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拂羽醒過來的時候,看著還在沉睡中的黎長風,頭一次,那帶著一絲淡淡陰霾的瀲灩眸中全是掩飾不住的笑意。閱讀
他就撲扇著長睫,靜靜湊過去看黎長風。
黎長風閉著眼,疏淡的眼睫靜靜垂著,冷白的皮膚上此刻泛起了一點淡淡的紅色,將他臉上平日裡的沉悶肅蕭之氣一盪而空。
宮拂羽看著看著,便有點美滋滋的。
原來黎長風那麼早就喜歡他了啊。
本來他還以為,修無情道的黎長風會一直跟他繼續師徒關係,直到老死。
雖然他覺得這樣也很好,可現在看了黎長風識海中的那些景象,和那宛如參天大樹般的情根,宮拂羽就突然明白了。
其實他自己也不甘心只跟黎長風做師徒啊。
既然黎長風擔心的是這個,那就全沒關係了。
他宮拂羽的師尊是必須要元嬰以上,但若是做他的道侶,元不元嬰都無所謂了。
這麼一想,宮拂羽心頭的小鳥便扇動著翅膀飛了出來,嘰嘰喳喳直叫。
不過最終宮拂羽也沒有叫醒黎長風,而是抱著他,把他送到了裡間的床榻上。
自己則走到屋外,靜靜給他母后和宮明澤都發了一則傳訊過去。
發完傳訊,宮拂羽看了看天上的明月,又看了一眼躺在屋內軟榻上酣睡的黎長風,唇邊不自覺地便勾起了一抹淡笑。
但是宮拂羽沒料到,就是那條發給宮明澤的傳訊,直接把他跟黎長風之間的姻緣斬斷了數十年。
他當時只是想,如果他真的要跟黎長風結為道侶,父皇可以不來,但宮明澤和他母后一定要來。
·
宮拂羽那時雖然懂得不少,但畢竟也才十多歲,在感情這條路上宛如一張單純的白紙。覺得既然對方喜歡他,他也喜歡對方,這樁姻緣便是天造地設。
可他沒想到,當他快快樂樂精心布置好了洞府,拉著黎長風的手,想要給黎長風一個驚喜的時候,黎長風就這麼在一對龍鳳喜燭前,低聲拒絕他。
那一瞬間,宮拂羽面色慘白,整個人都不受控制地開始發抖,神情也變得異常激動了。
他看著黎長風那微微泛著一絲蒼白,卻異常決絕的神色,如果不是他還不想破壞這一切美好的氛圍,他或許就衝上去直接揪著黎長風質問了。
所以,宮拂羽最先還只是微紅著眼,死死盯著黎長風,顫抖著啞聲道:「我再問一遍,師尊,你是真的不願意,還是只想修無情道?」
黎長風看著宮拂羽已經泛出了晶瑩的瀲灩眸子,半晌他閉了閉眼,嘆了口氣道:「拂羽,你真的誤會了。」
「我確實,從未喜歡過你。」
「對你也只是師徒之情。」
宮拂羽在那一刻,忽然聽到了一種叫心碎的聲音。
他茫然立在那,臉色慘白,不知所措。
過了好一會,宮拂羽忍不住別過頭擦了一把眼睛,接著他就顫聲道:「師尊,我知道我這麼倉促是我不對,可是師尊你不要騙我啊。」
黎長風眉頭靜靜皺了皺:「什麼?」
宮拂羽沉默了一會,努力克制著自己的眼淚,抬起眼,跟黎長風對視,低聲道:「我看過師尊你的識海了,我看到了你的情根,你是喜歡我的。」
看著宮拂羽漂亮晶瑩的眸中透出的一點點哀求,黎長風眸中不自覺地閃過一絲痛苦,但很快,他又恢復了那淡漠中透著一絲蕭瑟的神情。
然後,他說出了一句,讓宮拂羽畢生難忘的話。
他說:「可我,始終只當你是徒弟。」
「是獨一無二的徒弟。」
宮拂羽終於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了,黎長風的話剛剛說完,他便猛地撲了上來。
溫熱且顫抖的唇貼在了黎長風的唇上。
可吻了片刻,宮拂羽卻只感覺到驚心的冰冷。
黎長風仍是站在那,紋絲不動,如同一尊石雕一般。
黎長風的唇是冷的,宮拂羽原本滾燙的心也被黎長風身上散發出的徹骨寒意給浸透了。
他僵硬地將唇貼在黎長風的唇上。
可只有越來越冷。
冷到他絕望。
宮拂羽離開黎長風的唇時,他的眸中已經浸滿了晶瑩的淚,他這時靜靜凝視了黎長風半晌,忽然噙著淚,緩緩一笑。
「看來是我錯了。」
「你確實只當我是徒弟。」
「可惜,我不會跟喜歡的人當師徒的。」
「從現在開始,我們師徒緣分盡了。」
說這話的時候,宮拂羽字字凜冽,卻又帶著一絲顫抖,眼睛還死死盯著黎長風。
他原本想著,黎長風向來最怕他說狠話,或許就會服軟哄一哄他呢?
可他沒想到,黎長風在聽到他這些話之後,身體微微顫了一下,卻又很快淡淡笑了。
「你說得對。是我沒教好你。」
「我們確實不該當師徒了。」
「你若是還想拜誰為師,可以告訴——」
「閉嘴!」
宮拂羽終於忍不住,崩潰了。
他這時猛地一揚手,凌空狠狠擊碎了黎長風身後的那座燭台。
哐當一聲巨響,龍鳳喜燭和燭台一起,碎的四分五裂,血紅的蠟油落了一地,滴滴滾燙,宛如傷心人的淚
宮拂羽卻沒有再看一眼,他拂袖而出,化為一道明亮的金光,徹底消失在了天際。
黎長風見狀,下意識便兩步追了上去。
可很快,他又清醒了過來,接著他就不動聲色地攥緊了拳,默默留在了原地。
不多時,一道白色的身影靜靜出現在了黎長風身後。
「你做得很好。若是不讓拂羽死了這條心,等你們成了道侶,陛下可就真的要放逐拂羽了。」
赫然便是宮明澤。
黎長風這時沉默了片刻,低聲問道:「那……拂羽他母妃的事?」
「我會隱瞞的。」
「魅族叛亂,寧妃自囚於冷宮還遞了血書給陛下才保住拂羽的性命,這個時候你們談情說愛再傳到陛下那裡,陛下很難不遷怒。」
「可拂羽的修行——」
「掌門會帶他。」
「你離他遠些,不要影響他的道心。」
「……好。」
·
宮拂羽喝了三天的酒,醉的不省人事。
可後來他才知道,失戀並不是最傷人的刀,最傷人的刀是失戀和喪親同時到來。
魅族大敗,寧妃在冷宮內囚禁一月後悄悄自裁的消息也傳到了宮拂羽耳中。
沒有人瞞得住。
因為陛下將手諭傳了下來。
本來已經醉得快要失去神智的宮拂羽在看到那手諭的時候,他根本不相信。
等到他清醒過來的時候,整個人手都在發抖。
他哭了又睡,醒了又哭,好幾次都要衝出去,卻又被黎長風緊緊抱住。
到最後,宮拂羽忍不住,狠狠一口咬在了黎長風的肩頭。
這一下他咬得極狠,一瞬間殷紅的血就淌了出來。
可黎長風卻硬撐著一聲不吭,只是反手默默抱住了宮拂羽。
·
之後的時間,都是黎長風守在宮拂羽身邊,日日夜夜。
一開始,宮拂羽還不想見到黎長風,可黎長風就是不走,把他的耐心和倔都發揮到了極致。
終於,在這一天晚上,一襲素衣,眼睛紅腫的宮拂羽靜靜趴在榻上,對黎長風說出了這半個月來的第一句話:「我要吃桃子。」
黎長風怔了一瞬,立刻起身道:「我去找。」
黎長風出門之後,宮拂羽伏在榻上,默默將自己的頭埋進了袖子裡。
其實這個季節哪來的桃子,他只是真的不想黎長風再這麼守在他身邊了。
不是愛的憐憫,他寧願不要。
可宮拂羽萬萬沒想到,黎長風真的找來了桃子。
身上還被濕透了。
不過這時黎長風也顧不得別的,拎著著用麻繩編成的網兜,便把裡面一網兜的新鮮水果全都送到了宮拂羽面前。
裡面不光有桃子,還有其他的水果,葡萄香瓜和梨之類的,竟然還都不是同一種季節的。
看到這些水果,宮拂羽再看著眼前濕淋淋的黎長風,終於忍不住冷冷道:「你是從哪弄來這些水果的?」
黎長風笑了笑,使了個烘乾咒,烘乾了身上的衣服和頭髮,便道:「拜託一個老朋友幫忙弄的。」
「撒謊。」宮拂羽毫不猶豫地就戳穿了黎長風的謊話,「你哪來的朋友?」
黎長風:……
自從宮拂羽那日要跟黎長風決裂,又經歷了喪母之痛後,便再也懶得在黎長風面前偽裝。
說話總是冷中帶刺。
黎長風知道宮拂羽心情不好,也沒有怪他,沉默了片刻,只問:「你不想吃了麼?」
宮拂羽怔了一瞬,靜靜別過頭去:「嗯,拿走。」
黎長風見到宮拂羽這個動作,不由得嘆了口氣,然後他也沒有把水果拿走,反而一個個取出來,用小刀削了皮,再放到宮拂羽面前的瓷盤中。
宮拂羽雖然竭力不讓自己去看黎長風,但他微微顫抖的眼睫卻出賣了他的情緒。
最後,他終於忍不住了,一揚手就打飛了黎長風手中的水果,怒道:「你要是不喜歡我,就別在這假裝可憐我!我最不需要的就是你可憐!」
黎長風:……
可看著宮拂羽微微起伏的胸口和他泛著紅的眼眶,黎長風沉默了片刻,什麼都沒多說,只是將那個果盤推到了宮拂羽面前。
「我沒有可憐你,我只是想你開心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