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話:不再孤獨的,狼

  一道紅色的殘陽,一抹紅色的晚霞。

  一輛紅色的戰車,一頭紅色的頭髮。

  一場戰鬥之後,他總是喜歡一個人駕駛著戰車,在黃昏時刻來到河邊,坐在炮塔上,看著遠處的夕陽和晚霞。

  這個時候他才回摘下自己的狼形面具,露出自己的本來面目。

  起風了。

  夕陽下的晚風吹來,他撫摸著自己額頭的傷疤,眼睛看著夕陽,一動不動,就連眼珠也不閃一下,眼皮也不眨一次。

  水面波光粼粼,夕陽柔和的光芒閃爍在每一片細浪之上,也閃爍在他的眼睛裡。

  岸邊的草也被吹動,發出「唰唰」的響聲。他忽然趕緊又戴上面具,將自己額上的疤痕遮起。

  這邊草不僅有被風吹動的聲音,還有被人踏過的聲音。

  他將頭轉向側方,來的是一個女孩。

  散著頭髮,穿著青布裙的女孩。

  她的頭髮很長,本是被汗、泥和血凝在一起的頭髮,此刻也晚風吹散。

  青布裙也隨著晚風皺起波浪,上面的泥漬和血漬,也隨著裙子擺動起來。

  看見是她來了,他又把頭轉了過去,繼續面向夕陽和晚霞,只不過這次是帶著面具。

  女孩開口:「謝謝你。」

  他也開口:「不用謝。」

  女孩道:「我能和你一樣坐在戰車上嗎?」

  他不說話。

  女孩靜了一會兒,就當他是默許。她奮力往上爬,卻只能坐在炮塔之下。

  剛剛結束完一場戰鬥的戰車很髒,滿是硝煙、塵土,甚至還有碎肉和血污。

  他一點也不嫌,他司空見慣。她也一點也不嫌,她今天已經失去了所有親人,沒有什麼再值得她害怕的了。

  一輛戰車,兩個人,都面向著夕陽。

  「謝謝你。」女孩道。

  「你剛才說過了。」他道。

  「我想再說一次。」

  女孩的眼睛忽然淌出眼淚來,每一顆淚珠都裹著一輪夕陽滴落在她的青布裙上。

  「為什麼?」女孩哭道,「他們為什麼要來?為什麼要殺我們?」

  「這世上本就沒有那麼多為什麼?土匪殺人,也不需要什麼理由。」他道。

  女孩閉上眼睛,低下頭。夕陽已落了一半,半輪夕陽照在她的臉上,仍然沒有將她慘白的臉頰照出色彩。

  天色漸暗,身後的光環大樓仍然在冒煙。她忽然睜開眼睛,身體轉向後方,盯著他的面具看。

  她的臉很髒,但眼睛卻很乾淨。他眼睛沒有動,依然在看著遠處的半輪殘陽,但眼角的餘光已經看見了她的眼睛。

  他的眼睛看見了她的眼睛正在看他,她的眼睛也看見了他的眼睛已經注意到她。

  她道:「你救了我們村子,南光先生一定會給你好多賞金的。」

  他道:「我不要。」

  她道:「你不是勇士?」

  他道:「我不是。」

  她道:「你是賞金獵人?」

  他道:「我不是,沒錢的時候偶爾是。」

  她嘴角帶著一絲微笑,道:「你是我們村的英雄。」

  他仍然面無表情,戴著面具哪裡能有什麼表情。

  「我不是。」

  女孩繼續道:「你至少是我的英雄,剛才要是沒有你,我已經死了。」

  他不說話。

  女孩繼續說:「我能看看你的臉嗎?」

  「不能。」

  「為什麼?」

  「因為很醜陋。」

  女孩雙眼耷拉下來,道:「最醜陋的東西,我剛才已經見過了,燒殺搶掠才是最醜陋的東西,其他的都算不上什麼。」

  他道:「你說的對,我這點疤痕根本算不上什麼?」

  他緩緩摘下面具,晚風再一次吹拂到他的臉上。

  其實,還是摘下面具生活比較舒服。

  女孩將臉湊了過來,緊緊盯著他看,看了半晌。

  太陽已經落入地平線,天也黑了起來,她卻還是在看。

  他一動不動,就讓她看個夠。

  她終於縮回了自己的腦袋,道:「我本來以為你是個張牙舞爪的大叔。」

  「嗯?」

  女孩道:「現在卻發現你不是,你很年輕,比我大不了多少。」

  「嗯。」

  「你真的太厲害了,這麼年輕,就這麼厲害!」女孩道,「如果我也這麼厲害,是不是就可以保護我的家人?」

  「不。」

  「為什麼?」

  他轉過身來,換了個方向,面對著遠處的光環大樓,炮火留下的硝煙仍舊沒有散去,哪怕天黑也還是看得到。

  「因為我就保護不了我的家人。」他道。

  這下輪到女孩不說話了。

  他繼續道:「我不到十歲的時候,家鄉就被摧毀了,父母全都死了,唯一的妹妹也走散了。然後我就一個人走到現在,這世界其實已經沒有救了,我本來也已經放棄,當我看到今天這一幕的時候,心裡又多了一點仇恨。」

  「你要為我們報仇?」女孩道。

  他拳頭緊握,道:「我不為任何人做事,我只是不能容忍破壞別人家鄉的人。那個叫帕虜的人,我一定要殺掉他。」

  女孩道:「或許你還有救,你沒了家人,你還能組建新的家庭,你可以找個妻子,你們還可以生個孩子。」

  他道:「沒有救了,又有哪個孩子,願意出生在這個世界?」

  女孩沒有說話,而是小心翼翼站了起來,她的腳踩在戰車上,站起來的時候,正好比坐在炮塔上的他高一頭。

  她忽然抱住了他的頭,他一動也不動。

  晚風更大了,水面上傳來細微的波浪翻滾聲。她的長髮隨著風擺動,遮住了他整個腦袋。

  他的視線陷入一這麼黑暗,但這黑暗卻很溫暖,像家人一樣的溫暖。

  從十歲到現在,他從來沒有像今天一樣,對一個人說過這麼多話,也從來沒有被人抱過,更加從來沒有感受過溫暖。

  他使勁吸了吸鼻子,他發現風吹來了草香,吹來了水面的香氣,就連滿是污漬的戰車也是香的。

  天已經徹底黑了,他看不見她,她也看不見他。兩個人默默地在黑暗之中坐著。

  天上沒有月亮,但卻出現了星星。雖然只有一顆,但卻很亮。

  一顆星星並不能點亮夜空,但總能給人光明的方向。

  女孩開口了:「以後,就讓我做你的家人吧。」

  他也開口了:「嗯。」

  「我叫妮娜,你呢?」

  「我叫,狼。」