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第52章

  沈微雪之前跑路時,是悄無聲息孤身離開的。

  並沒有將他代步的靈器核中車帶走。

  他本打算讓空馬車跟著裴向去藥王宗,掩人耳目,誰知他前腳剛跑,後腳雲暮歸便察覺不妙,立刻從凌雲宗追趕過來。

  逮住了一輛空馬車。

  裴向見瞞不住了,乾脆將馬車丟給雲暮歸。

  於是此時師徒倆從輪迴小鎮裡離開後,雲暮歸便掏出了這馬車。

  馬車噠噠噠地往前走。

  遲意沒和他們同路,簡單告別後,毫不猶豫地分道揚鑣。

  沈微雪坐在馬車裡,手裡還捏著方才遲意給他的信。這信被保管的很好,乾淨整潔仿佛剛剛才封口,拿在手裡輕飄飄的,掂量一下,裡面估摸也就一兩張信紙。

  沈微雪沒拆它,只低頭看著,默默沉吟。

  七年前……那時候他應當剛認識遲意不久。

  怎麼會莫名其妙地給遲意一封信?

  確切而言,是托遲意替他保管這封信。

  在未來某一天,某個時機下,再歸還給他。

  這就更奇怪了。

  沈微雪對這事毫無印象……不過他記憶還沒完全恢復,不記得也正常。

  他隨手將信件拆了,並未防備著旁邊的雲暮歸,大大方方地展開來看。

  裡面果真只有兩張信紙,寫了不少東西,單從筆跡上看,確實是沈微雪親手所寫。

  不過內容……

  沈微雪翻來覆去地看了看,微微蹙眉。

  信紙上洋洋灑灑寫了許多日常,有沈微雪在千秋峰上修煉的心得,有沈微雪外出遊歷時的所見所聞,甚至還有今日吃了什麼……諸如此類的瑣碎小事。

  看起來毫無關聯。

  每樁小事裡也沒有什麼奇怪的地方。

  沈微雪本能地覺得暗藏玄機,但看了一會,始終不明所以,便順手將它塞進了儲物囊里,準備回頭再細細研究。

  旁邊那隻大狼崽一直在目光灼灼地盯著他,大有繼續方才未完之事的意思,沈微雪裝作看不見,轉手又摸出來通訊玉牌。

  小鎮與外界隔絕,他在小鎮裡一直連不上通訊,未免顧朝亭他們擔心,還是趕緊先聯絡一下。

  他先連通顧朝亭的玉牌,然而玉牌閃了閃光芒,旋即傳來顧朝亭預先留下的話音,大意是近日可能要臨時閉關,若聯繫不上就找謝予舟。

  於是沈微雪轉而又連通了謝予舟的玉牌。

  這回玉牌閃了很久,閃到沈微雪都疑心玉牌壞掉了,那邊才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謝予舟仿佛是匆忙之中接了個通訊,嗓音有些緊,還有些細微的喘。

  「師兄?」

  從小鎮裡出來後,時候已經不早了,這個點,謝予舟可能剛去修煉回來。

  沈微雪沒在意,打過招呼後隨口道:「剛和人打完架?」

  那邊沉默了一瞬,謝予舟深吸一口氣,壓了壓瘋狂亂跳的心臟,擯除了其他雜念,努力平穩而若無其事道:「……剛剛晨練了一會。前幾日一直聯繫不上師兄,師兄可還好?」

  「無事,進了個小秘境,隔了隔通訊。」沈微雪沒細說太多,只道:「我見到楚然了,他入魔後恐怕有些古怪,宗門裡派出去的人若是找到他,切莫輕舉妄動……」

  他講了幾句,謝予舟安靜地聽著,只嗯了一聲,應了句「師兄好的」,沈微雪眉梢輕挑,隱約覺得不對勁。

  謝予舟以前和他關係最好,最喜歡纏著他,每次通訊都要巴拉巴拉聊一大串,許久都不捨得關掉通訊,怎麼今天這麼沉默?

  他語速一時慢了些,仔細聽,忽然聽見了別的什麼聲音,好像是一聲「小師叔」,晃晃悠悠地在旁邊響起,有些低沉,有些耳熟。

  沈微雪道:「是敘玉師侄?」

  那邊又停頓了一瞬,窸窸窣窣的聲音復又響起,片刻後謝予舟急匆匆地解釋:「是,是敘玉師侄,他剛好過來……過來有事商量。」

  「商量什麼?」

  「……」謝予舟卡殼,他從沒在沈微雪面前撒過謊,手指緊張地扭緊了錦被,一時想不起來怎麼圓謊,直到看見敘玉含笑朝他比了個嘴型,才恍然,趕緊接口:「是……是論道大會的事。」

  起了個頭,就好說許多了。

  謝予舟混亂的思緒得到短暫的清晰,他回想了一下,慢慢道:「半個月後在南海畔有個論道大會,各大宗門都會去人,敘玉過來……就是問我有沒有打算過去呢。」

  論道大會?

  沈微雪略一思索,記起了這樁事。

  修仙道里隔三差五就愛搞些什麼會,譬如給年輕弟子們比試的交流大會,又譬如這個給高境界仙修們討論道法的論道大會。

  這論道大會五年一次,上回就是謝予舟去的。

  謝予舟生性跳脫,最不耐煩聽人說道,去參加一次之後,回來扯著他師兄鬱悶地吐槽了許久,只道沉悶無趣,絕對不想再去第二次。

  南海畔……

  沈微雪思索了一會,算了算路線,發現他們正好路過,便道:「宗門裡可有定人?如果沒定,我去一遭吧。」

  這種事情,凌雲宗身為大宗門,無法逃避必要參加,但也不可能胡亂派人去,顧朝亭在閉關,謝予舟不喜歡,那就只能沈微雪去了。

  謝予舟「啊」了一聲,連忙道:「不要緊,我可以去,師兄身子還沒好利索,太勞累了也不好……」

  「無妨,阿歸在。」沈微雪心裡有別的打算,盤算了一下,還是執意領下了這樁事,「回頭你將邀請函傳給我。行了,就這樣,你和敘玉師侄再商定一下別的事。」

  「師兄……」那頭謝予舟好像還想說什麼,不過下一瞬他突兀地「啊」了一聲,尾音急促又霎時消失。

  緊接著是敘玉沉穩平靜的聲音接替了他,道:「沈師叔,這次論道大會在南海畔舉行,一共十個宗門參加。除了論道,還有一件事要稟告您,明月樓等幾個宗門,數日前都傳了信函過來,提出想與凌雲宗結秦晉之好的意願……」

  敘玉有條不紊地稟告著。

  沈微雪道了聲好,覺得這事兒好像有點似曾相識,但一時沒想起什麼,只心說這論道大會果然就該改名為相親大會。

  不過以凌雲宗如今的實力,並不需要聯姻來穩固地位,他沒放在心上,叮囑敘玉和謝予舟商議好了就將邀請函傳過來。

  通訊很快掛斷。

  沈微雪琢磨了一下,去調了調馬車的原定路線,稍微變動了一下,轉而朝南海畔而去。

  手還沒來得及收回,就被一道滾燙的視線盯得火辣辣的。

  沈微雪縮回手,忍了一會,實在是無法忽視了,他轉頭,和雲暮歸的目光對上。

  這隻大狼崽看起來要憋屈壞了,悶悶地看著他:「師尊,你要去南海畔找道侶嗎?」

  ……

  沈微雪最終還是去了這相親……論道大會。

  他心思坦蕩,也不打算替凌雲宗聯姻,敘玉將邀請函送過來後,他略略看了看,便將之收了起來,姿態從容。

  倒是身邊那隻大狼崽見到邀請函後,情緒日漸低沉,每日默不作聲地繞著他轉。

  有人比他不淡定,沈微雪就不慌了。

  他好整以暇地逗著小徒弟,心說真有趣。

  不過他顯然忘了妖物不同常人,掠奪和占有的本能更勝普通人……又或許是有意無意的縱容。

  於是好幾回逗過了火,被雲暮歸摁著咬了幾口,場面一度失控,險些擦槍走火。

  最後堪堪停住。

  兩人的關係陡然間進了一大步。

  但又處於曖昧至極,偏誰都不說清的情況。

  半個月很快過去,馬車載著兩人,在南海畔停下。

  這次論道大會的主場是明月樓,明月樓整個宗門,都坐落在南海畔的一座島嶼之上,基底由無數靈石堆積成,主體精緻雕琢得富麗堂皇,到處散發出濃郁的靈氣,那靈氣太豐沛了,近乎實質,凝成白霧一片。

  遠遠望去,朦朦朧朧的,仿佛海上仙境。

  所以明月樓,也有「海上明月」之稱。

  沈微雪好幾年沒出遠門、沒和這些仙修大宗打交道,不過他聲名遠揚,又頂著凌雲宗的名號,甫一上島,便受到熱烈歡迎。

  許多他見過的沒見過的仙修紛紛聚過來,有年長的,有與他同輩的,一一和他打招呼。

  沈微雪雖然久未參與這些聚會,不過底氣在,也不慌,遊刃有餘地應付著眾人,被引做座上貴賓。

  雲暮歸安靜地跟著他身後,仿佛背景板。

  前世那些記憶里,沈微雪經常會帶雲暮歸出去走走,見見大場面。

  不過這一世他撿了雲暮歸回來沒多久後,就靈脈俱廢沒怎麼出門……雲暮歸恐怕還不怎麼知道這些宗門裡的彎彎繞繞。

  沈微雪想起這些事,便趁著無人來找的時候,低聲與小徒弟簡單說道。

  在場仙修們耳聰目明,沈微雪雖設了隔離聲音的小禁制,但還是下意識壓低了聲音,和雲暮歸湊得很近。

  雲暮歸垂眸,看著沈微雪動作細微,一張一合的唇,喉頭滾動了一下,一半心神在認真聽,另一半心神卻不知飛哪兒去了。

  不過沈微雪的清靜很短暫。

  他們本就是踩著時間來的,別的提早來的宗門,寒暄過幾日,早就各種話題聊得七七八八。

  唯獨他們今日才出現,立刻成了話題中心,萬眾矚目。

  於是時不時就有人湊過來和沈微雪寒暄。

  沈微雪不得不中斷了和小徒弟的聊天,轉而應對這些人,這些人多數是大宗門裡高境界的仙修,在修仙道上名氣也不低。

  說著說著,也不知誰在旁邊提了一句:「聽聞微雪仙君早些時日悟了一套劍術,等明日,我可要好好與仙君論一論。若是能與仙君切磋一二,那更妙了。」

  他話語朗朗,興致勃勃。

  話音一落,便立刻引得周圍人跟著應好。

  沈微雪話語微頓,止了聲,聞聲望去,說話的人有些面生,腰間繫著玉佩,玉佩上刻著個繁複紋路……沈微雪依稀記得,這圖案是玄機閣的。

  他微微眯了眯眼。

  他靈脈俱廢了好幾年,在修仙道上幾乎不是什麼秘密……這些人都是大宗門出身,消息靈通,不可能不知道。

  怎麼還會提出這麼個明顯讓他為難的話。

  沈微雪慢悠悠地端起茶盞,抿了口清茶:「我靈脈俱廢數年,切磋是切磋不了了,劍意倒還在,如果閣下不介意,以劍意論道,也是可以。」

  他話音落下,那玄機閣的人一愣:「靈脈俱廢?」

  臉上有些錯愕的樣子,好像是第一次聽見這件事。

  其他人相繼安靜下來,氣氛忽然有些怪異,半晌另一個人感覺不對,立刻接了口打圓場,道:「朱兄心急了,微雪仙君才剛從藥王宗里修養出來呢。」

  這話聽起來又挺正常了。

  這些人是以為他去藥王宗治好了靈脈?

  氣氛很快又活絡起來,但不知為何,沈微雪仍是感覺到一絲微妙的奇怪。

  他第六感向來敏銳,不動聲色地應了幾句,沒再提舊疾的事,只當方才是一個小插曲,只自己悄悄留了心。

  論道明日才正式開始,為期大半個月,有充足的時間。

  眾人也不急著把所有話都一天說完,聊過一會,見天色暗了,便打過招呼,各自散去。

  明月樓弟子恭恭敬敬地將沈微雪和雲暮歸引去專門給外來客人歇息的客房。

  又命人送上早早備好的飯食瓜果後,才悄無聲息退下。

  居於海上,明月樓的飯菜大多數都是海味。

  養於島嶼附近的海味,常年浸潤著靈氣,肉質都極為鮮嫩,毫無腥氣,連不喜腥膻的沈微雪都忍不住多吃了兩口。

  吃飽喝足,沈微雪懶散歇著,正準備繼續給小徒弟說說下午沒說完的小道八卦。

  門忽的被叩響。

  明月樓的僕從在門外恭敬道:「仙君,我們三公子想見您,已經快到了。」

  屋裡,沈微雪還來不及說什麼,旁邊雲暮歸驀然抬眸。

  ——明月樓的三公子。

  這個人他知道。

  早些時日,幾大宗門皆傳訊凌雲宗,提出想與凌雲宗結秦晉之好的意願……不過訊息里並未提及具體的人選。

  唯獨這個明月樓的三公子,一封密信傳來,指名道姓是要給微雪仙君的。

  那封密信沒拆,被謝予舟連著論道大會的邀請函一起,直接轉交給了沈微雪。

  而沈微雪拆信的時候並沒有避開他,他在旁邊,「不太小心」地瞧見了內容。

  滿紙仰慕,洋洋灑灑,足足有三大頁,看得他暗自磨牙。

  而沈微雪居然還認真看完了!

  雲暮歸緊抿著唇,默默地繃直了背脊,氣勢一凜。,,網址m..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