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中近來掀起一陣近乎狂熱的潮流。
城東悄無聲息地開了個鋪子,店面不大,只二層小樓,裝修卻格外別致惹眼——窗戶偌大一扇,竟是由一整塊剔透的水晶造出來的!陽光一照,整個屋子裡全都亮堂堂,是誰都不曾見過的奇異景觀。
雖然店家說那不是水晶,而是玻璃,可百姓們根本沒聽說過什麼是玻璃,反正亮晶晶的肯定也是好東西,沒看那些大官夫人小姐全都一窩蜂似的往店裡鑽嗎?
店裡賣的貨物品類繁雜,大到屏風桌櫃,小到耳墜珠串,共同之處就是材質都是玻璃。
既是好東西,價格也與百姓認知中的寶石別無二致,又因只此一家有售,物以稀為貴,更是水漲船高。
像二樓賣的那些大件高貨,非達官顯貴輕易不能擁有,許多自認家財萬貫的富家子弟來時氣焰囂張,要看就看最好的,然而一聽價格,頓時萎靡,又不好意思空手而歸,只得肉疼地撒出大把銀兩,抱著小几號的精緻擺件悻悻離去。
但也不是所有東西都那麼貴,一樓的小件價格都很親民,小巧玲瓏的珠花戴在頭上灼目極了,要價卻低廉,普通人家咬咬牙也能消費得起,買一支回家去,能哄得家中女眷開心許久。至於做工設計更精細的首飾,便都擺在二樓,是富貴人家才能買得起的奢侈品。
如此分流,秩序井然,不論是什麼消費水平的人都能來逛上一逛。掌柜脾氣和藹,笑臉迎人,即便不買東西也能得到一杯熱茶暖暖身子,如此,倒是鮮少有人離開時空著手。一來是不好意思,二來也是店裡的東西實在精緻,但凡誰的口袋裡有兩個閒錢,都難捂住錢袋。
自這家連招牌都沒掛的小店開起來後,城東一整條街的生意都跟著沾了光,對面原本半死不活的酒樓也重煥新生,每天不到飯點就擠滿了人,開得風生水起。
酒樓頂層雅間內,窗戶半開著,料峭寒風吹進來,好在屋裡點了暖爐,倒也不叫人覺得冷。
年荼盤腿坐在窗邊,姿態閒適,一手托腮一手擼貓,與自家伴侶共同欣賞玻璃小店人來人往的盛況。
日進斗金,絕非虛言。
她在心裡計算著入帳的小錢錢能換多少糧草鎧甲,算到興奮時,忍不住抓起趴在腿上的小貓咪,猛吸一大口。
「咪嗚……」,小貓咪叫聲很嬌,尾巴纏她的手臂,每個動作仿佛都經過精心設計,極盡勾引。
年年最近沉迷賺錢,夜裡累得倒頭就睡,他不捨得把她鬧醒,憋得渾身冒火。
現在生意穩定了,也該來疼愛他了吧?
一人一貓對上眼神。
年荼從那雙湛藍的獸瞳中讀懂了渴望與期待,小臉一紅,先是有些惱,覺得雄性滿腦子就想那些事,但惱意馬上又消散下去。
十幾歲血氣方剛的年紀,不想那些才是不對勁。
她的伴侶都不是風流好色之徒,對她有情,才對她生欲。若非如此,以他們如今的身份地位想要什麼樣的女人得不到?但他們只將所有的力氣都花在了她的身上,可憐巴巴等她垂憐。
是她太牽掛遠方的灰狼,以至冷落了身邊的空凜。
年荼深刻反思了自己,低頭親了親小貓咪的腦袋,感覺到四隻毛絨絨的爪子開始掀她衣裙,立刻紅著臉抓住,「這可是外面!」
就算要幹什麼也得等回宮再說。
現在窗戶還開著,門口還守著衛兵,說不定還有暗衛藏在附近角落裡。酒樓的隔音也並不好,能清晰地聽見隔壁幾人拼酒行酒令的聲音……
年荼下意識豎起耳朵,凝神細聽。
幾聲叮噹脆響傳來,又有液體汩汩流淌聲,似乎是有誰酒醉碰倒了杯盞。
「六爺小心——」
「哎呦!沒傷著吧?」
「還好還好!只是可惜了這上好的酒杯!」
「嗤、這有什麼稀奇的?」,醉酒的人聽聲音是個年輕公子哥,在這一行人中地位明顯最高,面對友人酒伴的關懷顯得很是不屑一顧,「不過一枚白玉杯,也值得你們如此在意?」
「我近日新得了一套玻璃杯,改日叫你們看看,那才叫……」
他的話音未落,恭維聲已經接二連三響起。
「玻璃杯?!」
「嘶——那可真是稀罕物!」
「就等六爺帶我們開開眼了!!」
六爺被吹捧得飄飄欲仙,很是舒坦,打了個酒嗝,「你們可知曉,玻璃是什麼來頭?」
不管知不知道,底下的人琢磨著他的語氣,都一致搖頭表示不知。
既然他們如此無知,六爺就有了賣弄的機會,興奮開口,「聽說那玻璃鋪子背後的主人原是北地一普通商賈,祖祖輩輩走商北戎,倒買倒賣,做些廉價的珠寶玉石小生意。直到某日家裡老人夢中得山神指點,竟有了點砂成寶的本事,山神賜名為玻璃……」
年荼聽著聽著就笑了起來。
這六爺給人感覺是個紈絝,倒是把她編的故事總結複述得很好,簡練又不失重點。
「……去年老人離世,只給子孫後代留下了一批他做好的玻璃,神異的本領卻沒能傳承下去。這一家子都是膽小怕事的性子,手握重寶擔心遭人覬覦,不敢輕易拿出來示人。直到搭上一條皇商的線,將手中大半玻璃都貢到了宮裡,才終於安心。」
貧者乍富,擔不起這份貴重,反而如同握了一塊燙手山芋,稍有不慎,就容易被有權有勢的人連皮帶骨吞了,連點痕跡都不留。
但入了天子的眼之後,情況就大為不同了,皇城腳下,誰敢放肆?
前些日子,皇帝賞了獻寶有功的年氏一尊頂好的素冠荷鼎玻璃擺件,年氏又辦了場賞花會邀京中貴女共同賞玩,自此之後,明里暗裡打聽消息的貴人實在太多,那家商人乾脆就盤了個鋪面,把手裡餘下的玻璃物件拿出來售賣,說是存貨不多,售完為止。
一聽說寶物數量有限,誰也扛不住這飢餓營銷的手段,但凡有些資本,都想趁著東西還沒賣光的時候趕緊買點,以至於明明是價格高昂的奢侈品,那些富戶卻像是不要錢似的搶破了頭。
聽著隔壁的高談闊論聲,年荼搖頭啜飲杯中茶水,一點也不心虛。
這些出手闊綽的世家大族,又有哪個錢是乾淨的?她從這些人手裡搞點銀子來捐作軍費,無可厚非。
至於以後要不要把玻璃的真正製法公開,那和她已經沒什麼關係了,至少也要過兩代人以後再考慮。
點砂成寶,她編的故事雖然是胡扯,卻也不算完全騙人。
正高高興興擼著貓,隔壁的話題突然扯遠,扯到了她頭上——
「說起稀罕物,玻璃確實稀罕,可到底只是裝飾品,比不上年氏獻上的望遠鏡實用。聽說那東西如同傳說中的千里眼一般,十分神異。」
「真的假的?不是騙人的吧??」
「我們都沒親眼見過,六爺您見過沒?」
六爺也沒見過,面對跟班們發亮的眼睛,他臉上神情有些尷尬,但很快又直起腰杆,「我爹在朝會上把玩過望遠鏡。他說的確厲害!能增強目力百倍!」
這話他敢吹,年荼都不敢聽。古代手工磨製的望遠鏡,能湊合用就不錯了,哪來的百倍??
其他人卻不懂那麼多,唯六爺馬首是瞻,他說什麼,他們就信什麼,紛紛發出驚嘆。
「真想親眼一觀啊!」
「那年氏竟有如此本領,若她是個男人,我定要與她結交!」
「不愧是撫遠大將軍夫人,巾幗不讓鬚眉!」
「嗤」,六爺突然笑出聲,「你們還真信那望遠鏡是她的功勞?」
這些傢伙真是傻得厲害,朝中大臣可沒幾人相信。
一個出身不高、又不受重視,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書都不曾讀過幾本的女人,哪來的能力和本領做出望遠鏡??
「你們或許不知」,他的笑容添了幾分曖昧與猥瑣,嘿嘿幾聲,「宗小將軍剛一出征,陛下就迫不及待地把年氏接進宮照顧。其實之前他們二人就早有牽扯,陛下新年去普照寶剎祭祀都要帶上她……」
再好的兄弟,照顧對方的女眷也要注意避嫌,陛下與將軍夫人之間顯然不清白。
「陛下把望遠鏡之功計在她頭上,怕不是在往她臉上貼金吧!哈哈哈哈!!」,說著說著,六爺捧腹大笑,直到耳邊突然傳來猛獸暴怒的低吼,嚇得他渾身一個激靈,「……哎呦!什麼動靜??」
怎麼好像是虎嘯聲??
同行者也都聽見了,不由面面相覷,每個人臉上都有驚懼惶恐。
可是安靜下來再仔細去聽,又什麼動靜都沒有了,仿佛剛才只是短暫的出現了幻覺。
「哈……小小酒樓里哪來的老虎?大約是店家請來的口技藝人」,六爺抹一把額頭滲出的虛汗,逞強地故作鎮定。
雖然沒聽過哪個表演口技的人能把猛獸咆哮演得這麼出神入化,但更不可能是真正的老虎在附近!絕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