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這件事之後,整個青玉劍宗徹底沒有長老願意收留宮拂羽了,他們覺得宮拂羽就是個頑劣不堪的小魔星。
而且這麼些年來,上頭說對宮拂羽好,那確實不錯,只是不怎麼賞太多靈石,只管給寶物。
這樣,當宮拂羽的師尊倒也真的討不到什麼好處——靈石或許還能分分,寶物這種可是上頭直接賞賜給宮拂羽的,誰敢拿啊?
就這樣,宮拂羽跟在悶木頭黎長風身邊,一天天長大了。
在宮拂羽十四歲那年,皇室那邊傳訊說等宮拂羽築基了,就給他換個元嬰期的師尊。
黎長風就此閉關。
而這次,他整整閉關了三年。
若不是弟子堂黎長風的本命玉牌安然無恙,還時不時傳訊出來問宮拂羽的功課,宮拂羽可能早就要衝進去尋人了。
終於,在一個大雪紛飛,漫山浮白的日子裡,一道劍氣破天而出,黎長風終於結束了他長達三年的閉關。
這一次,他從金丹初期直接到了金丹巔峰,假以時日,必然能夠元嬰。
黎長風出來的時候,外面大雪紛紛揚揚,如同鵝毛一般。
他閉關之時不知晨昏日月,卻只記得那時宮拂羽笑眯眯地跟他講一定會接他出關。
這時黎長風提了劍,心情難得輕快,他靜靜從峰頂一躍而下,袍袖飄展,掠過片片雪花,姿態十分瀟灑。
只是當他立在舞劍坪上環顧四周,卻發現宮拂羽並沒有來,只有一個身著紫金色華服,眉眼穠麗驚艷,赤著一雙雪足的妖嬈青年靜靜靠在舞劍坪旁邊的一棵松樹下。
華服青年一手支乩,微微帶一點蜷曲的黑亮的烏髮如同海藻一般浮動在他雪白驚艷的面頰兩側,濃密纖長的羽睫垂著,就這麼靠在那休憩。
這青年還是個金丹。
黎長風回過神來,便微微一哂,想著以宮拂羽那個性子,這麼寒天雪地的,大概也懶得出來。
不過沒關係,反正自己就要回去了,免得宮拂羽凍著。
但這時,黎長風忍不住又看了一眼那斜靠在松樹下巨石上的華服青年。
華服青年實在是生的太美,而且美得有點驚心動魄,甚至咄咄逼人。
黎長風總覺得自己多看他一眼,心頭便有些跳得快了。
不過,重要的不是這個。
沉默了片刻,黎長風還是走了過去。
「這位道友,這裡風大,冰天雪地的,小心著涼。」
黎長風這話剛說出口,那蝶翼一般的漂亮眼睫就輕輕顫了一下,接著,那冷艷穠麗的雪白面頰上悄然浮出兩個酒窩。
黎長風:……
好像被嘲笑了?
黎長風眉頭皺了皺,覺得可能是對方嫌棄自己多管閒事,抱了一下拳,轉身就想走。
可沒想到,下一瞬,一個帶著清甜梨花香氣的柔軟身軀就撲到了他的背上,扒著他的肩膀,笑眯眯地道:「師尊啊師尊,這才三年,你連你徒弟都認不出來了麼?」
黎長風:?
隨即他瞳孔一縮,一臉震驚地道:「你……你是?」
宮拂羽熟練地環住了黎長風的脖頸,歪在他肩頭,就懶洋洋地笑道:「是啊,就是我。」
海藻一般柔軟蜷曲又帶著一點香氣的長髮在黎長風側臉旁蹭來蹭去,黎長風沉默了半晌才勉強在那熟悉的梨花香氣中回過神來。
但此刻他仍舊覺得此事難以置信,過了許久,黎長風神色奇異地道:「你怎麼……才三年,就這麼大了?」
而且,還變得這麼好看……
宮拂羽撇撇嘴:「我築基了呀。」
黎長風眸光遲疑了一下,還是不太信。
宮拂羽此刻又笑道:「我母后是魅族,我長大自然同旁人不一樣。」
黎長風恍然,隨即他就有些慚愧地摸了一下頭:「倒是我疏忽了。」
宮拂羽臉上的酒窩更深了。
而這時,黎長風感受著宮拂羽身上冰涼的體溫,皺了皺眉,就從儲物戒里取出了一件披風給他:「就算你築基了,也不能這麼胡來。」
宮拂羽頭一次乖巧地接過披風,默默披上。
黎長風神色稍霽,倒也不指責他了,背著他,就這麼往回走。
回去的路上,宮拂羽懶懶趴在黎長風肩頭,就這麼靜靜靠在他脖頸旁,難得一句話都沒說。
黎長風還以為宮拂羽這三年沒見,終於成熟了些。
只是最後,在走到黎長風住處時,宮拂羽一下子又暴露了本性。
這時他若無其事地笑了一聲,便貼在黎長風耳畔低聲道:「師尊你在劍閣這麼多年,都不洗衣服的嗎?」
黎長風怔了一瞬,頓時耳根一紅,隨即他就斥道:「別瞎說。」
宮拂羽笑意更濃了,這時他咬了咬自己唇邊的髮絲,就輕聲道:「我知道,洗肯定是洗的,只不過三個月一次,是不是?」
黎長風:……
他早就該知道的。
三年沒見,宮拂羽愈發不尊師重道了。
·
現在黎長風的修為離元嬰只差一線,在宮拂羽和崔永思的力保下,黎長風這個師尊終於還是沒有被換掉。
只是看著沒有他教還這麼快就築基了的宮拂羽,黎長風心頭還是有些愧疚。
他知道宮拂羽天賦比他好太多,他遲早還是教不了宮拂羽的。
雖然不換師尊是宮拂羽的願望,但黎長風心裡總覺得自己不太對得起宮拂羽。
只能拼命練劍。
宮拂羽把這一切看在眼裡,面上老是嘻嘻哈哈地去勸黎長風不要那麼努力,可又沒辦法不讓黎長風努力。
就這樣,黎長風又瓶頸了。
他知道自己心不靜,是大忌,可他就是靜不下來。
尤其是現在,每當宮拂羽托著腮,笑吟吟地用那一雙漂亮明麗的眸子看著他,他都覺得心跳如鼓,莫名不安。
黎長風不明白這種不安源自於什麼,直到那一夜……
宮拂羽把他灌醉了。
·
尋常的酒對黎長風沒有作用,宮拂羽拿的是加了料的酒。
有扇動著紫色翅膀的幻蝶輕輕跌入酒中,化成一片細膩的金粉,又悄無聲息地融入了酒里,無色無味。
幻蝶,能讓人悄無聲息地入夢,只要飲下同一杯酒,他就也能看到黎長風的夢境。
宮拂羽也知道黎長風到了瓶頸期。
而且,他看的皇室秘籍不少,明白黎長風這是有了心障。
所以,他忍不住想看看,黎長風的心障是什麼。
如果他知道了,就能幫助黎長風解決這個問題了。
黎長風對宮拂羽毫無防備,加上他最近確實因為進階瓶頸,心事重重,所以宮拂羽把那杯加了料的酒遞給他的時候,他都沒有絲毫懷疑,便一飲而盡。
酒入腹中,黎長風不多時就開始昏沉起來,甚至連話都沒來得及說幾句,便趴在了桌子上。
看著這樣的黎長風,宮拂羽眉頭不由得皺了皺——黎長風的心障居然這麼重麼?
要知道,心障越重的人,這幻蝶粉起作用越快。
宮拂羽也沒想到,黎長風居然這麼快就醉倒了。
凝視著醉得人事不省的黎長風,宮拂羽眸光沉了沉,莫名就想起了鳳清晗。
如果他沒記錯,這些時日以來,也就鳳清晗同黎長風交往比較密切了。
黎長風的心障,難道是情障麼?
想到這,宮拂羽原本波光瀲灩的眸中竟然浮出一絲殺意。
不過很快,宮拂羽就微微眯了一下眼,斂去了這一絲殺意,接著,他便一仰脖,喝下了剩下那杯加了幻蝶粉的酒,又默默握住了黎長風的手。
很快,宮拂羽便入了黎長風的夢。
·
宮拂羽沒想到,他這一次入夢,就直接進入了黎長風識海。
當宮拂羽看到那一棵蒼翠蔥鬱的大樹時,宮拂羽還微微怔了一瞬。
第一時間,宮拂羽還沒意識到那大樹是什麼,沉默了一會,他就走上前去,試探著伸出手,撫上了那粗壯的樹幹。
就在他如玉修長的手指輕輕撫上那樹幹的一瞬間,那樹幹忽然閃出一點帶著金色的光。
無數細碎的情緒順著宮拂羽白皙的指尖就這麼鑽入了他的腦海。
宮拂羽:!
接著,他猛地收手,仰起頭。
一陣風吹過,綠葉在日光下漫天飄舞,然後宮拂羽就看到了樹頂上一個極為熟悉的身影。
是穿著白衣的他,正赤著足,噙著一絲慵懶的笑意,靜靜坐在那柔軟的樹梢。
長風掠起那蜷曲的烏髮,隨著那雪白的紗衣輕浮飄舞,一切都在太陽的照耀下散發出一種瑩潤的光澤,他整個人就宛如籠罩在柔軟的聖光中一般。
宮拂羽心頭一顫,又忽然想起什麼,便轉頭看向別處。
面前幻境一閃,變成了崎嶇的山道。
黎長風靜靜走在前面,他就伏在黎長風背上打盹,漫天風雪中,黎長風的眉眼出乎意料的溫柔而從容。
宮拂羽瞳孔驟然一縮,繼續扭頭往後看。
這次他看到了滿面塵灰的黎長風拿著一個捏得醜醜的糖人給小時候的他。
他舔了一口,就被苦哭了,黎長風又手忙腳亂地哄他。
再繼續往下看——
宮拂羽看到了無數個自己,無數個他都不記得的自己。
畫面中的黎長風都很模糊,可唯獨他,一顰一笑鮮活至極。
宮拂羽就這麼靜靜立在那棵大樹下,把這所有的事都看了一遍。
直到,他看到黎長風一個人走到了不遠處的一座山巔,默默坐下。
這一次,他不在黎長風身邊了。
宮拂羽眉頭微不可聞地皺了皺。
接著,他就看到黎長風迎著落日,閉上眼,低聲道:「最近我記性越來越壞了,或許是修無情道的緣故。」
「但若是修無情道真的就要斷情絕愛,徹底忘掉所有人,我恐怕真的做不到。」
「我答應他了,要當他一輩子的師尊。」
「可我已經不年輕了,這個時候轉修有情道也來不及。」
「我要怎麼辦?」
『我要怎麼辦』
這幾個字落入宮拂羽耳中,如同轟天驚雷,瞬間照徹了他一直有些灰暗的心田。
他雖然仍是一動不動,可情緒卻如同潮水一般,在心口翻湧不止。
原來是這樣?
竟然是這樣?!
宮拂羽漂亮瀲灩的眸中忽然悄然滑落一點晶瑩,那晶瑩瞬息間又化為了一點細細的光點,飄散不見了。
風掠起他的衣擺,飄搖不定,就像他此刻的心一般,慢慢在這柔軟溫暖的日光下浮了起來。
又變成了無數個彩虹色的泡泡,飛了上去。
那個時候的宮拂羽大概是這輩子最幸福的宮拂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