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間,年荼略有怔忡。
那團灰色的東西圓滾滾的,長得很胖乎,蜷成一團時像坨小石頭,而現在冒出兩隻毛耳朵,並有四隻短粗的腿,尾巴晃晃悠悠,讓她產生了幻視。
「三蛋……」
哪來的小肥狼,長得也太像她的崽了吧?!
真正的三蛋已經長大,這麼又軟又Q的幼年期,只存留在照片視頻,以及她遙遠的記憶中。
年荼捂住怦怦直跳的心口,兩眼冒光,不假思索地朝那個方向邁開腳步。
「娘娘不可!危險!!」,身後傳來軍士們不贊同的勸阻聲,「那是狼!」
就算再小,畢竟也是只不折不扣的野獸崽子,狼是群居動物,幼狼在這裡玩耍,狼群一定就在附近。
年荼卻覺得這大概率不是野狼。
寒冬雪天,野生狼群的日子並不好過,不大可能把幼崽養得這樣圓潤。它生得如此肥美可愛,想來還是人工飼養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羽林軍們並非想不到這些,但仍然心存警惕。
家養的狼不代表沒有危險,反而可能蘊藏著更大的陰謀。天子駕臨普照寶剎的消息並不是秘密,這隻來歷不明的狼崽子出現在這裡,說不定就是心懷不軌之人的故意設計。
他們如此分析,年荼也覺得有幾分道理,腳步遲疑地停頓下來。
見她站住不動了,灰毛小狼崽疑惑地歪了歪腦袋,發出「嗷嗚嗚」的催促聲。
四目相對,又等待幾秒,它再也按捺不住,邁開短腿主動出擊,一陣風似的朝著年荼直衝過來。
!!!
聽見身後兵戈鐵器碰撞的脆響,年荼匆忙出言阻止即將攻擊的衛兵,「不、別動手!」
她微微屈膝,半蹲下去,很熟練地張開雙臂,輕鬆接住了迎面撲向她的狼崽子。
毛絨絨、熱烘烘的觸感頓時席捲而來。
時光在這一剎那仿佛回到了許多年前,年荼抱著幼狼,就像是抱著尚且幼小的三蛋,眼眸中不免流露出懷念神色。
狼崽子落入又香又軟的懷抱里,興奮得不知如何是好,不停發出嚶嚶撒嬌的聲音,尾巴搖得幾乎要飛起來,任是誰看了,都不會覺得這是狼,而會把它直接認作一隻小狗。
「……」,羽林軍們都陷入了沉默,面面相覷,不約而同收起了武器。
大張旗鼓地對付這樣一隻諂媚的小哈巴狗,好像的確沒什麼必要。
雖不知它的飼主是什麼人,但能把狼養成這麼凶性全無的模樣,想來也不會是什麼心懷不軌之人……
正思索間,馬蹄聲由遠及近。
遠遠瞥見馬背上那道高大魁梧的身影,兵衛們都嗅到了來者強大的氣場,頓時比方才更緊張了數倍不止。
是個練家子!
他們自覺可能不是對手,卻沒有後退的餘地,懷著沉重的心情以最快速度列陣,護到年荼身前,攔在她與這不速之客之間。
風聲呼嘯,年荼的心也跟著提了起來,下意識摟緊懷裡的狼崽子。
「嗚——」,胖嘟嘟的狼崽非常沉穩,一點也不慌,伸出舌頭舔舔她的手背。
濕潤的觸感吸引了年荼的注意力,她低頭戳了戳狼崽的小鼻子。
再一抬頭,卻見方才嚴陣以待的羽林軍們已經齊刷刷單膝跪地,正對著來人抱拳行禮,「將軍!」
形勢轉變太快。
年荼暈乎乎地仰頭看向馬背上的將軍,發現那赫然是有些日子沒見面的自家伴侶。
她的臉上頓時浮現明媚笑容,落在宗小將軍眼中,就像是天剛破曉時的第一縷光,是這冬日一片素白中絕無僅有的美景。
「看我遇到了什麼!」,年荼朝他招手,獻寶給他瞧,「一隻小灰狼!!」
即便她不說,宗守淵也已經看到了在她懷裡搖頭晃腦的狗狗狼,神情一時喜怒難辨,說不出的複雜,「……」
從逮住這隻狼崽子至今,他還是第一次見到它這副面孔,感到十分陌生。
不過一個半月的光景,這傢伙滿打滿算已經換了十八個訓犬師,每一個都經驗豐富,卻拿它束手無策,自認技藝不精,羞愧地向他請辭。
明明只是個出生沒多久的幼崽,它的性子卻格外野、格外倔強,無論那些訓犬師使出何種手段,都沒辦法令它老實配合。它的胃口倒是很好,雞鴨魚肉每頓都吃得不少,很快就長得溜光水滑。但餵它再多好吃的,也依然養不熟這隻小白眼狼。
今日他再度訓犬失敗,一怒之下乾脆把它帶來山上打算丟掉,下山的路走到一半,不知怎的又有點反悔,於是騎著快馬掉頭來尋它。
能遇到年荼,實在是意外之喜。
而這個他為年荼準備了許久卻還拿不出手的禮物,竟然自己把自己送了出去……
宗守淵心情激盪,頗有一種蒼天助我的興奮感。
他深深呼吸幾次,平復情緒,覺得不能抱有僥倖心理,從馬背上一躍而下,伸手欲將狼崽子從年荼手上接過來,「年年,它不太懂事,容易傷人……」
等他再訓它一段時間,磨平它的野性,才能放心將它交給年荼。
狼崽子仿佛聽得懂自己被人說了壞話,冷冷盯著宗守淵朝它伸過來的手,悄無聲息地齜牙,蓄勢待發,隨時準備給這雙手來上一口。
「不會吧?」,年荼愣了愣,驚訝地捏捏小狼崽的耳朵,「它很乖呀。」
為了證明它真的很乖,她甚至摸了摸它圓滾滾的肚皮。
野獸的腹部是弱點,輕易碰不得,會遭遇最殘暴的攻擊。
宗守淵大驚,來不及阻止,踉蹌上前半步。而後,他便親眼目睹了一出完整的變臉大戲——
面對他時凶神惡煞的小狼崽翻了個身,齜著的牙立刻就收回去,微微咧開嘴,眨著無辜的圓眼睛,朝年荼露出純良又稍顯傻乎乎的笑容,「嗚汪!」
「真可愛……」,年荼被逗得眉眼彎彎,臉蛋浮現紅暈,望向伴侶的眸子裡盈滿情意,「這是你養來送給我的,對吧?」
她嘴上不說謝謝,只抱著幼崽挪到他身邊,親昵地倚靠在他的胸口。
一家三口,歲月靜好,大約就是這般景象。
宗守淵心頭頓時一片柔軟,垂眸凝望年荼側臉的弧度,生出無限憐愛。
他抬手輕攬年荼的肩,剛剛觸碰到她的溫度,就見小狼崽的耳朵忽地動了動,警覺豎起來,目視前方,喉嚨發出威脅的低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