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暮歸暈了過去,將他踹飛的人卻沒打算放過他。
手握靈劍的綠衫少年乘勝追來,也沒留意這邊多了個人。
他見雲暮歸躺在地上,一動不動生死不知,心頭一喜,想也不想地再次出劍,招式狠厲,直取雲暮歸心窩!
他的劍是上品靈劍,劍身上還嵌著三枚靈石,靈氣涌動而出,融入劍招中,勢不可擋。
就算雲暮歸還醒著,重傷之下又赤手空拳的,也必不可能躲過他這招!
綠衫少年嘴角剛揚起勢在必得的笑容,下一瞬這笑容生生僵住。
不知從何而來的白衣人倏而出現在雲暮歸身前,揮袖間輕描淡寫的抬手,修長指尖一併,穩穩夾住劍刃——
錚然一聲響,他視若珍寶的靈劍竟然就——!
就被人輕而易舉地徒手摺斷了!
長劍驟斷,劍氣反撲,綠衫少年一連後退幾步,才勉強定住身形。
他不可置信地低頭看手中斷劍,錯愕、憤怒、惱恨……各種情緒如藤蔓瘋迅速充斥腦海。
他倏地抬頭,盯著面前的白衣人,又驚又怒地質問:「你是誰?!」
那披著白絨大氅的清雋青年卻沒說話。
他指間夾著半截斷劍,懶懶淡淡地掀起眼皮子,看了眼綠衫少年,視線散漫空茫,好似在看螻蟻般漫不經心。
隨後手指一松,斷劍落地,滾進塵土中,很快變得黯淡。
飛濺的塵埃刺痛了綠衫少年的眼。
他氣得唇都在哆嗦,厲聲又質問了一句:「你是誰!」
——哎喲別問了別問了!
他要是能說話,能不吭聲嗎!他怕現在一開口,喊出來的都是痛痛痛啊!
那可太丟人了!
沈微雪緊抿著唇不說話,深刻地體會到了什麼叫耍帥一時爽翻車火葬場,他艱難維持從容姿態,翩然而立。
頭可斷血可流,形象不能丟,帥過,不虧。
他沒料到原身在靈脈俱廢的情況下,靠著以往積存的靈力,還能這麼厲害,上品的靈劍啊,說折就折。
也沒料到強行動用靈力的後遺症會發作得如此迅速,叫他連做心理準備的時間都沒有。
沈微雪將手縮回了大氅里,藏住了微微顫抖的指尖。
脊椎骨處升騰起密密麻麻的刺痛感,仿佛被人拿尖錐抵著一下下敲擊,很快,這刺痛感便蔓延了開來。
以烈火燎原之勢,席捲全身。
他咬牙隱忍,一言不發,想先熬過這波劇痛,然而禍不單行,身上忽地一沉,身後昏迷中的雲暮歸無意識地拽住了他的大氅,痛苦地蜷縮著身子,腦袋不住在地上廝磨。
沙礫尖銳,少年額角很快添了幾道新傷,鮮血蜿蜒流下,一滴滴落到塵土中。
與此同時,濃重的妖氣再無法壓制地從雲暮歸身上溢出——他重傷之下又陷入昏迷,徹底壓不住妖族血脈了。
甫一聞到妖氣,沈微雪就暗叫不妙。
他裝作淡定地環視四周,果不其然,周圍人感應到妖氣,神色都凝重了起來。
本宗的弟子尚且只將手握在劍柄上,追著綠衫少年而來的另外三個長松宗弟子卻是立刻拔劍出鞘,充滿敵意地盯著這邊。
短短片刻間,氣氛緊張到一觸即發。
一片僵持中,凌雲宗主的親傳大弟子敘玉匆匆走到沈微雪身前,看了眼地上不斷翻滾的小少年,有些遲疑:「沈師叔,雲師弟他……」
他方才一直在調停雲暮歸和長松宗弟子們之間的矛盾,只是雲暮歸若還是人身,他尚能容忍一二,若……
若雲暮歸徹底成了妖形,那可能連沈師叔也護不了他了。
畢竟人妖兩族對立已久,說是水火不相容都算輕。
敘玉沒說出口的顧慮,沈微雪自然也知道。
因為原書里,原身就是擔憂這個後果,才會在雲暮歸徹底妖化前送他一劍,大義滅親。
但沈微雪不可以。
他要是重複原劇情,捅雲暮歸一劍……雲暮歸不會死,死的只會是他這個炮灰啊!
沈微雪不想領盒飯,他表面鎮定內心爆炸,飛快思索,總覺得好像有什麼很關鍵的東西被他遺忘了。
可還沒等他細思出究竟忘了什麼,身後雲暮歸忽然用頭沉沉地撞了一下地,哀哀地喊了聲「師尊」。
這一聲像是包含著無數複雜情緒,連同腦袋與地面碰撞的悶響聲,重重砸在沈微雪心裡,一下子將他所有思緒都砸沒了。
之前在千秋峰聽見「雲暮歸快被打死」時的那種微妙心情再次浮現,隨後沈微雪身上一僵,突然覺得身體有點不受控制。
隱隱約約中,好像有另一個意識從腦海深處鑽了出來,強勢地替他做下決定。
而他只能被動地看著事情發展——
他聽見自己語調沉靜地對敘玉說:「阿歸受了傷,本君先帶他回去。」
他感受到體內僅剩不多的靈力被強行調動起來,壓住了舊疾帶來的劇痛。
他感受到自己深吸一口氣,隨後就彎下腰,一把抱起了渾身是傷的小少年!
一步一步,絲毫不偏地走完了這一段劇情。
緊接著那神秘的意識就如來時般突然,又毫無預兆地消失了。
沈微雪陡然得回身體操控權,懷裡一沉,一時沒反應過來,險些一頭栽倒。
他緊繃著臉,堪堪忍住差點脫口而出的臥槽,在眾人或充滿敵意或充滿不贊同的視線里,抱著骨瘦嶙峋的小少年,一步步沉穩地走遠。
……
沈微雪的從容姿態在離開了眾人視線後就立刻跨掉了。
他急促地喘著氣,脫力地將雲暮歸放下來,半抱半拖,艱難地往傳送陣而去。
一邊走,一邊在心裡罵了原身三百遍。
他回想著方才的身不由己,疑慮叢生,有點懷疑原身並沒完全消散,所以才會在關鍵轉折點跳出來強行推動劇情。
但很快他無暇再深思。
調動靈力壓制舊疾,本來就是飲鴆止渴的做法,短時間內有效,過了這時間後,疼痛翻倍發作。
沈微雪覺得自己現在就像個琉璃碎片人,表面上看著完好無缺,實際上支離破碎。
……這都什麼人間疾苦!
沈微雪用力咬著唇,勉強維持清醒,按現在這狀況,他估計又得回太清池裡續命了。
只是這小崽子……
沈微雪摸了摸雲暮歸的額頭,又碰了碰小少年的掌心,感覺像摸了一團火,燙手,再放到鼻端下感應了片刻……連呼出來的氣都仿佛是滾燙的火。
這小崽子的本體,不會是條噴火龍吧。
沈微雪的手冰涼,碰得小少年嚶嚀一聲,原本還算安靜的小少年像受了傷尋求庇護的小獸,緊閉著眼,嗚咽著主動將臉往沈微雪手心裡埋。
大滴大滴的淚珠從他眼角沁出,蹭了沈微雪滿掌心的濕潤。
委屈巴巴,弱小可憐又無助。
沈微雪被他嗚嗚嗚地有點心軟,按原書劇情,這會兒的雲暮歸還是個沒黑化的可愛小乖乖,是他喜歡的類型。
他不知該如何阻止雲暮歸化妖,遲疑了一下,縮回了手,抱著他一同進了傳送陣。
先回千秋峰再說,雖然現在四周沒人,但保不准等會兒就有別的弟子路過。
啟動傳送陣需要用個人玉牌,那是和現代身份證類似的東西,沈微雪不知原身的玉牌在哪裡,只能將主意打到雲暮歸身上。
他往小少年腰間摸了摸,沒摸著,袖子裡再摸了摸,也沒摸著,他皺了皺眉,有些疑惑。
這玉牌是用來記錄小弟子們的個人信息和往常去向的,雲暮歸剛從外邊歷練回來,身上怎麼會沒有玉牌?
沈微雪指尖停頓了一下,想到了什麼,勾開了小少年的衣襟,探手去他懷裡摸了摸。
這回摸著了。
沈微雪指尖一勾,將那玉牌勾了出來。小少年渾身狼狽,這玉牌倒是安然無恙,被貼身收護著,不染塵污。
藏這麼寶貴。
沈微雪隱約冒出這念頭,旋即深吸一口氣,將玉牌按到了陣眼之上。
若說進傳送陣前沈微雪還是強弩之末,那傳送陣就是壓崩他的最後一根稻草。
再次從跳樓機式傳送陣出來後,沈微雪臉色白里透青,抱著雲暮歸撲通一聲栽倒。
他緩了好一會,才勉強站起身來,卻再沒力氣抱雲暮歸了。
嘗試幾次無果,沒奈何,沈微雪只能將身上大氅解下,心裡說聲抱歉,然後將瘦弱的小少年裹進大氅里,左右一折一攏,一枚新鮮春卷出爐。
這樣就省力多了。
沈微雪拖著小春卷,磕磕絆絆地往太清池走,好在這大氅材質精緻,上邊還繪著護身的符紋,比較堅韌,不會被地上石頭劃破。
就是拖起來可能顛簸了些。
微雪仙君只收了一個徒弟,也不喜歡千秋峰上留太多弟子,故而這兒是全宗門最清淨的一座峰。
沈微雪在一片寂靜中獨自將小春卷拖到了太清池旁。
太清池藏於結界中,一步之遙,冰火兩重天。
它辟在一條冰系靈脈的源頭,靈氣充沛的同時也異常寒冷,剛入門沒什麼修為的小弟子,光是靠近都容易被凍傷。
所以太清池又常被稱作「凌雲三大不可去處」之一。
不過也只有這樣強勢的靈氣,才能略微潤養一下沈微雪過度受損的靈脈筋骨。
沈微雪本想將雲暮歸放在結界外的,但轉念一想,又怕待會兒出去會看到一枚烤春卷,猶豫了一下,還是將他一起帶進了結界。
雲暮歸不能下池子,但或許可以在岸上吸收一下靈氣,降降溫,阻止一下化妖。
撲面而來的寒風,熟悉的刺骨滋味。
沈微雪將小春卷裹緊了些,怕他掉池子裡,特意將他安置在結界邊緣,離水池最遠的地方,這距離,除非雲暮歸自己起來往池子裡跳,不然絕不可能掉下水。
主角不掉進太清池裡,靈脈凍斷修為廢盡這樁事就不會發生,而沈微雪也不會想不開去捅主角,那原劇情里的死局就能完全避開了。
沈微雪站起身走了兩步,微微鬆口氣,他這穿書時機,比他想像中要——
轟然一聲巨響,打斷了他的念頭。
沈微雪驟然回頭,只見雲暮歸原本躺著的那片雪地驀然塌陷,撲通一聲,那原本安安靜靜躺著的小春卷掉到了冰雪下的寒池裡。
——這他媽也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