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敘x謝

  1.

  謝予舟有個不為人知的小本本,專門用來記錄自己的小秘密。

  但他從小就是個瞞不住事的,所謂秘密往往捂不到半個時辰,就會忍不住呱唧呱唧的向他師兄抖落個乾淨。

  所以那小本本里空蕩蕩的,其實並沒有什麼內容。

  直到這天,謝予舟宿醉醒來,帶著一身酒氣回到屋裡,哐當一聲關緊門,還破天荒地扣上了門閂,設下了禁入的禁制。

  才臉色嚴肅地坐在書案前,攤開這個久不見天日的小本本。

  十分沉重地寫下了幾行字。

  「昨日夜裡醉酒,闖了小敘玉的屋。」

  「占了他的床不肯走。」

  「逼他喝酒,還咬了他一口。」

  寫到「咬」字的時候,謝予舟手都在顫抖,他輕吸一口氣,冷靜了一下,繼續揮毫。

  潦草凌亂的筆跡昭示著他現在心情也如一團亂草。

  「這問題有點大。」

  「怎麼辦?」

  謝予舟盯著那浸滿憂愁的問號,半晌丟下筆,絕望發愁

  2.

  小敘玉便是顧朝亭的親傳大弟子。

  是謝予舟名義上的師侄。

  謝予舟會與之相熟,是因為之前顧朝亭曾因機緣升階需閉關一年,時間太久,只能暫且將宗門和小徒弟敘玉託付給兩個師弟。

  謝予舟管不來宗門瑣事,自告奮勇地將小敘玉牽走了。

  小敘玉那會兒剛拜入凌雲宗不久,還是個十來歲的小少年,也不知從前身份是怎樣的,總之小小年紀,端的一幅好容貌,卻不苟言笑,氣度過於沉穩。

  禮儀態度上挑不出任何毛病。

  但在謝予舟眼裡這就是最大的毛病——他最見不得人板著臉。

  於是回山峰的一路上,謝予舟都在絞盡腦汁地挑話題,想逗小少年笑一下。

  然而還是只能換來小少年過分恭敬的回應。

  謝予舟有點沒轍,他想了想,又想到了一個趣事,正要說,眼前落下一點陰影,路旁矮樹上一根橫生低墜的樹杈,從他額頭狠狠擦過,還掉了片半枯黃的葉子,沾在他衣襟上。

  ——只顧著逗人,沒看前頭路,遭罪了。

  時值深秋,樹杈枯乾,不如春夏柔軟,一下子在謝予舟額頭劃出道淺淺的紅痕,沒出血,但因為他膚色白,看著也很顯眼。

  謝予舟腳步一頓,捂著額頭,終於聽見身邊傳來些許別樣動靜。

  小少年輕輕地笑了聲,很淺,稍縱即逝。

  那是謝予舟第一次見小少年笑,雖然笑的原因不太美妙。

  謝予舟:「……」

  這就有點過分了。

  他倒也不覺得很生氣,只偏頭看小少年,生出幾分鬱悶。

  這個小師侄,一點都不好玩哦……

  謝予舟這念頭還沒轉完,便見小敘玉停下腳步,轉過身來,微微仰頭看他,忽然朝他伸出了手。

  一張雪白柔軟的手帕躺在小少年如玉的手掌心裡,小敘玉彎了彎眉眼,眼底還有未散盡的笑意,認真道:「小師叔,擦一擦吧。」

  ……

  謝予舟親自收拾了一間房——就在他自個院子裡,給小敘玉住。

  明面上理由很正經,說是怕小敘玉獨自住太遠不好照應。

  實際上只是因為他太無聊了。

  兩個師兄一個閉關一個管事,他都不好打擾,又不能出遠門玩,那就只能玩……阿不,認真照顧小師侄了。

  他沒收過徒弟,也不知該如何教導這個年紀的小少年,好在小敘玉很懂事,自己去上課,研習書籍,與其他同門切磋練習,只有實在不能理解的才會恭恭敬敬找謝予舟請教。

  謝予舟深覺他省心的同時,越發覺得沒意思。

  小盆友嘛,就該有小盆友的樣子。

  不調皮搗亂惹是生非的,叫什么小盆友?

  他看著在院子裡正專注練劍的小少年,眼珠子一轉,有了主意。

  於是這天夜裡,謝予舟估摸著時間差不多了,興沖沖地敲響了隔壁屋的門,小聲叫喚:「小敘玉!開開門!」

  他敲得急,裡頭很快傳來動靜,小少年大概是剛準備入睡就被他驚動,匆匆披了外衣起身,連衣帶都未系好,便來給他開門。

  門一開,謝予舟長臂一伸,攬住小少年肩頭,豪情壯志:「走!帶你去偷雞!」

  他裝作沒看到小少年欲言又止的微妙神色,也不容對方反對,眨眼間就帶著人來到了沈微雪的千秋峰後山。

  夜已深了,皎月高掛,月色泠泠,四周安靜一片。

  進了後山後,謝予舟便沒再用術法,帶著小敘玉小心地避開沈微雪設下的禁制,一邊小聲解釋。

  「這兒有好幾窩野生的錦雞,晚上才會出來活動,成天吸收月光靈氣,養的肥美鮮嫩,可好吃了。」

  「不過我們得小心些,你二師叔很厲害的……」

  「你怎麼都不說話呢,是害怕嗎?別擔心,要是被發現了我也不會讓你挨罵的。」

  「哎呀,小敘玉,年紀小小的,就該多笑笑鬧鬧,多惹點兒事,不要緊,你小師叔擔著呢……」

  他念念叨叨著,一路走來就沒停過,一邊牽著小敘玉的手,一邊東張西望找那錦雞。

  便也沒留意到小少年視線落在兩人相牽的手上,眸光微動,眼底冒出一絲異樣的情緒。

  從來沒有人會對他說這些。

  小敘玉默默地想,他從小聽得最多的,便是「身為嫡子,你應當如何如何」,無數規矩壓在身上,絕不能出錯,但凡錯一點兒,挨打挨罵皆是常事。

  他被條條框框困了太久,就算後來家破人亡,再沒人能管教他了。

  他也不懂如何「惹是生非」。

  小敘玉聽著謝予舟的念叨,生出些想要回應的衝動。但謝予舟現在正在做的事在他這裡,是規劃於「不允許」的範疇的。

  他從沒做過,一時也不知道該回應些什麼。

  小少年躊躇了好一會,才叫了聲「小師叔」。

  謝予舟剛瞧見一點兒錦雞的蹤影,正想說要去抓,不提防突然被小少年叫了聲,他立時停下腳步,也顧不得去抓雞,先偏頭問:「怎麼?」

  小少年聲音有些緊繃,聽起來有點緊張:「小師叔,林間聲音傳的遠,說話或許會將錦雞嚇走。」

  他看了眼謝予舟緋紅的衣袖,像是猶豫了一瞬,又續道:「還有小師叔的衣衫……」

  色澤這般鮮艷,在山林間走來走去,不會過於顯眼、讓錦雞提前警覺麼?

  小敘玉很努力地想跟上謝予舟的節奏,很努力想著合適的回應,認真地看著謝予舟。

  謝予舟:「。」

  謝予舟沉默了。

  3.

  那天他們最後還是吃到了很好吃的錦雞。

  這事兒謝予舟以前沒少干,是個熟手,抓了錦雞之後,一邊就著靈泉水,乾淨利落地清理,一邊指使小少年撿點乾柴生火。

  這雞肉優質,就算只有清鹽作佐料都很好吃,兩人美美地吃了一頓。

  雖然吃完準備跑路的時候被沈微雪逮了個正著。

  除了偷雞,那一年裡還發生了很多有趣的事,總之師侄倆感情突飛猛進,謝予舟難得對一個小輩這麼上心,顧朝亭出關他將小師侄送回去的時候,還挺不舍的。

  許多回憶想起來都不過片刻間。

  謝予舟的唇角在回憶時高高翹起,在回憶結束後又猛地耷拉下來,嘆了口氣。

  他伸手抓了抓頭髮,將原本就不那麼整潔的頭髮抓得越發一團糟,再嘆口氣。

  酒醉誤人啊!

  昨天他新得了一葫蘆沒喝過的果酒,嘗了嘗覺得滋味不錯,一時沒忍住,他發誓,真的就貪杯了一點點……真的就那麼一點點!

  然後他醉了。

  這果酒喝的時候不覺得有什麼,緩過一會後,後勁極大。

  他迷迷糊糊中,抱著酒葫蘆,覺得沒喝夠,開始到處轉悠,想找人一起拼酒。

  然而沈微雪外出不在,顧朝亭顯然不會陪他胡鬧。

  謝予舟遲鈍地轉動腦子,想來想去沒想到合適的人,不知怎麼的,靈光一閃,忽然想到了敘玉。

  這些年他和敘玉關係仍舊維持得很好,各自外出時都時常互相傳訊,什麼都能聊,敘玉也沒少陪他喝過酒。

  他醉乎乎地想著,篤定地點了點頭,抱著酒葫蘆起身。

  後面的事就有點混亂了。

  謝予舟不太想回憶他是怎麼雄赳赳氣昂昂地闖進了敘玉的屋、又是怎麼非要拽著敘玉一起喝酒,被拒絕後不怎麼高興的……

  把人一把推倒摁到了床榻上。

  謝予舟:「……」

  謝予舟捂住臉,不小心碰到了唇角的傷口,嘶的一聲倒抽一口涼氣,一些畫面又不受控制地冒出來了。

  那時他醉得很了。

  腦子裡一團混沌,理智全無,也聽不進敘玉勸他既然醉了就少喝些的話,他低頭,看著身下目露關切之色的青年,只覺得好吵啊。

  他最討厭被人管束了……

  謝予舟喃喃了聲別吵,但是敘玉沒聽。

  他便有些氣惱了,想去捂敘玉的嘴,然而他一手撐著榻,一手拿著酒葫蘆,都不太方便。

  於是謝予舟盯著那張一開一合的嘴,驀然低下了頭。

  好的,這下世界清靜了。

  4.

  謝予舟沉重又絕望地合上小本本,開始盤算要怎麼和小師侄賠禮道歉。

  他在自己的小私庫里翻了許久,都沒找到合適的東西,琢磨了幾日,決定親手做一個。

  他做了個戲盒,用了市井間皮影戲的靈感,又融了些自己的想法,做出來一個獨一無二的戲盒。

  四方的木盒只有巴掌大,表面看起來平平無奇,一打開,盒子裡布置精緻巧妙,一顆剔透玉珠鏤空雕刻著許多紋路,嵌在正中,兩個活靈活現的小人兒正齊心協力舉著個繫著幕布的杆子,在玉珠旁站著。

  打開旁邊小機關,玉珠便會發亮,將許多畫面照在幕布上,而兩個小人也會活動起來,繞著玉珠轉圈,將幕布放大投影到戲盒外。

  投映出來的幻象很真實,如身臨其境。

  這設計,著實廢了謝予舟很大功夫。

  他美滋滋地抱著戲盒去找敘玉,美滋滋地給敘玉演示如何使用。

  時值黃昏,夕陽西下,餘暉淡淡。

  謝予舟調出來的景象便也是黃昏景,是不知何處的鄉間田野上,三四個小孩兒手裡各自抓著一把狗尾巴草,互相追逐笑鬧著,好不歡騰,而路兩旁的小屋裡,有婦人做好了飯菜,推開門,一邊擦著手,一邊大聲喊地里忙活的男人回家吃飯。

  一派美好而柔軟的景象。

  謝予舟偏頭看敘玉,笑吟吟道:「怎麼樣,這裡邊的景象都是我親自雕進去的,都是我以往外出見過的、還算有意思的事情。」

  他想了想,許諾道:「以後你要是看膩了,我還可以給你雕新的。」

  敘玉目光落在屋門旁的婦人身上,看見她等到了自己的丈夫,兩人笑著相攜進屋,形容親昵溫馨,眼睫輕輕動了動,微微垂了垂眸,只覺得那夕陽餘暉落在了心底。

  也漸漸暈染開一片溫暖的光輝。

  他也轉過頭來,與謝予舟視線相對,眼底泛起一絲溫和的笑意:「這是師叔特意為我做的嗎?」

  謝予舟小心地看著他,看見了敘玉笑了,心便放了下來,無聲鬆口氣,自覺事情解決了一大半。

  他解釋道:「上回我喝醉了,闖到你那兒做了些糊塗事,實非我本意,我這些日子想來想去,還是很愧疚……小敘玉,我給你道個歉,你別放在心上。」

  幾乎是謝予舟話音落下的同一瞬間,敘玉眼底的笑意煙消雲散。

  心底那點兒夕陽餘暉霎時被冰冷的黑暗淹沒,敘玉眸光微動,寸寸逡巡過謝予舟的臉,看不見對方有開玩笑的跡象。

  他張了張口,覺得每個字都有千鈞重,偏生真正說出來時輕飄飄的:「小師叔的意思……是後悔了,想和我劃清界限了麼?」

  謝予舟被敘玉的話嚇了一跳,心說這麼嚴重,他不過是咬了一口,就要和他劃清界限了……虧得他早些來解釋道歉了,不然再過幾日是不是連師叔侄都沒法做了?

  他趕緊道:「不是不是……那天我當真是喝糊塗了……」

  敘玉目光沉沉,他抬手,將那戲盒機關按了停。

  謝予舟眨了眨眼,也連帶著止聲。

  溫馨的田野景象登時消散,四周一暗。敘玉將那戲盒合起握在手中,站起身來,目光停在謝予舟嘴唇上,他尚且記得吮吸這兩片柔軟時甜蜜的觸感,令人痴醉。

  他淡淡開口,難得沒了往日的恭敬,只道:「小師叔那天鬧了我一宿,這賠禮不夠……」

  他言盡於此,沒再往下說,默然行了個告辭的禮,便轉身離開。

  敘玉走的很快,眨眼就走遠了。

  等謝予舟反應過來,已看不見他身影了。

  謝予舟短促地「啊」了一聲,回憶起敘玉最後視線落下的地方,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嘴唇。

  還、還不夠啊?

  那還要如何賠禮啊……

  給小敘玉咬回來?

  謝予舟忽然冒出這想法,眨了眨眼,越發迷茫了。

  5.

  得不到小師侄原諒的謝師叔繼續發愁中。

  他還是很喜歡敘玉的,這麼多年的師叔侄情呢,怎麼能說斷就斷。

  謝予舟陸續又找了敘玉幾回,送了許多小禮物,每回敘玉態度都是淡淡的,看不出還在生氣的痕跡,只恭敬守禮,回應得體。

  但謝予舟總覺得哪裡不對。

  他再一次從敘玉那兒離開後,仔細想了又想,終於感覺這不對是不對在哪兒了。

  ……敘玉在疏遠他。

  用最平淡、又最挑不出毛病的方式,慢慢的……

  拉開了他們之間曾親近熟悉的距離。

  明白這點後,謝予舟極為難受,他獨自悶在屋裡,借酒澆愁,冥思苦想,甚至真的在考慮給敘玉咬回來。

  到最後他抱著酒葫蘆,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

  可能是因為睡前在反覆琢磨著「咬一口」,謝予舟做了個夢。

  又夢見了上回醉酒後的情形。

  他夢見他醉醺醺地撞開了敘玉的門,攬著敘玉要和他喝酒,被幾次拒絕後酒意一上頭,就將人摁倒在床榻上,一手撐在對方頭側,居高臨下地盯著。

  青年大概剛準備睡覺,只穿了件單薄裡衣,在一頓拉扯間,衣領被扯開了許多,露出大半胸膛,薄薄的肌肉下,藏著無窮力量。

  謝予舟醉眼迷離,看著那胸膛,無端想起了當年在千秋峰後山烤的錦雞,洗淨後也是這般白淨,吃起來口感極佳……他咽了咽口水,低頭嗅了嗅,染著清甜酒香的氣息盡數噴灑在青年頸邊。

  突然有點饞,很想咬一口。

  謝予舟在盤算著從哪裡下嘴,然而這隻「錦雞」卻在不停地說話。

  念念叨叨的,他聽著聽著,就有點煩了。

  「飲酒傷身,小師叔還是……」

  青年的話語乍然停頓,謝予舟抬頭,盯了他一眼,驀然又附身,壓住了他的唇。可能是覺得這兒柔軟口感也不錯,他含含糊糊地嘀咕了一句什麼,張口咬了咬。

  滿屋寂靜。

  見青年總算是安靜了,喝醉的謝予舟滿意地唔了聲,達成目標後想抬起頭,換個別的地方咬來嘗嘗味道——沒能抬成。

  在他牙齒鬆開青年嘴唇的同時,青年反應極快地先一步勾住了他的後腦勺,爾後反客為主,輕巧地一個旋身。

  謝予舟眼睛一眨,便天旋地轉,和敘玉調了個位置。

  酒葫蘆失手落地,發出一聲悶響,他愣了愣,下意識想起身去撿。

  仍舊沒成功。

  方才在他身下任他壓著的青年,此時反過來將他穩穩控在身下,目光灼灼地望著他:「小師叔,你在做什麼?」

  謝予舟眸底全是清凌凌的水光,泛著濃濃醉意,也不知喝了多少,連眼角都有些發紅。

  他看著敘玉,也不知腦子裡轉過了什麼,喃喃道:「好吃……給我……」

  他忘記了掉在一旁的酒葫蘆,抬手勾住了身上這隻很香的「錦雞」脖子,湊過去又想咬。

  然後被避開了,他不滿地哼了聲,哼得敘玉呼吸滾燙,聲音啞了幾分,垂眸問他:「小師叔,你別後悔。」

  謝予舟沒聽懂敘玉在說什麼。

  下一瞬他雙唇一痛,驀然瞪大了眼,發現是敘玉報復性地咬了一口,痛得他眉頭都皺了起來,他本能伸手想推開,然而觸手溫熱的軀體穩穩壓著他,難撼分毫。

  喝醉了酒的人反應比較遲鈍,只片刻間,謝予舟就徹底失守,暈頭轉向地分不清東南西北,只徒勞地拽住敘玉的衣領,茫然而不知所措地承受著這一切。

  而在許久之後,敘玉才結束了這場親密到逾距的唇舌交纏。

  青年溫柔地蹭了蹭他的臉頰,低啞地喚了他一聲:「小師叔。」

  呼吸滾燙,字字沉重。

  像下定了什麼決心。

  6.

  謝予舟被嚇醒了。

  他猛然坐直身子,猶覺心跳劇烈,一時難以平復。他下意識摸摸嘴唇,心說這夢也太真實了,真實到他都覺得是自己親身經歷了一遭——

  等等???

  一道雷憑空劈下,將某些沉底遺忘的記憶劈翻起來,謝予舟一個激靈,忽然想起了一個細節。

  那天他宿醉醒來,嘴唇是受了傷了。

  嘴角那兒,破了個小口子,碰著還怪疼的。

  不過那時候他滿心眼裡多是敘玉,並沒有將這小傷口放在心上。

  謝予舟頭皮發麻,渾身僵硬,不敢再回想——這場夢境,究竟是夢,還是現實?

  ……

  謝予舟閉關了一個月。

  一個月後,他心事重重地去了千秋峰,在沈微雪面前一坐。

  「師兄,要是一個人,他老是夢見另一個人,還……嗯,沒什麼。這,這是怎麼回事啊?」

  謝予舟沒精打采,這一個月里他對外說是閉關,卻只有他自己清楚,他是閉了個寂寞,他只是在屋裡悶著懷疑人生——三十天裡,他重複那個夢,重複了足足八次。

  到最後他恍恍惚惚,是越發分不清現實還是夢境了。

  沈微雪正懶洋洋地躺在院子裡小軟塌上看話本,聞言看了他一眼,見他難得的萎靡,眉梢輕挑,有了點興趣,微微坐起身來:「怎麼?夢見和誰打架,還打輸了?」

  「嗯,沒打架……」謝予舟含糊地應道,第一次沒有和沈微雪說實話,「就,就只是一起看星星!但是師兄,我不知道……我不懂……」

  他翻來覆去的「不知道」,「不懂」,卻始終說不出個詳細來,只面露困惑,顯然陷入了某種糾結情緒之中。

  哦……

  沈微雪若有所思地看著謝予舟,隱隱約約好像明白了一點什麼,不過他也沒有這方面的經驗,遂低頭看了眼話本,正巧看到了幾句話,琢磨了一下,面不改色地套用了。

  「小舟是到了年紀,想談戀愛了吧。」

  也不知是那個字眼戳中了謝予舟,謝予舟一個激靈,下意識就想反駁,然而沈微雪沒給他機會,很快接了下去:「要是摸不准自己的心呢,就去試一下……」

  沈微雪眼角瞥了眼話本子,組織了一下語言,繼續道:「找別人一起做一下你夢中的事,看是個什麼感受。」

  7.

  沈微雪在謝予舟心裡一直無所不能。

  所以當他提出建議後,謝予舟幾乎是想也不想地就聽從了。

  於是乎出關的第二天,謝予舟徑直下山,去了凌雲宗山腳下的小鎮上,走過兩條街後,選了個最熱鬧最奢華的……

  風月場。

  畢竟是坐落在仙修地界,這風月場裝飾得也很不同尋常,一共四層,每層主題每天都不同,任君選擇。

  謝予舟站在門口,仰頭看著門匾上仿佛都染著脂粉香的「長生樂」三個字,停了許久,深吸一口氣,抬步進入。

  甫一入內,便有風韻猶存的中年鴇母迎上來,笑盈盈地跟在謝予舟身旁,與他搭話。

  謝予舟一邊往裡走,一邊打量著四周,聽鴇母舌燦蓮花,沉吟了一下,也不知想到了什麼,選了四樓。

  今日四樓的主題是「秋」。

  放眼望去,滿目秋色。

  安置在各個角落的靈石散發出淺淡靈氣,縈繞四周,幻化出漂亮秋景——但凡涉及秋,總難免有一點蕭瑟之感,然而這兒不同,也不知是用了什麼法子,連每一片落葉都染著成熟的嫵媚。

  謝予舟收回視線,丟給鴇母幾塊精品靈石,點名要最漂亮的,轉身進了間空屋。

  鴇母掂量了一下靈石成色,笑得見眉不見眼,一迭聲應了,連忙去安排,她見謝予舟沒說要男要女,料想是個男女不拒的,乾脆都安排了過去。

  屋裡。

  暗香繚繞。

  人還沒來,謝予舟獨坐軟塌上,看見旁邊小案几上擺著酒,他隨手倒了一杯,抿了一口。

  然後一臉菜色地咽也不是,吐也不是。

  ……這酒里是摻了幾斤脂粉?

  簡直是膩得難以下咽,明明是酒液,卻如泥巴哽嗓子。

  謝予舟忍了許久,才勉強咽下去,一臉嫌棄地將酒杯推遠了,決定不再碰第二次。

  門被叩響,鴇母安排的小美人們依次進來,帶起一陣香風。

  那鴇母收了幾枚靈石,很識眼色地安排了十數人過來,男女皆有,風情萬種,或嬌俏或嫵媚,一舉一動間帶動著足腕上鈴鐺叮噹兒的響,很是撩人。

  都是經精心調`教過的頂尖兒。

  客人一挑眉一眨眼,他們都能猜到客人的心思,提供最完美貼心的伺候。

  但凡來這兒的,沒幾個能擋過這誘惑。

  小美人們來之前聽了鴇母的叮囑,知道今天伺候的是個有錢的主,還沒進來就摩拳擦掌恨不得立刻討到客人歡心。

  進來一看客人如此俊美,更是壓制不住了,當即就要湊上來。

  然而小美人們剛一動,叮鈴鐺兒剛響了一聲,便見俊美的客人驀地皺了皺眉,抬手端起旁邊酒杯隨意一潑。

  酒液在他半丈距離前落下透明水痕,像一道界限。

  然後客人收回手,將酒杯吧嗒一聲擱回案几上,滿意地點了點頭:「行了,就隔著這條線,不可越界。」

  小美人們:「?」

  8.

  謝予舟平時不愛玩弄風月,但他不是什麼都不懂的毛頭小子。

  凌雲宗里沒人比他藏的話本多,不僅話本子,甚至那些帶顏色的小人圖他也沒少看過。

  真要說理論,他能頭頭是道地說出個一二三。

  但是感情這種事嘛,永遠是看不清自己的。

  謝予舟沒讓小美人們近身,隔著大半丈距離,看他們歌舞樂齊起,樣樣皆全,各展風姿,間或朝他丟幾個媚眼。

  忽然覺得有點無聊。

  他懶散地倚在軟榻上,支起一條腿,漫不經心地看著面前的小美人們,手搭在椅背上,屈指有一下沒一下地輕叩著。

  看不出有多歡喜。

  正巧懷抱琵琶的小姑娘一曲終了,朝他丟了個欲語還羞的秋波,謝予舟表情微頓,倏而想起了什麼。

  他視線從左到右看了一遍,又從右到左看了一遍,勉強挑了個妝容沒那麼濃的,抬手一勾:「過來。」

  他選的是個彈琴的小少年,小少年在一眾小美人里最安靜,一直低著頭,沒怎麼看謝予舟,仿佛想把自己縮到角落裡當背景板。

  此時被點名了,才慢吞吞抬頭來,停頓片刻,乖乖走上前來。

  其他人都羨慕得不得了,媚眼丟的越發歡快,頻繁到謝予舟甚至懷疑他們是不是眼抽筋。

  他美觀其他人,等小少年走到身邊、服帖地跪在他身旁,安靜溫和的模樣,慢慢坐直身來。

  這表情,還真有幾分像。

  謝予舟突兀地冒出這個念頭,旋即他抬手捏住小少年下巴,視線落在小少年微抿的唇上。

  碰一下。

  就有答案了。

  他輕吸一口氣,微微低頭,越湊越近。

  不知為何,心跳猛然間加速起來,不是激動緊張,也不是興奮愉快,而是……

  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抗拒。

  謝予舟長睫輕顫,強忍這抗拒感,略略閉眼,逼迫自己繼續低頭,然後只剩一寸距離時,他腦海里冒出了敘玉的臉。

  小師侄那張臉冷冷淡淡地看著他,淡紅色的唇一張一合,沒有聲音,但謝予舟知道他在說什麼——

  「小師叔是後悔了……想和我劃清界限了麼?」

  那一瞬間謝予舟只覺得渾身被定住了似的,再也動不了了。

  後背漸漸浮起一層薄汗,他也不知為何,只覺得滿心地慌,像是做了件天大的錯事。

  小少年淺淺的呼吸落在他臉上,溫和柔弱的聲音響起:「公子?」

  謝予舟一個激靈,猝然睜眼,狼狽地鬆開了手,將人往旁邊一推,忙不迭下榻來,拂袖就往門外走:「行了行了,今天就到這裡……」

  他見了鬼般走得很快,眨眼間就消失在門外,屋裡一眾小美人兒懵了一瞬,就看不見人了,面面相覷了一會,一窩蜂又跟了上去。

  「公子!」

  「公子……」

  「公子您去哪兒呀?」

  9.

  謝予舟落荒而逃。

  他本能地想往樓下走,走到樓梯口時又改了主意,一轉身進了旁邊的另一件空屋,反手關門後設下禁制,沒讓小美人們追進來。

  呼。

  他背抵著門板,捏了捏眉心,舒了口氣,那種做錯事的愧疚感終於消散了幾分——也當真新奇,他自小天不怕地不怕,跟著沈微雪沒少惹過事,何曾有過這種感受!

  偏生對敘玉……

  他又沉沉地呼出一口氣,有點迷茫。

  他對敘玉,究竟算什麼心思啊。

  在今天之前,他都還一直覺得他們是正常的師叔侄,互相碰了碰嘴皮子罷了,都是男人,不必在意這許多。

  可經歷了方才之後,他這個念頭忽然就動搖了。

  如果夢境裡的情境是真的,那可不止碰碰嘴皮子了……也沒誰家師叔侄會做這種事的。

  可他再想想,發現他不抗拒和敘玉,卻根本沒法接受和別人。

  不太妙啊。

  謝予舟愁眉苦臉了一會,站直身來,正想去軟榻上坐坐,一抬眼愣住了。

  不知何時,屋裡四處擺著的靈石感受到隨他心情波動的靈氣,悄無聲息地幻出新景色。

  僅容一兩人通過的山間小路蜿蜒而上,一階一階不知通向何方,路兩旁樹葉枯黃,風一吹,簌簌落下,飄飄揚揚的,像落了一場金色的雨。

  謝予舟一個恍惚,便想起了當年第一次接小敘玉回自己峰上時的場景,也是這般秋色,他被樹枝擦傷了額頭,小少年輕笑著送了他一方手帕。

  他一時出神,眼角瞥見旁邊燈盞上托著的靈石,伸手轉了轉,那靈石感受到他靈力里的情緒,光芒微弱一閃,又變了場景。

  這回變幻出來的是一間月下小屋,和謝予舟收拾給敘玉的那間很像,謝予舟看了一會,往前幾步走到門前,無意識地伸手,觸碰到幻象後,又想起來一件往事。

  那時候小敘玉剛被謝予舟接來幾個月,是個小悶葫蘆,修煉時不到逼不得已,都不會打擾謝予舟。

  他年紀小,雖然天賦好修煉快,但境界尚不夠穩,有次夜裡突然一個不留神走了岔,便氣血翻湧靈力逆流。

  等謝予舟發現不對匆匆趕去,這小悶葫蘆都快痛暈了,偏生還咬著唇死死扛著不吭聲……那天夜裡兩人誰都沒睡著,謝予舟抱著小悶葫蘆順了靈脈,又哄了一晚上,才哄得小悶葫蘆喊了聲疼。

  ……

  這邊謝予舟還陷在回憶里,另一邊凌雲宗山門處。

  守門的兩個小弟子戰戰兢兢地翻找著出入留影石,終於找到了什麼,趕緊拿給敘玉看:「敘玉師兄,君上是三個時辰前離開的,他沒說去哪兒。」

  這一聲「君上」指的是謝予舟,這位隔三差五就愛往外跑,他們都習慣了,故而也沒怎麼留意,誰知道這次被會被敘玉師兄問起。

  敘玉瞥了眼映在留影石上的人影,神色淡淡,卻有無形靈氣流露周身,壓得兩個小弟子心頭惴惴。

  他閉了閉眼,想起方才沈微雪的話,將留影石丟還給兩個小弟子,轉身往山門外走,眨眼就沒了人影。

  兩個小弟子直到他消失半晌,才滿頭冷汗地鬆了口氣,竊竊私語。

  「敘玉師兄好像今天心情不太好啊,我被他的靈氣壓得都快沒法呼吸了。」

  「我也覺得,他問君上了,不會是和君上鬧矛盾了吧?」

  「不應當吧,他們關係一向很好的。」

  「哎呀那不知道了……」

  敘玉對這些討論一概不知,他掐訣一個起落間,便來到小鎮上,一個一個茶樓酒館風月場去找人。

  連著找了許久都沒有,他表情越發冷淡,走到最後一處風月場前的時候,聽見裡面鶯歌笑語時,心情更是低落到極點。

  小師叔哪裡去了?

  旁邊一個小孩突然哭了起來,敘玉瞥了眼,正巧看見他一邊嗚嗚一邊悄悄從指縫裡往外看,嚎得挺大聲,卻不見什麼淚水,嚎得旁邊陪著他的兄長沒奈何了,一臉肉痛地將自己的桂花糖遞過去。

  那小孩眼角當即就亮了,歡快地放下手,哪裡還有哭的樣子,只美滋滋地將桂花糖丟進嘴裡,吃得香甜:「謝謝哥哥!」

  他兄長多半知道他德行,見此也不意外,只撇了撇嘴:「你又裝可憐。」

  「會哭的孩子才有糖吃啊!」小孩兒咽下糖,理不直氣也壯地響亮回答,見他哥抬手作勢要揍他,他做了個鬼臉,拔腿就跑。

  小孩子的笑鬧聲很快傳遠了。

  然而敘玉原本要進長生樂的腳步卻被定在了原地。

  有一道熟悉的聲音,從記憶里翻湧出來,重新浮現在他腦海里,震得他心神動盪。

  ——小敘玉,當悶葫蘆只能吃虧。

  ——會哭的孩子才有糖吃啊!

  小敘玉呼吸緊了一瞬,那時他剛拜入凌雲不久,師尊閉關,他被謝予舟帶去暫為照顧。

  初來乍到,又性格使然,不到逼不得已,他從不麻煩別人,結果某天夜裡修煉出了岔子,靈氣紊亂逆行,痛得他渾身顫顫。

  其實那種情形,只要能忍得住痛,自行梳理就可以了。因而小敘玉並未打算求助,就算謝予舟就在他隔壁。

  他在床榻上蜷成一團,渾身發熱,卻冷汗如雨。他咬牙忍痛,艱難地運轉著靈力,正打算死扛過去,謝予舟突然推門而入,一把將他撈了起來。

  輕柔的靈力被渡了過來,溫柔地替他梳順了脈絡,驅散了他的痛苦,小敘玉剛想抬頭,腦門上就挨了不輕不重的一個敲敲。

  「小敘玉,當悶葫蘆只能吃虧。」謝予舟一手抱著他,另一隻手順勢替他梳理凌亂的髮絲,笑吟吟道:「會哭的孩子才有糖吃。下次有事大聲喊我知道嗎?」

  可能人在難受的時候就格外脆弱。

  小敘玉仰頭看抱著他的人,覺得這個懷抱好舒服。汗水滴落在他眼睛裡了,刺得他有點痛,又有點酸,有點澀,他眨了眨眼,眨出來一點兒水潤。他低聲道:「痛。」

  謝予舟摸摸他額頭,又去捉他手腕把了把脈:「還痛嗎?還有哪兒……」

  小敘玉掙脫了他的手,反過來牽住了他的一角一脈,輕聲道:「小師叔明天帶我吃糖吧……」

  他從沒說過這樣的話,話音落下就一股熱氣直衝腦海,無端緊張,他舌尖抵了抵齒根,努力將下一句說了出來:「好不好?」

  「哎呀!公子怎麼在門口站著呀?快進來快進來!」

  一股子脂粉香撲面而來,敘玉被鴇母叫回了身,思緒收攏,他收斂情緒,抬步入了長生樂。

  時間隔得太久,他已經不記清那次謝予舟帶他吃了的糖是什麼滋味了。

  不過沒關係,他很快會找到新的糖。

  敘玉丟給鴇母幾枚靈石,示意她不必跟著,徑直一層層往上找去。

  ……

  長生樂四樓。

  長吁短嘆了一個下午的謝予舟終於坐不住了。

  這兒的布置對得起價格,他在這待了足足一個時辰,將那靈石翻來覆去折騰了個遍,將過往裡和敘玉有關的記憶都重溫了一次。

  越想越難受,恨不得立刻回到宗門裡,怎麼也要磨得和敘玉和好。

  就算敘玉真的很生氣要咬他……

  哎咬就咬吧。

  謝予舟將腦海里各種各樣「咬」的場面都揮散,刷的站起身來,準備回宗門去。

  結果剛一走到門邊準備推門,門忽然就自己開了。

  他一個沒收住手,一巴掌拍到了一個熟悉的胸膛上。

  謝予舟愣愣地抬頭,和剛剛還在心心念念想著的人四目相對:「……」

  他腦子空白了一瞬,方才想的無數說辭突然就卡了殼,真見到人了他一個字都蹦不出來,只乾巴巴地喊了聲「小敘玉」。

  掌心下的胸膛震了震,是敘玉應了聲「嗯」,也喊了聲「小師叔」。

  「你怎麼也來了?我剛想回去呢,正巧,一起走?」

  謝予舟難得緊張,想起那夢境裡總覺得敘玉的胸膛像洗淨的錦雞,恨不得啃幾圈……他咳嗽了一聲,縮回了手,然後便見敘玉抬起了手,朝他攤平。

  那隻戲盒安安靜靜地躺在敘玉手心。

  謝予舟心裡涼了半截,心說難道他小師侄氣成這樣了,終於要把他送的東西都丟回給他從此一刀兩斷恩斷義絕陌路不見?

  過往看過的話本子總算是發揮了用途,替他腦補了一系列悲傷結局,謝予舟舔了舔發乾的嘴唇,正準備掙扎一些情真意切挽留之詞。

  「小師叔。」敘玉垂了垂眸,眼底里總算流露出了一絲謝予舟熟悉的親近,他輕聲道:「這裡面的幻象我都看完了。」

  ……原來是這事。

  謝予舟提得老高的一顆心總算是放下了一半,抬眼瞧見敘玉眼底的笑意,他張了張口,剩下的一半也放了下來。

  突然沒由來的高興,好像卸去了重擔,整個人都鬆快起來了。

  他抬手想去拿那個戲盒:「看完了也沒關係,我還有很多呢,等回去就雕新的給你換上,你可有什麼想看——」

  謝予舟的聲音戛然而止。

  敘玉在他指尖快要碰到木盒的時候,心念一動,將木盒重新收入儲物囊里,他的手落了空,毫無防備地碰到了敘玉的掌心,暖暖的。

  爾後敘玉收攏手指,便準確無誤地將他的手穩穩握住。

  「想看……無邊風月。」敘玉眼底笑意漸漸蔓延開來,他頓了一頓,緩緩地補充完下半句,「小師叔經歷過的。」

  「好不好?」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