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4章 該腰斬投江!

  密州城內的一處酒樓內,滿是直裾長衫的書生打扮的人,正義正嚴詞地對杜堅蕭燊等口誅筆伐。

  「他們此時不過是亡羊補牢,拿百姓當猴耍!」

  「再開糧倉又有何用?我們被水淹了的家園如何?已經死了的家人又該如何?!」

  「南城就因為不屬恭王封地,便將其逃出來的災民拒之門外,眼睜睜看著那些災民餓死置之不理,豈非不仁不義?!」

  一個相貌清雋,氣質溫潤的年輕男子抬了抬手,眾人便下意識安靜了。

  他面無表情道:「時值倭賊入侵,我密州城原該是糧草供給出處,是軍隊堅實的後盾,就因為貪官橫行、恭王失察,致使民不聊生,戰事僵持。

  這與叛國何異?倘若不能嚴懲不貸,又如何堵住悠悠眾口?如何叫我密州子民信服?!」

  「對!宋公子說的對,叛國!」

  「就是!治罪!皇上必須治他們的罪!」

  「……」

  他三言兩語將蕭燊幾人罪責拔高,眨眼間便引得群情激奮,七嘴八舌地控訴著,好像恨不得要當場遊行至上京城,跪在玄武門下抗議。

  就在這時,一道清脆的聲音伴隨著有節奏的鼓掌聲,穿透喧鬧的爭論,讓眾人聽得清清楚楚:

  「諸位的話說得真好聽。」

  所有人循聲抬頭,二樓雅間門口出現一個十五六歲的妙齡少女,少女雙手搭在欄杆上,五官精緻,眉目靈動,眼尾那顆獨特的小紅淚痣,瞬息間便讓人記憶深刻。

  她微微偏頭看著樓下眾人,唇邊還戴著隱隱的諷意,明顯方才出聲的便是她了。

  一個上了年紀的書生張嘴便斥道:「黃口小兒,婦孺何敢妄議我等讀書人!」

  滿滿揚唇一笑,「我不能妄議你們,你們就能妄議朝政?」

  那老書生一吹鬍子,指著她道:「貪官污吏是真,恭王無德無能也是真,我們哪裡說錯了?你個乳臭未乾的小姑娘,怎麼好意思到這處全是男子的地方來,還隨意插嘴,你家中長輩便是如此教導你的?」

  之前那個年輕男子若有所思的視線落在滿滿身上,一聲不吭地聽著他們的爭論。

  這人便是手書檄文的宋知讓了。

  滿滿忽的羨慕單明玉的脾氣來,若是她在這兒,想必就是一個「呸!別給本縣主倚老賣老!」

  「您在此處,不知是進士、舉人,亦或……秀才?」

  她說得保守,莫名自帶嘲諷,畢竟若真是進士身份,還能在這兒跟人七嘴八舌?早就入朝為官了。

  這人老臉一紅,第一次覺得自己的身份有些羞愧,畢竟這堂中已有不少年輕人的功名都比他高。

  他有些支吾道:「裕臻十二年的……秀才。」

  裕臻是今上登基後的年號,他考上秀才已過去十多年,卻未有寸進。

  滿滿沒有追著這個諷刺,而是繼續道:「那您一定熟知熟知大裕律法?」

  老書生頭一仰,重新找回了自信,「自然。」

  「那叛國該當如何懲處?」

  他不假思索,義憤填膺吹著鬍子:「叛國之罪,合該腰斬投江,下獄坐黨!」

  「好。」滿滿挑眉,有一絲生氣了,看向宋知讓。

  「方才宋先生說,貪官橫行,恭王失察,與叛國無異。正是指著陛下的親子兒媳,說他們有叛國之罪,讓陛下嚴懲。可按大裕律法來論,叛國之罪當誅連九族,莫不是想靠輿論,把皇上也拉到刑獄裡一起砍頭?」

  不等驚駭的眾人反駁,她繼續道:

  「你們口口聲聲說恭王有叛國之罪,此罪,父族四,母族三,妻族二,不僅皇上,殿前都指揮使嬰家、崇親王府、永安王府、潁川陳氏……說不完的大家宗族沾親帶故。

  說得好聽,是法不阿貴,說得不好聽,還以為你們密州城的讀書人,想將上京的大家族一網打盡呢。」

  一人怒道:「你別在這兒妖言惑眾,將我等的話故意小題大做,往我們頭上扣帽子!」

  「就是!小丫頭片子懂什麼!?」

  「小二呢?快些將她趕出去!」

  小二聰明地隱了身,這位姑娘他可不敢驅逐。

  滿滿不理會其他人的氣急敗壞,狀似不解地眨眼:「可方才就是你們說的,恭王有叛國之罪啊。」

  「你!」

  「好了。」宋知讓終於再次開口,他神態淡然,語氣平穩,看上去並不將滿滿方才的話放在眼裡。

  「姑娘何必曲解我等的意思?且先把此事放下,密州城拒收他處災民之事難道不是錯的?」

  他一句話,將之前滿滿費的力氣全都撇開了,同時轉移了焦點。

  幸好滿滿早有準備。

  「哦~」她拍了拍手,緩緩說道:「你只知災民饑寒可憐,可曾想過放災民入密州城會有怎樣的後果?

  這些四散逃命的災民沒有路引,又正值戰亂,倘若放入城內,讓有心之人混入,你們何人負責?況且災情剛過,容易爆發疫病,進城後害了諸位的親友,到時是不是又要怪恭王婦人之仁了?」

  她雖面容稚嫩,但分析這些話時娓娓道來,不急不躁,令眾人都不由得真的鄭重思索起來,發現她說的似乎很有道理。

  一時間,無人出聲反駁。

  宋知讓的眸光漸漸沉了下去,放在桌上的手攥成了拳,眼眶泛著紅,一字一頓道:

  「那我們那些沒能活下來的親人,難不成討不到一個公道了?」

  滿滿抿唇,表情嚴肅了起來。

  這時,大門外忽然有兩個人影緩緩走了出來,穿得極其樸素,正是蕭燊與嬰盛雪夫婦。

  他們的出現,令廳內眾人大吃一驚。

  原本蕭燊怕有危險,想讓嬰盛雪在家養胎,自己一個人來,但嬰盛雪覺得,夫婦一體,共同出現更有誠意。

  有人下意識想行禮,有人仍梗著脖子不說話。

  誰知下一秒,恭王夫婦向所有人行了個大禮,眾人手忙腳亂,便聽他言辭懇切地道: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大災無情,非人力所能左右。

  說句厚臉皮的話,本王在密州幾年,不說有功勞,但自問也從未魚肉百姓。請諸位都冷靜一下,三思而行,若披上亂黨之衣,就是一身污名。

  這次天災害得父皇寫了罪己詔,太子哥哥也遭申斥。

  貪污受賄一事現已徹查,父皇已抄了涉案官員的家,抄家所得俱化為賑災錢糧,正重新派人運來。在那之前王府會竭力保護大家;此外,父皇還特下令後日將杜堅等人斬於密州,本王監斬,大家都可以親眼目睹貪官的下場。」

  嬰盛雪福身接道:「還請諸位再給王爺一個機會。」

  所有人呆若木雞。

  他們從未見過上位者向普通老百姓行禮,更不用說認錯了。

  可恭王夫婦做了,不僅做了,還態度誠懇至極。

  當即便有人鬆口了,嘆氣道:「人非聖賢孰能無過,咱們總不能以區區小過,縱無窮之誅啊。」

  「是啊是啊,貪官得到了該有的下場就好!」

  宋知讓看著突然其樂融融的畫面,不再開口,默默起身離開。

  滿滿深吸一口氣,高興地轉身,還不等她推開雅間的門,門忽然向里打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