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白絨大氅落水後很快散開,而雲暮歸昏迷不醒,也沒有掙扎,悄無聲息地往下沉。

  那瘦削的身影很快被浮冰碎雪吞沒。

  沈微雪被這強行走劇情的變動驚呆了,莫名的怪異感湧上心頭,他愣了一瞬,來不及細想,趕緊先撲過去救人。

  靈力濃郁近乎實質,如霜錐冰刃扎來,不見血,但鑽心的痛。

  沈微雪大半個身子懸在池面上,一手緊緊扣著岸邊冰層,一手探入水中,死死抓住雲暮歸的手,拼著一口氣將他往岸上拽。

  水裡有阻力,雲暮歸又不會主動求生,沈微雪這口氣憋得發懵,差點一起栽進去,好半天才將人救起來。

  生怕這冰層又塌,他沒敢停下,又半拖半攬的,帶雲暮歸遠離了冰窟窿,才喘著氣雙雙倒下。

  半身衣衫濕透,冷冰冰地貼在身上,凍得人肌肉麻木。

  沈微雪緩過口氣,起身去看昏在旁邊的小少年。

  或許這太清池靈氣真的有效,沈微雪感受到小少年身上的妖氣淡了些,不過身上還是滾燙,人也緊閉著眼一動不動。

  他遲疑了一下,伸手去拍小少年的臉頰:「雲暮歸?還活著的話睜個眼?」

  他摸到了一手黏膩。

  小少年額頭上好不容易止了血的傷口,被寒池靈氣一激,又裂開了,染得半邊臉頰都是血色。

  那殷紅有些刺眼,沈微雪無端難受。

  他捏起一截袖子,正準備替雲暮歸擦擦臉,結果手剛碰到傷口邊,那小少年就好似受了莫大刺激,渾身劇烈顫抖起來!

  下一瞬雲暮歸猛地睜開眼,冰藍眸瞳一如之前純洌,只是此時盛滿了莫名的恨意,他死死盯著沈微雪,像在看隔世的仇人。

  沈微雪被這又凶又冷的眼神嚇了一跳,下意識想縮手,不過他沒能縮成,初醒的少年遠比他動作迅速,一抬手扣住他手腕,餓狼撲食般氣勢兇猛地撲了過來!

  咚得一聲悶響,沈微雪身子一仰,毫無防備地被一把撲倒,腦袋磕到冰面,登時腦後枕發麻眼前炸煙花。

  他暈了一瞬,心生不妙,也來不及等緩神,立刻掙紮起來。

  雲暮歸的冰藍眸瞳越發冷沉,充滿著欲擇人而噬的狠意,方才還有所變淡的妖氣忽地又濃烈起來,他扣住沈微雪想推開他的手,舉過頭頂穩穩壓住,腦袋一低,竟是張嘴就往沈微雪脖子上啃!

  ……有話好好說動嘴幹嘛啊!

  沈微雪狼狽地一側頭,勉強躲了一下,沒讓少年啃著,不過緊接著他鎖骨一痛,雲暮歸沒啃到脖子,張口啊嗚一聲啃住了他的鎖骨。

  沈微雪倒抽涼氣:「……嘶!」

  他之前猜錯了!這小崽子根本不是噴火龍,是狗崽子吧!

  鎖骨處火辣辣的,小狗崽子人小小的,牙卻很尖,沈微雪痛得齜牙咧嘴,覺得八成被啃破皮了。

  他是醬板鴨嗎???

  啃不到鴨脖就要啃鴨骨頭???

  沈微雪扭動手腕,想掙脫對方的束縛,奈何雲暮歸妖性發作起來,神志不清不說,還力大無比,手指如鉗,任沈微雪百般掙扎,竟是一點鬆動的跡象都沒有。

  身下是凍徹骨肉的冰雪,身上是少年滾燙的身軀,沈微雪再次體驗冰火兩重天,力氣流逝得越發的快,視線也逐漸模糊。

  他力竭地喘息著,指尖無力地顫抖,用盡最後一點力氣,才顫顫巍巍地從少年身下挪出一步。

  但旋即足上一熱,有什麼溫軟又柔綿的東西勾住了他腳踝,又將他無情地拽歸原位,讓他所有努力付諸流水

  這觸感不同尋常,沈微雪努力睜眼,然而眼皮掛了鉛,越發得沉,他只能感受到雲暮歸兩隻手死死扣著他的肩,沉沉壓過來,滾燙的氣息裡帶著強大的壓迫感,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那纏他腳踝上的是什麼?

  徹底失去意識前,沈微雪腦海里迷迷糊糊閃過這個疑問。

  ……

  沈微雪再次醒過來時,已不在太清池。

  鼻端瀰漫著淡淡的清香,凝神靜氣。錦被柔軟又暖和,沈微雪整個陷在被窩裡,倦懶地打了個呵欠,伸了個懶腰,旋即唇角一僵。

  久躺過後的四肢酸軟如麵條,幾乎要和床榻融為一體,動一下都滋味酸爽。

  沈微雪在床榻上翻滾了兩圈,緩了好一會,才慢吞吞地坐起身來。

  四周光線昏暗,安安靜靜的,有那麼一瞬間,他仿佛回到了大學時光。沒早課時,他經常會一覺睡到自然醒,不餓不起床。

  不過周圍陌生的環境很快讓他回過神來。

  沈微雪掀開被子,愣愣地看著身上雪白的裡衣。

  方才滿床榻滾了幾圈,衣帶有些鬆了,他輕輕一扯,就散了一半,露出半片雪白胸膛。

  ……這不是他慣常愛穿的睡衣。

  意識漸漸回籠,先前發生的事慢慢擠進腦海,連帶著一些本不屬於他的記憶。

  沈微雪隨手攏了攏衣襟,有點頭疼地將混成一團的劇情和記憶重新順一遍。

  他睡前看了本仙俠文,書里有個和他同名的炮灰師尊,把半妖徒弟大義滅親之後,渡劫失敗靈脈俱廢,被黑化徒弟捅死——

  嗯???

  好像哪裡不太對?

  沈微雪思緒頓住,片刻後重來。

  穿成了書里同名的病秧子師尊,將差點化妖的徒弟帶回了太清池,被摁著啃了兩口……咦???

  沈微雪皺眉,終於發現奇怪的點在哪裡。

  原書里,微雪仙君是先捅完小主角,逼得小主角重傷下山、走上黑化道路後,才渡劫失敗成廢人的。

  正因為成了廢人,才會毫無反抗之力地被主角反殺。

  那他現在是怎麼回事?

  雲暮歸還沒被捅,也沒黑化,他怎麼就先成病秧子了?

  雲暮歸呢?

  沈微雪疑竇叢生,他的記憶只停留在雲暮歸狗崽子似的將他摁倒在太清池旁,啃了口他的鎖骨,然後他就力竭暈過去了。

  後續還發生了什麼他全都不清楚,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離開太清池的。

  ……難不成是雲暮歸?

  這念頭一起,又立刻被他否了。

  那會兒雲暮歸自己都壓不住妖族血脈,神志混亂地摁著他啃,兇巴巴的,多半是把他誤當作傷害自己的敵人了。

  沈微雪不指望這小狗崽子。

  那……

  正百思不得其解,窗台忽然傳來篤篤篤的敲擊聲。

  沈微雪思緒一斷。

  他偏頭看窗台,窗緊閉著,隔著窗紙,陽光照不進來,只勉強透進來一點兒朦朧的光。

  一團兩拳大小的陰影在外邊窗台上,不停地動來動去:「篤篤篤,篤篤篤。」

  沈微雪遲疑了一下,赤足下榻,在富有節奏的篤篤聲中,悄無聲息地走到窗邊,停頓了一會,才小心地拉開窗。

  他動作謹慎又緩慢,外面那小團團等不及,窗剛打開一條縫,就迫不及待地擠進來了。

  是一隻圓頭圓腦的碧色小鳥兒,擠進來站穩後抖了抖腦袋,便張了張尖嘴,字正腔圓地喊:「微雪師弟。」

  是一道平穩清朗的男音,和這胖嘟嘟小毛啾的形象大相逕庭。

  沈微雪挑了挑眉,沒壓住情緒,流露出一分詫異。

  這聲音有點耳熟,在原身的記憶里,是原身的大師兄,也是如今凌雲宗的掌權人。

  凌雲宗主,顧朝亭。

  「師兄?」

  小鳥兒點了點頭,繼續道:「可有好些了?太清池雖靈氣充沛,但也不能……」

  它一雙豆大的眼睛轉了轉,上下打量了一下沈微雪,倏而一頓,小腦袋微微後仰,眼皮子一落:「……你先將衣服穿好。」

  沈微雪低頭看了眼,方才弄散了衣帶忘了整理,這會兒半敞開來,看著略有那麼幾分不和諧。

  他倒不是很在意,可能是受原身記憶的影響,知道師兄弟兩關係親近,他對顧朝亭沒什麼防備,隨意扯了扯衣領,指尖散漫地勾起衣帶,三兩下重新系好:「師兄怎麼來了?」

  顧朝亭幼年修煉時走了岔,一縷靈識被強行剝離無法復融原身,無奈之下,只能將這抹靈識獨立潤養煉化出實體,也就是這隻小碧鳥。

  宗門裡其他長老弟子只當這鳥兒是顧宗主養的心愛小寵,偶爾替顧宗主傳達命令。

  也只有他們師兄弟間知道這秘密。

  小鳥兒悄悄睜眼,看沈微雪穿好了衣衫,輕咳一聲,一絲不苟地重複上一句:「太清池雖好,但也不能短時間內連去兩回。你不久前才靈脈受損,正是最脆弱的時候,那池子寒氣重,泡多了反倒傷身子。」

  或許是看沈微雪默然不言,那小鳥兒一番說教後,又溫和了語氣勸慰他:「渡劫失敗原也不是什麼大事,人還在就不算至絕路……」

  不久前……

  所以說,他渡劫失敗的這段劇情,因為某些不明原因,被提前了?

  沈微雪心念一動,想到不知所蹤的雲暮歸,半是試探道:「是師兄帶我回來的?那師兄在太清池邊有沒有見著別的什麼……」

  他話音未落,那小鳥兒就重重地哼了一聲,一改之前溫和姿態,偏過頭去,不發一言,表明了不想回答。

  沈微雪從中窺見了幾分氣惱的情緒,止了話音。

  他不明所以,不過顧朝亭是最可能知道雲暮歸去向的人,他現在迫切地想知道劇情發展成什麼樣了,只能裝沒看懂,繼續道:「比如我那小徒弟……」

  小鳥兒聽見「徒弟」兩個字,越發氣惱,它在窗台上走了幾步,小胸脯起伏了幾下,才強忍怒意:「我到太清池邊時,你那徒弟將你死死壓著,都快要將你咬死了!」

  它氣難平,轉了個身,又走了幾步:「妖不如人,一旦見了血,容易喪失理智,你如今無修為傍身,若還繼續養著他,遲早要被他害了!」

  ……這麼凶?

  沈微雪下意識抬手摸了摸鎖骨那曾被雲暮歸啃過的地方,大概是用過了藥,那傷口早就好了,摸著一點兒疤痕都沒有。

  他舌尖抵了抵齒根,心裡苦笑,他也不想管啊,可那是主角,還是可能要取他性命的主角,他怎麼可能不管。

  就算要解除師徒關係,也得等他確定自身安危之後才能做決定啊。

  原書中,微雪仙君知曉雲暮歸半妖身份後的態度是無比冷漠的。

  沈微雪也不敢變化太大,惹顧朝亭生疑,只能若無其事道:「他敢以下犯上,我身為師尊,自然要好好收拾他一頓……」

  他自以為這話說得周全,誰知話音剛落,那小鳥兒就定住了腳步,頗為詫異地望過來:「這回捨得收拾了?」

  ——這話說的,好像他以前從來不捨得動雲暮歸一根毫毛般。

  沈微雪敏銳地捕捉到這言下之意,他心裡咯噔了一下,略覺奇怪,不過話已出口也沒法收回,只能默默盯著小鳥兒。

  小鳥兒與他對望了一會,被他盯得沒奈何,只能坦白:「我命他去靜心崖冷靜去了。餘下的事交給了敘玉,該如何處理,你自己看著辦吧。」

  它頓了頓,嘆息一聲:「洛靈山上有枚靈果,對你修復靈脈或有幫助,算一算也快熟了,我該去守著了,時間緊,不便多言……微雪師弟,我不希望你再為一隻半妖而受傷。」

  小主角沒死沒跑就好,沈微雪聽完上半句,暗自鬆了口氣,旋即聽到下半句,又是心下一暖。

  他見小鳥兒轉身又往窗縫裡擠,趕緊將窗打開了些,情真意切道:「謝謝師兄。」

  碧色小鳥兒「嗯」了聲,展翅離開。

  屋裡很快恢復平靜。

  沈微雪在窗邊看了會外邊的陽光,忽然想起來忘了問顧朝亭有沒有看到雲暮歸的妖形。

  腳踝上那種柔軟又溫暖的觸感,現在回想起來,總覺得似曾相識。

  沈微雪不自覺摸了摸手腕……這兒也有。

  那溫軟的東西,似乎也曾纏過他的手,或許還做過些別的事,總之叫他身體印象深刻,明明此時手腕上空無一物,卻還能覺出幾分異樣。

  那是什麼?

  沈微雪隱隱約約有了個猜測。

  心裡另一道意識又蠢蠢欲動起來,有個聲音在不斷地催促著他去靜心崖。

  沈微雪原本確實是打算去看看雲暮歸的,被心底這意識一打擾,反而起了逆反心理。

  這意識總是在干擾他決定,強行替他走劇情,不收拾一下是真的不行,萬一以後鑄成大錯怎麼辦。

  他將心底那莫名出現的意識強行鎮壓了一會,將窗關上,走回床榻上,準備繼續睡一覺再說。

  反正主角嘛,受再多苦也不會掛的。

  鑽進被窩的時候,沈微雪動作一頓,覺得腰間被什麼東西硌了一下。

  他伸手一摸,摸出一枚玉牌。

  ……是雲暮歸的玉牌。

  啟動傳送陣後,他順手塞自己懷裡了,也忘了還給雲暮歸。

  沈微雪指腹摩挲著玉牌,這玉質溫潤,不帶雜質,看起來比之前那傳訊小弟子的玉牌精緻多了。

  而玉牌上,不論是雲暮歸三個大字,還是周圍繁複的雲紋,都透著一絲熟悉。

  好像在很久之前,他也曾無數次這般摩挲過這玉牌。

  沈微雪微微出神,心說這玉牌一看就非凡物,也難怪雲暮歸將他護若珍寶,藏在最貼身處。

  他眼前不由自主浮現了小少年委屈巴巴地將臉埋在他掌心的模樣。

  無比依賴,乖乖巧巧,叫人忍不住想摸摸頭。

  沈微雪深吸一口氣,握著玉牌翻身坐起,下榻披衣。

  算了,他才不是順了那意識的意。

  他只是去確定一下,看雲暮歸有沒有出事,會不會牽連他的劇情。

  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