~大哥。」

  那個「親~」咬字特別綿長,蘇持拿筷子的手一抖,「我對你好,我怎麼不知道?」

  蘇徊意放下碗,乖順地舔舔嘴角,「大哥對我是很好,我之前犯了錯,大哥都沒有告訴爸,只是很不明顯地嘲諷了我、用眼神輕輕威脅了我而已。」

  「………」蘇持,「你在不滿?」

  「沒有,我是在感激大哥。」

  蘇持冷笑,「沒感覺到。」

  蘇徊意想了想,「那我可以跟吳媽學做飯,等她回老家的時候,就由我來做飯給大哥品嘗。」

  蘇持拿起手機翻了翻日曆。

  蘇徊意,「……大哥,你在翻什麼?」

  「老黃曆,看哪天適合喪葬入殯。」

  晚上睡覺前,蘇持拿著紅花油來了蘇徊意房間裡。

  蘇徊意正趴在彈軟的大床上,寬鬆的t恤剛好能蓋住屁股,隨著他扭身的動作露出一小截深色平角褲的褲邊。

  他在被單上鋪了一條藏藍色的毯子,藍底亮光下皮膚白得晃眼,肩頭和手肘上的紅痕也就更為醒目。

  蘇徊意聽到動響,扭頭看過去。蘇持的袖口已經被挽到了小臂以上,露出緊實勻稱的肌肉線條。紅花油和棉簽穩穩噹噹地握在手中,一副嫻熟的姿態。

  他覺得蘇持是真的挺好。

  雖然跟他說話時還是那副譏誚的語氣,卻也不是完全對他不管不顧的。

  「上藥。」蘇持開了瓶蓋,倒在手裡搓了搓,示意蘇徊意麻溜過來,「你鋪毯子做什麼?」

  蘇徊意立馬蹭過來,把領口往下拉了拉,露出瑩白的肩膀,那顆紅痣就跟紅寶石一樣嵌在右頸側,十分惹眼。

  「我怕擦的藥把床單弄髒了,衣服我也特意換了寬鬆一點的。」

  蘇持將掌心覆了上來,手指一攏,剛好包裹住整個頸窩,他頓了一秒,接著用了點力,把藥揉開了。

  藥油在手心裡搓熱過,覆上來的一瞬間,蘇徊意只覺得握住自己肩膀的那隻手寬大厚實,灼熱有力;指腹和掌心有些粗糙,剮蹭著他的皮膚,藥效揉開了,又痛又爽。

  他沒忍住輕哼了一聲,兩條腿掛在床沿上直晃浪。

  蘇持皺眉,「你褲子呢?」

  蘇徊意道,「在自己房裡就不用穿這麼整齊了吧,等你擦完藥我就準備直接睡了的。」

  理由充足,蘇持被說得無言以對。

  肩上的藥擦過,又接著擦完了手肘和頭上的,房間裡瀰漫著一大股紅花油的味道,蘇持到衛生間裡洗手,又讓蘇徊意去把窗戶打開散味兒。

  蘇徊意就啪噠啪噠跑去開窗。

  蘇持洗完手一出來就看到蘇徊意撅著個翹圓的屁股趴在窗台上,因為用力推窗,屁股尖上的肉還抖了抖。

  蘇持,「………」

  他忽然意識到自己的誤區:就算是兄弟那也是有界線的,更何況他們還不是親兄弟。他是家裡的老大,以前弟弟們小,他甚至帶著幾個弟弟洗過澡,不過四五歲之後就沒有了。

  那時候都知道弟弟長大了要避嫌,現在居然差點忘了。

  「以後我來你房間,你記得把褲子穿好。」

  蘇徊意開了窗爬回床上,「我們都是男的,不用這麼害羞吧~」

  他看雜誌上說很多人都喜歡在泡溫泉的時候談心,想必要坦誠相見才更能拉近距離。

  蘇持嗤笑,「那澡堂幹嘛裝隔板呢?」

  蘇徊意思路清晰,「他們都是陌生人,而且隔板也是為了保護部分男人的自尊心……」

  蘇持額頭青筋直跳,神他媽男人的自尊心,「你不穿好,我下次不會進門。」他撂下這句話就轉身離開。

  「砰」一聲關門響。

  蘇徊意扯著領口愣愣地看著臥室門口,不明白蘇持怎麼又重拾了他的倔強。

  肩窩紅花油的藥效火辣辣的,蘇徊意抬手搓了搓。自己的手指帶了絲涼意,和蘇持的掌心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他想,掌心這麼熱,說話幹嘛這麼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