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人說的那座山就在離小鎮不遠處。
走路過去約莫要小半個時辰。
沈微雪正要和雲暮歸一起去看看,剛站起身,就看見一個小孩子一邊左右張望著,一邊蹦蹦跳跳地進了客棧。
看見他們倆後,眼睛一亮,又蹦了過來。
「蠶娘娘讓我來告訴你們,衣裳做好啦!」
這小孩兒雖然神情活靈活現,身形卻異常單薄,話剛說完,就變成了一張巴掌大的人形薄紙,輕飄飄地落在桌上,頭部簡單地點了五官,眸黑唇紅的。
沈微雪「唔」了聲,將它撿了起來,隨意瞥了眼四周。
周圍注意到這一幕的人不少,不過皆見怪不怪,這小鎮裡有不少仙修居住或往來,大家都對這些小術法習以為常。
沈微雪兩人便先去了趟蠶娘娘的居處,將衣裳取了來。
雖是連夜趕工,但蠶娘娘手工了得,做出來的衣裳毫無瑕疵。
沈微雪往雲暮歸身上比劃了一下,很是滿意,將剩餘的報酬一併付了,讓雲暮歸將之收好。
走出來時,街上人又多了些。
沈微雪沒用縮地術,兩人跟著沒入熙熙攘攘的人群里,並肩而行。
除去樣貌俊美了些,當真如同尋常人。
……
剛開始沈微雪還想著這麼多人去,那株長情樹下或許很擠。
等走到了才恍然,這哪裡是一株長情樹……這分明是一片長情樹林!
老樹巋然而立,七八人合抱都攏不住的樹幹上盤虬臥龍,滿是歲月的痕跡,抬頭,無數樹枝舒展開來,一片綠意遮天蔽日,放眼都望不見邊際。
像一朵綠意盎然的雲,籠罩著這個山頭。
沈微雪放出一縷靈力,悄悄探到樹底下,窺見了一片同樣望不見邊際的樹根,盤亂錯雜,交纏在一起,深入地底,足有幾丈之深,靈氣濃郁。
看來年輕人所言不假。
他收回靈力,轉頭看四周。
有情人們成雙成對地散落在各處,笑意盈盈地一起將準備好的紅線系在樹枝上,朝著長情樹拜了三拜、許下海誓山盟。
這老樹雖然龐大,但長得並不高,大部分樹枝沈微雪伸手就能夠到,上面系滿了紅線,也不知是積累了多少年。
一個白髮蒼蒼的耄耋老翁一手拄著拐杖,一手握著個小錦盒慢吞吞地走了過來,走到離沈微雪很近的地方時,被一小段凸起來的樹根絆了一下。
沈微雪眼疾手快扶他站穩,手剛碰到對方,微微一愣。
這老翁身子裡的生機已消弭得差不多,離開恐怕只在幾日裡……眼下看著精神矍鑠,只是迴光返照。
他視線落在老翁手中的錦盒上,隱約感受到另一道氣息。
耄耋老翁站穩後,眯著眼看了看沈微雪,目光沒有尋常老人的渾濁,反而很清醒,他笑了笑,和藹又慈祥:「謝謝。」
沈微雪問:「老人家也來拜長情樹嗎?」
老翁見沈微雪面容清雋,周身氣勢溫和近人,沒什麼戒心,只笑了笑,舉起手裡的錦盒,溫柔道:「我和老伴兒十五歲那年在長情樹上系了紅線,往後幾十年,每年都會來拜長情樹,一次不差,今年帶她來最後一次,下一次……就是下輩子了。」
他鬆開沈微雪的手,嘴裡念念叨叨著什麼,往長情樹走了幾步,拄著拐杖,雖艱難但仍堅定地彎下了腰。
沈微雪沒再打擾老翁,他安靜地看一會,看著老翁拜了三拜,才收回視線,隨意自然地牽起雲暮歸的手:「這兒人多,我們去另一邊看看。」
老樹枝幹一直蔓延到深山裡,不過大多數人都集中在前邊,不會往裡走太遠。
沈微雪和雲暮歸走過一小段路,那些喧鬧漸漸地被甩至身後,只能依稀聽見一點聲音,樹稍上的紅線也少了許多,只剩下零星幾條,散落在蔥鬱樹葉間。
雲暮歸忽然拽住了沈微雪的手,定在原地不動了。
「師尊。」
沈微雪一回頭,就看到他抬頭看了看樹梢那隨風飄蕩的某根紅線,又眼巴巴地看過來,充滿試探:「師尊,我們也系一根好不好。」
這目光,讓沈微雪想起早上小狼崽玩瘋了,試圖鑽沈微雪衣領、結果卻被雲暮歸一爪子當場拍扁時,那委屈茫然的水汪汪眼神。
他想了想,有點心動,偏又故作不在意,扯著雲暮歸往前走:「這只是一種精神寄託,就算真有神仙,也管不來這麼多紅線。」
幾乎是他話音落下的一瞬間,他明顯感覺到雲暮歸身上原本高興期盼的氣息猛然蔫噠下來。
沈微雪悄悄地彎了彎唇,旋即又抿緊唇壓下快要藏不住的笑,猜想了一下雲暮歸若還是原型……恐怕要耳朵都耷拉下來了。
他又走了一段路,直到一點兒喧鬧聲都聽不見了,才悠悠然停下腳步。
雲暮歸不明所以地跟著停住,還在滿心失落著,便見沈微雪忽然將另一隻手伸到了他面前,在他不解的目光中張開手指。
白皙如瓷的掌心裡,安靜地躺著一根紅線。
雲暮歸倏地愣住了。
「不是說想系?」沈微雪微微握拳,在雲暮歸眼皮下晃了晃,露在他掌心外的半截紅線跟著搖晃了一下,劃出引誘的弧度,「傻掉了?」
……
沈微雪覺得身邊這隻崽高興到尾巴都要冒出來了,他好幾次忍不住悄悄看過去,確認雲暮歸腦袋上沒有露出毛絨絨的耳朵尖。
系一根紅線罷了,有這麼高興麼。
連帶著袖子裡的小狼崽也情緒高漲,高興地嗷嗚亂叫,扒拉著袖子伸出頭來,非要爬到沈微雪肩頭,抱著小白團傻樂。
小白團窩在小狼崽懷裡,也有點兒瘋,一會兒鼓成圓球,一會兒扁成餅狀,一會兒又扭成長條,總歸沒個正常形態。
沈微雪:「……」
好吧,他承認,他也……很高興。
系紅線的時候兩人都很鄭重認真,一人系了個結。
收回手時一陣風吹過,吹得旁邊樹葉阿晃動起來,沈微雪眼角瞥見了什麼,仔細望去,才發現就在不遠處,重疊綠葉下,還藏了一根別人的紅線。
只是角度問題,剛才兩人都沒發現。
居然還有人和他們一樣跑到這兒來?
沈微雪隱約還瞧見了一點別的,他好奇心起來,道了聲「打擾」,往前走了幾步,總算是看清了那片不同尋常的綠葉。
紅線就系在綠葉邊上,而那綠葉上,朦朦朧朧地映著一團影像。
這是……
一隻雪豹?頭上還頂著一隻蘑菇……松茸?
這是什麼?
沈微雪有些錯愕,而那影子仿佛還是活的,察覺到他的視線,雪豹動了動,朝他轉過來頭來,而雪豹頭上的那顆松茸則慫慫地往雪豹耳朵後藏了藏,只露出半個腦袋,小心翼翼地探頭探腦。
沈微雪收回視線退回幾步,想了想,也伸手捏起肩頭兩隻糰子,往他們紅線邊的綠葉上一摁。
兩隻白團懵懵地被摁了一下,一隻嗷嗚一隻吱吱,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又被放回了肩頭。
小狼崽抱著小白團蹲穩,一抬頭,和葉子上同樣抱著小白團的小狼崽影像四目相對:「……」
沈微雪看著這頗滑稽的一幕,終於輕笑出聲,他放下手,自然而然地又想去牽雲暮歸的手,不過這回還沒來得及伸出去,就碰到了雲暮歸先一步伸過來的手。
兩人頓了頓,誰都沒低頭,只是默不作聲又輕車熟路地十指相扣。
有一個人能在他伸出手前先牽住他的手。
沈微雪在風吹樹葉的簌簌聲中,聽見自己的心跳悄悄地、不受控制地多跳了兩下,他想,這樣就很好。
沈微雪輕吸了一口氣:「系了紅線,還要拜三拜。」
他彎著眉眼,輕聲道:「既然來了,不如做全。」
在長情樹上系過紅線。
在長情樹下拜過三拜。
再許一句山盟海誓,從此就是生生世世的糾纏。
不過這回安靜許久的天道似乎終於反應過來,不想如他們願了。
沈微雪話音一落,原本還晴空萬里的天突然變得陰沉起來,隔著蔥鬱濃密的樹葉,沈微雪兩人都能感受到風雨欲來的警告。
他們只作不知,不約而同地想起了什麼,轉手各自取出新買的衣衫,披在身上。
漂亮的紅色照映著兩人眼底的笑意,都熱烈了幾分。
這像極了某個場景,不過兩人都沒有明說。
沈微雪和雲暮歸面朝長情樹,鄭重其事地拜了第一下。
烏雲涌動,布滿天空,電閃如刃直劈下,劃出冷厲的光影,沉悶的雷聲在天際醞釀,似乎隨時要迸發出來。
沈微雪和雲暮歸拜了第二拜。
風聲狠戾,吹得樹枝搖擺,紅線夾雜其中,也搖晃不定,那印著兩隻小白團的樹葉倏而亮起光芒,於狂風飄搖中,將紅線穩穩護住。
大雨傾盆,連濃密的樹葉也遮擋不住,密密匝匝地落下來,氣勢兇猛,仿佛要把大地砸出無數坑。
小狼崽蹦起來摘了一片大樹葉後,尾巴卷著小白團從沈微雪肩頭滑落,舉著葉片頂在頭上,噠噠噠地到處跑。
雨點落在樹葉上,打鼓似的。
不過很快,長劍浮白與長劍沉烏便自發現身,懸立在兩人身旁,劍身交錯,激盪起一片凌凌劍意,密不透風地將兩人護在期間,無論是風或是雨,都沾不上兩人衣袖分毫。
只有小狼崽的葉片舉了個寂寞,在原地呆了一會,在小白團的慫恿下,跑到了劍意邊緣,將葉片舉了出去,和小白團一起繼續聽打鼓聲。
沈微雪和雲暮歸轉過身來,外邊的驚天風雨聲根本干擾不到他們分毫,兩人彼此相望,眼底都是清晰又溫柔的笑意。
他們對站著,彎腰拜了第三拜,許久才直起身來。
緋色的衣袂微微晃動,劃出了漂亮的弧度。
數道天雷接二連三,轟然落下,然而最終都被劍意隔絕,動搖不了分毫。
只能發出憤怒又無可奈何的巨響。
徒勞無用。
作者有話要說:沈某和雲某:「連累你們也淋了場雨,還挺不好意思的。」
豹某和茸某:「。」
嗚嗚嗚捏捏我的茸茸!啊捏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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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完結!真的沒!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